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含珍是什么脾气,姜云冉如何不知?
她的确是清州才女,诗书字画都出众,也会弹奏古琴,容貌美丽娟秀。
相对的,因出身世家,有南安伯府同阮氏一起娇贵,她难免趾高气昂。
说好听是清高,说不好听就是骄纵。
如今她正得宠,自然不能允许更貌美的宫人出现,否则好不容易用尽力气得到手的恩宠,岂不是昙花一现?
姜云冉第一次认真看向一脸认真的莺歌。
小宫女眼睛明亮,脸蛋圆润,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了,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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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宫中形势,从赵庭芳和莺歌口中,姜云冉能拼凑出全貌。
因隐瞒病情,徐德妃被陛下申饬,着令闭门思过,偏巧她的敏症一直未见好,如今还在养病,一连三月都没能重新挂回绿头牌,也不在宫中行走。
姚贵妃被火灾之事牵连,审问过后被罚俸,待到八月初才重新侍寝,算是再度站稳脚跟。
而周宜妃因大皇子的弱症,脾气越发乖戾,她一心都在儿子身上,景华琰从不招她侍寝,但隔三差五定要去锦绣宫看望她及大皇子,倒也还算爱重。
梅昭仪是个很淡的人,对此并不在意,但恩宠并未彻底断了。
慕容婕妤因牵连阮婕妤之事,如今跟卫宝林搬入望月宫前殿,日子还算安生,跟姚贵妃一样,罚俸两月后重新侍寝。
余下其他妃嫔皆一如往常。
这其中,一直颇为受宠的司徒才人升为从五品美人,孟选侍升为从六品才人。
吴端嫔和王采女则一起搬入永福宫,安生养胎。
另外苏采女升为正六品宝林,挪入长春宫后殿。
与她一起挪入长春宫后殿的,还有刚入宫的小阮娘娘。长春宫没有主位娘娘,只有两位宝林。
至此,就是如今后宫的形势。
说阮宝林盛宠,其实在大阮娘娘还在时,也不算是独一无二的恩宠。
诸如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梅昭仪和慕容婕妤,一直很得景华琰看中,而司徒美人、苏宝林、孟才人等,也都是时常进出丹若殿的红人。
阮宝林的盛宠,也不过比旁人多面圣一两日罢了。
可很有意思的是,宫里宫外,朝堂坊间,都传说皇帝陛下因为怀念年华早逝的爱妃,宽抚阮氏,爱重小阮娘娘,颇为有情有义。
思及此,姜云冉不由勾了勾唇角。
景华琰这厮,怕是真的对阮氏动了怒,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实在是藐视皇权,胆大妄为。
姜云冉正在发呆,就感觉莺歌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姐姐,我不是胡说的,你一定要记在心里,那小阮……”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凌厉声音响起。
姜云冉抬起头,就看到红袖冷冷睨着她,眼眸中都是防备。
“莺歌,我说过你多少次,还如此这般肆意妄为。”
莺歌面上一白,抿唇行礼:“是,红袖姐姐,莺歌知错了。”
红袖慢慢前行,森冷的目光重新落在姜云冉那张姝丽面容上。
她一挥手:“你去忙吧。”
莺歌有些怕红袖,不敢多开口,只福了福就退下了。
此刻,布料库之前,只有红袖和姜云冉两人。
姜云冉微垂着眼眸,看起来柔顺乖巧,一点心机都无。
但红袖还是冷冷开口:“姜娘子,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刚入宫,不懂事,我不怪你。”
她此刻模样,像极了曾经训斥宫人的她。
“但我跟你说过了,不能牵连甄姑姑,也不能牵连织造局和我们,”她道,“你最好安分守己,不能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她冷哼一声:“不该做的更不能做。”
姜云冉垂着眼眸,低眉顺眼,她并未因红袖突如其来的训斥而生气,也没有看出任何委屈。
很平静,很寻常。
似乎事不关己,似乎神游天外。
“是。”
她声音低沉,平静如常。
“多谢姑娘的教导。”
红袖冷冷睨着她,忽然道:“这宫里头,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你自觉聪明绝顶,可头顶还有另一片云,云上还有高高在上的金乌,而金乌之上,还有望不到边界的苍穹。”
“姜娘子,你明白吗?”
姜云冉终于抬起眼眸,平静看向红袖。
她那双深邃的凤眸明亮光彩,眼尾上挑,拥有最完美的弧度。
“明白的。”
她忽然对红袖抿嘴浅笑。
犹如迎春花开,展望的是未来春色满园。
“红袖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连累姑姑和你。”
“我会好好当差。”
红袖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哼了一声,道:“随我来。”
拿到了布料,姜云冉还仔细检查了一遍。
出宫后这三个月,她找准机会离开了玉京,回到了母亲曾经的故乡——溧阳淮水县。
之前一个月,茉莉易容顶替她,在淮水县最大的绣房应聘了绣娘一职位,她跟姜云冉在逸香阁时都擅长女红,技艺同姜云冉不相上下,等到姜云冉离开长信宫回到淮水县,她声名远扬。
整个淮水县上下所的富商权贵,其家眷仆役都同“姜云冉”分外熟悉,姜云冉跟茉莉换回身份,按部就班做她的第一绣娘,直到县令寻到她,问她是否愿意入宫。
如何做一个绣娘,姜云冉手到擒来。
赤霞锦是御贡,坊间并不多见,淮水县因二十年前出现的萧山金矿而迅速繁荣富裕,其镇上第一绣房名为雨荷,老板是一名女子。
因为富裕,雨荷绣房当真出现过赤霞锦。
这样名贵的锦缎,当然由名头最胜的姜云冉来绣了。
姜云冉的手指细腻光滑,轻轻抚摸在赤霞锦上,一点点仔细检查。
“料子没有任何问题,织染也恰到好处,”姜云冉笑道,“那我就下去忙了。”
她这样严谨仔细,红袖神情略微缓和:“仔细当差。”
姜云冉回到绣房,当日就开始上差。
之后两日,她都闷头工作,没有同任何人说闲话,认真仔细,是个非常好的属下。
五日后,宫规的学习结束了。
第六日,属于宫廷绣娘的宫装发了下来。
她们的宫装都是统一的碧青色,料子比普通宫女要好得多,衣襟领口处都绣有凌霄花,代表宫廷绣娘的身份。
不过所有宫人的宫装放量都很足,没有人穿着合身,也有个好处,就是根本就不显露腰身。
甭管窈窕妩媚还是丰腴富态,一眼望去,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样。
夜里更衣时,林小草不由哎呀了一声。
姜云冉抬头看她:“林姐姐,怎么了?”
林小草看着她那张小脸,感叹道:“你生得可真好,这身衣裳一穿,到底不同。”
姜云冉一看就不是富裕出身,她穿进宫的衣衫只是最便宜的粗布麻衣,遮掩了三分美丽。
绣娘的宫装不说多精致靓丽,却肯定比麻衣要好得多,这一换,立即让姜云冉容光焕发。
姜云冉有些不好意思:“姐姐谬赞了。”
大王绣娘冷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织造局是靠手艺吃饭,脸蛋好看有什么用?”
林小草进宫就是来赚钱的,见她这个态度,自然也不会为了姜云冉出头,尴尬一笑就走开了。
王二丫自己在那系腰带,头也不抬,假装没听见。
厢房气氛一下子就沉闷下来,大王绣娘倒是不觉得尴尬,她瞥了姜云冉一眼,端着盆子直接走了。
姜云冉根本不以为意。
她换好衣裳,才听到王二丫说:“姜姐姐,你的差事做的如何了?”
姜云冉说:“快做完了,你呢?”
王二丫咬了一下嘴唇,才说:“我还得再做二十日,到时候甄姑姑会不会责罚我?”
她身体不好,做一会儿活就要休息,偏偏她最拿手的就是缂丝,老话说,一寸缂丝一寸金,缂丝难度极高,就连姜云冉都不太擅长,只是粗通皮毛而已。
王二丫能入宫,就是因为家传的缂丝手艺。
她的祖母,姑姑都因缂丝入宫当过宫廷绣娘,女子手巧,经过历代筛选,最终决定只传女不传男,每一代的男丁都会分为旁支,但最优秀的女子却能继承家传缂丝手艺。
到了王二丫这一代,情况有些特殊。
恰好王氏绣房也在溧阳,当时出名单后,姜云冉特地安排石头打听了一下。
王氏不说是当地望族,却也是能工巧匠,没有大富大贵,却能衣食无忧。
王家上一代最出色的是她二姑,她母亲行三,没有任何刺绣天分,只嫁了寻常的庄稼汉,寻常过日子。
到了王二丫这一代,本来继承者是她的堂姐,结果她堂姐前年忽然急症夭折,余下就只有一个妹妹,刚巧王二丫的二堂姐没有任何天赋,根本学不会缂丝。
这一下,王家犯了难。
全天下绣娘和绣工不知凡几,但真正会缂丝的却并不多,朝廷也不强制要求家家都入宫侍奉,可距离王家入宫侍奉已经过去十几年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