“唔。”
姜云冉含含糊糊说了两个字。
景华琰笑着喘息,他一口咬在她的后脖颈,犹如寻找到猎物的狼王,叼住就不松口。
“很轻了,”景华琰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轮廓,“云冉你看,很轻了。”
轻在哪里?
姜云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被他翻来覆去折腾,闹到蜡烛烧到尽头,景华琰才意犹未尽放过了她。
他取来帕子,给姜云冉擦拭身上的斑驳,见她已经昏昏欲睡,才在她脸上落了一个吻。
“云冉,好梦。”
已经陷入浅眠的姜云冉下意识回答:“好梦。”
————
年关底下,宫里宫外都热闹。
宫人们来来去去,把主要宫巷的宫灯都换成新的。
今日天气晴好,扫洗黄门们拿着水桶扫帚,在宫道上来回刷洗。
自从徐德妃重病倒下,灵心宫就一直分外冷清。
宫人们行走其间,大气都不敢多喘。
以前徐德妃多嚣张跋扈的人,若是让她病中不愉,怕是少不了一顿打。
宫人们心照不宣,谁都不敢触徐德妃霉头。
但今日有所不同。
寝殿之中烧了两个暖炉,把屋子烘烤得暖融融,徐德妃本来睡得还算安稳,不过多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她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热乎气就又消散了。
若是以往,她一定要发脾气,少不得要训斥一番,但是现在,她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接连病这几回,已经耗尽了她的生机。
即便她也不过才二十三岁的年纪,却也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极为虚弱畏寒。
见她醒了,梅影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可是要喝水?”
寝殿里太过炎热,梅影只穿了一身夹袄,显得十分利落。
徐德妃安静躺了一会儿,才问:“怎么这么吵闹?”
梅影僵了一下。
徐德妃慢慢抬起眼眸,平静注视梅影:“你说吧。”
“娘娘,”梅影坐在了矮榻上,她压低声音道,“孟才人被晋封为熙嫔,要搬去永福宫了。”
这句话对于现在的徐德妃来说,显得有些困难。
她反映了好一会儿,才轻咳一声,她问:“只有她吗?”
梅影犹豫片刻,才终于说:“还有姜美人,晋封为贵嫔。”
“哦,那就恭喜了。”
出乎梅影的意料,徐德妃竟意外很平静。
“娘娘,您这是……”梅影有些担忧。
徐德妃却笑了一下:“姑姑啊,我都要死了,她们的喜怒哀乐,与我何干?”
以前徐德妃最要强,因为份位被姚贵妃压了一头,她不高兴了许久。
后来姚贵妃和周宜妃先后诞育皇嗣,只她膝下空空,更是让徐德妃怨怼不已。
她针对姚贵妃,怨恨周宜妃,把宫里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个遍,最后似乎也没落下好。
现在,听闻一直不喜欢的孟熙嫔和姜贵嫔晋升,她竟是毫无反应,甚至没有一丝多余情绪。
梅影帮她掖了掖被角:“娘娘,您若是不满,就说出来,哪怕拿奴婢撒气也是好的,别憋坏了自己。”
“那些话,可不兴再说了,奴婢还盼着您长命百岁呢。”
徐德妃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长命百岁啊。”
无奈她身体太虚,早就已经形销骨立,笑了两声就咳嗽起来,巴掌大的脸憋得通红。
“没意思极了。”
“梅影,你觉得有意思吗?”
梅影看着她失去神采的眼眸,憋了数日的眼泪终于落下。
“娘娘,您别这样。”
她握住徐德妃冰冷的手:“娘娘,您以前多神采飞扬,奴婢还是喜欢那时候的你。”
即便满宫里所有人都不喜欢徐德妃,厌恶她的飞扬跋扈,可梅影喜欢。
那时候的徐德妃还是鲜活的。
而现在……
她的泪水炙热,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是那么滚烫。
徐德妃却很平静。
她那双乌黑的杏眼早就失去了神采,因为重病和孱弱,消磨了她身体里的所有精气,也彻底把她的灵魂禁锢在黑暗之中。
“姑姑,你知道昨日祖母进宫,跟我说了什么吗?”
梅影侍奉她十几年,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忠义伯府一直跟随她入宫,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她知晓,因为母亲早逝,徐德妃同养育她的祖母最为亲厚,平日里对她多有感激。
“说什么?老夫人怕是惦念您的病情,想尽办法医治好您。”
昨日祖孙两个说话,梅影并不在殿中。
徐德妃轻轻笑了一声。
因为没了力气,就连笑都是那么轻,再也不能在这世间留下痕迹。
“不是的。”
徐德妃说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祖母说,我的几位堂妹都到了年纪,若是陛下来探病,还要我提一提。”
梅影愣了一下。
“怎么会?”
她十分震惊,瞬间便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
徐德妃眼看也就这些时日,若徐氏再不努力,怕是以后就彻底同皇帝离心。
这一年里徐府飘摇动荡,忠义伯的荣光不再,只剩下徐如晦一人支撑家业。
可徐如晦又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
徐父延误军机,赵氏贪墨粮草,徐氏还能有如今的荣光,已经是皇帝陛下开恩。
等徐德妃撒手人寰,最后这点情分就散了。
只剩下徐如晦一个人苦苦支撑。
用不了多久,恐怕忠义军都将不复存在。
如今,老夫人这样说,无非是想要同阮家一样,死了一个女儿,就再往宫里送一个。
只要皇帝身边还有徐氏的身影,那徐家就能苟延残喘,再续荣光。
对于徐氏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
然而他们终究没把徐德妃放在心上,眼看她即将年轻夭折,也未曾为她多难过一分。
这一生,似乎就这样白白蹉跎过去。
徐德妃只落了一滴泪。
那眼泪隐没在她斑驳的鬓发里,不见踪影。
“姑姑,你还记得吗?”
徐德妃的声音衰弱:“十三岁那一年,我说我也想去忠义军,做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当时祖母答应我,笑着说我一定是最优秀的。”
“可没过多久,”徐德妃的声音断断续续,“没过多久,我就落了水,染了寒症,身体一落千丈。”
“我再也不能习武了。”
“后来陛下登基,我作为他们党争的筹码,被送入宫中。”
“或许从一开始,徐氏就只想让我好好身处宫闱之中,不能诞育皇嗣,让陛下疑心,又要主位一宫,延续徐氏的荣光。”
徐德妃说到这里,声音里满是嘲讽。
“他们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我一个弱女子身上,这就是武将世家,这就是开国元勋。”
的确可笑。
现在徐德妃终于恍然大悟。
“我不过是最好用的工具而已。”
“如今我要死了,没有用了,所以就被徐氏毫不留情舍弃,再也不分给我一丝一毫的关心。”
祖母也好,父亲也罢,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她。
唯有兄长,对她有几分真心。
可如今徐氏风雨飘摇,徐如晦自顾不暇,他用命换来的延续,不过是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