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钱小多自然能想到,不过是怕姜云冉太过焦急,焦躁上火。
所幸东六宫距离御膳房不远,不到两刻,两人就紧赶慢赶来到了御膳房之前。
御膳房给各宫娘娘送菜,都在最前面的百膳斋,整个宫殿宽敞明亮,一览无余,中间一条大长桌,摆放有各色菜肴。
其中,有各宫娘娘一早就吩咐好的菜品,也有御膳房现做的菜色,可以让传膳宫人自己选择。
只要在份例里的,都能选。
往常这个时候,御膳房几乎没有人了。
但是此刻,姜云冉刚一踏入御膳房,便看到一群人围在院落一角,都在踮脚张望。
姜云冉蹙了一下眉头。
钱小多很机灵,忙寻了个管事,道:“还不见过姜选侍?”
那名管事也才回过神,看清了姜选侍的衣着,立即扯着嗓子喊:“见过姜选侍。”
他这一喊,围观的人群立即四散开来,仓惶躲闪。
他们一散开,就留给姜云冉一个空挡。
姜云冉眼尖,立即便看到被人按在地上的青黛。
姜云冉厉声斥责:“放开她!”
声音落下,威严陡升。
姜云冉一步步前行,人群立即让开,给她让出一大片空地来。
来到青黛身边,伸手就要扶着青黛起身,但此刻,压着青黛的人却没有动作。
“姜选侍,好大的威严。”
那人的声音熟悉,化成灰,姜云冉也识得。
姜云冉回过头,冷冷看向邢姑姑:“邢姑姑,我记得小阮娘娘还在闭门思过吧?姑姑就可以在外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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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姑姑满面冰霜。
她跟佩兰不同,她是廖淑妍的心腹,一贯沉稳老练,不会因为几句话便失了体面。
但阮家自持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如今被一个民女出身的选侍当面驳斥,邢姑姑自然不会落了自己脸面。
她冷哼一声,高昂着头,先是说:“见过姜选侍。”
说完这五个字,她话锋一转,道:“我们娘娘只是自请斋戒,潜心为国朝祈福,不愿因自身玩乐而破戒,至于我等侍奉宫人,自然是可以出宫行走的。”
她倒是很会给阮含珍贴金。
圣旨都下了,不说满宫皆知此事前因后果,但这位小阮娘娘有违宫规是不争的事实。
否则陛下也不会连带责罚阮氏。
到了邢姑姑这里,竟成了阮含珍为国祈福了,果然是世家大族的狗奴才,最会颠倒黑白。
姜云冉都要忍不住冷笑出声。
见她面带嘲讽,邢姑姑冷冷训斥:“姜选侍言语不敬宝林娘娘,该当何罪?”
说来说去,无非是欺辱姜云冉份位低,家世薄罢了。
可邢姑姑看错了人,姜云冉也从来不是性子软的。
她若真如此,当日就不会转手就狠狠踩阮宝林一脚。
此刻,姜选侍不卑不亢。
“姑姑此言差矣,我所用言辞,同陛下圣旨别无二致,姑姑这般训斥于我,难道是不满陛下?”
邢姑姑面色微沉,却没有被她激怒。
素雪还算机敏,她扯了一下邢姑姑的袖子,小声道:“姑姑,这里毕竟是御膳房。”
当着这么多御厨和宫人的面,反反复复说阮含珍被禁足的事情,到底落了阮宝林的面子。
邢姑姑深吸口气,才冷冷看向姜云冉。
“今日午时,我奉命取宝林娘娘的午膳,临出来时,被姜选侍身边的这位宫女撞了个满怀,且不说娘娘的午膳掉落一地,就是我这一身衣裳都糟蹋了。”
姜云冉一早就瞧见她衣衫上的汤汤水水,不用动脑子,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上来就拿阮宝林被罚说事,为的不过是转移话题,激化矛盾。
倒是不成想,邢姑姑和素雪都没上当。
可惜了。
邢姑姑见姜云冉蹙眉不语,脸上慢慢勾勒起一抹笑容:“宫中人都知晓,我们娘娘最是心善,不会忍心让小宫女为难的。即便被打落了午膳,我也没有立即责罚这位小宫女,当即让御膳房重新准备菜肴,已经让其他宫人送了回去。”
“不过,”邢姑姑话锋一转,语气森冷,“不过我们娘娘心善,可我却也同这小宫女一样都是侍奉人的,这身衣裳以后不能再穿,我只让她赔我这一身衣裳便可。”
“可是姜选侍,你的这位宫女,可跟你一样不识抬举,居然不肯呢。”
青黛满眼含泪:“你血口喷人。”
她仰着红肿的脸,眼泪扑簌而落:“当时御膳房那么多哥哥姐姐都瞧见了,是你直接上来打落我们家小主的午膳,逼迫我跪下给你道歉,非要我赔你五十两银子。”
“那些汤水,明明是你自己弄上去的。”
青黛如泣如诉。
姜云冉的目光往四周看去。
那些一开始起哄看热闹的宫人迅速低下头,不敢同她对视。
他们都不敢得罪阮宝林。
是,阮宝林的确犯了宫规,但她到底是南安伯的外甥女,是阮宪台的女儿,在她闭门思过之前,一度盛宠不衰,风光无限,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应当认为,等一个月过去,她又会重新成为彤史上的常客。
没有人敢得罪她。
没有人愿意为姜云冉说话。
气氛一度凝滞。
邢姑姑在这震耳欲聋的寂静里,轻慢又得意地笑了一声。
“姜选侍,你以为你成为妃嫔,就能从此麻雀变凤凰吗?”
“今日姑姑好心,多费口舌,告诉你一个道理。”
“麻雀永远只是麻雀,变不了凤凰的。”
姜云冉不气也不恼,她抬眸看向邢姑姑,倏然开口:“邢姑姑教训得是。”
她这一低头,让邢姑姑心里得意万分。
但下一句,姜云冉却直接一巴掌扇到了邢姑姑脸上。
“御膳房都是普通宫人,不敢得罪你,我能理解,也不怨恨,”姜云冉语气平静,“我知晓,这世间的公道不易得,但我这个人性子拧,骨头硬,就是想要个明白。”
“邢姑姑,你敢不敢跟我走一趟,我们去御前,让陛下来裁夺今日之事。”
不是要以大欺小?不是高门在上?
难道还能高过陛下去吗?
姜云冉淡淡看向邢姑姑:“我出身卑微,人微言轻,全身上下最不值钱的就是脸面,哪怕输了,我也心服口服,当着陛下的面给邢姑姑道歉,也会亲去长春宫,给阮宝林娘娘磕头认错,你这身衣裳,我来赔偿,如何?”
邢姑姑面色微变。
此刻她才发现,自己被姜云冉逼到了绝路。
这个卑贱的破落户,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同阮家作对?
邢姑姑厉声道:“姜选侍,你是要把阮家得罪到底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四周围观的宫人们都不敢听下去了,三三两两退开,只剩下两位御膳房的管事不敢离开,生怕她们在御膳房的地界直接打起来。
今日以为是仗势欺人的戏码,谁知道被欺负的那个不退缩呢?
之前御膳房那样刁难姜选侍,她都不动声色,能用银子便宜行事就用银子,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面瓜。
可面瓜也有三分气性。
不为自己,为的是自己手下的宫女。
说实在话,管事竟有些羡慕。
谁不想有这样体恤的上峰?
姜云冉上前一步,邢姑姑竟然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起来。”
姜云冉弯下腰,直接把青黛扶了起来,拉着她站在自己身边。
她没有立即回答邢姑姑的话,只问青黛:“她打了你几下?”
青黛捂着脸,低声道:“两下。”
姜云冉眸中寒光一闪,她抬起头,倏然扬起手。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迅猛地扇在*了邢姑姑的脸上。
她动作迅速,身手利落,邢姑姑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结结实实挨了这个巴掌。
边上守着的管事倒抽一口冷气。
素雪冲了上来,恶狠狠看向姜云冉:“大胆!”
“姑姑,你没事吧?”
邢姑姑捂着脸,此刻她身上的体面和温和全部被这一巴掌打散,眼眸赤红,满脸都是凶恶。
犹如习惯吃人的恶鬼,现在被人反咬一口,就再也维持不住虚假的幻像了。
“姜选侍,”邢姑姑冷冷道,“我是宝林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是正经记录在青云册上的从六品女官,而你只是从七品选侍。”
按招品级,姜云冉的确比邢姑姑低。
但那又怎么样?
姜云冉这一巴掌,不光打在邢姑姑的脸上,也是打给御膳房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