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和前朝,皇宫和坊间,其实都是一样的。”
景华琰声音并不高,好似夫妻间的低语,只阮含璋能听清。
“人情世故,礼尚往来,拜高踩低,都是旧例,”景华琰告诉她,“不过这些,后宫之中尤甚。”
阮含璋听得很是认真。
她自幼有母亲和李妈妈教导,自己也勤奋好学,学识见地都不差,甚至琴棋书画,人情往来,医药香料种种皆有涉猎,可官场和皇权,是阮含璋不曾接触,也没有机会能摸得到的。
景华琰于长信宫长大,天潢贵胄,九五之尊,他的眼界自不是母亲和李妈妈能比。
此刻景华琰似乎是在抱怨,也是在点拨她一二。
“为何宫中尤甚?”
阮含璋很明白男人的骄傲心理,非常上道不耻下问。
景华琰说:“外面天地广阔,亲朋古旧关系庞杂,一村、一县、一族、一城,天地太大,矛盾便不那么尖锐。”
“但长信宫太小了。”
这一方天地,这千数人众,都在这一方天地里蝇营狗苟,攀附向上。
“地方越小,矛盾越大。”
阮含璋点了点头,心中了悟,却反问:“陛下不觉得此事不妥?”
景华琰刷地一下打开折扇,轻轻摇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妥,却无法更改。
这话题一下有些深了,阮含璋眸子一亮,转头就往景华琰身边凑了凑,仰头笑着说:“陛下真好。”
景华琰不知她为何忽然说这一句,正想询问,就听到溪边传来数道熟悉的嗓音。
“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景华琰笑着点了一下阮含璋,转身往溪边而去:“爱妃们平身。”
此刻姚贵妃、徐德妃、梅昭仪和慕容婕妤都坐在引胜溪边的八角凉亭里,一边吃茶,一边剥橘子,瞧着其乐融融。
看着这美人美景,阮含璋心里不由感叹,景华琰真是好大的福气。
不过,诸位嫔妃忽然见景华琰单独同阮含璋游园,除了姚贵妃,其余三人面色都略有些沉寂,想必不是十分欢喜。
众人相互见礼,等景华琰落座,姚贵妃才温柔笑道:“阮妹妹也坐。”
“阮妹妹荣升宝林,本宫还没来得及当面道喜,今日倒是巧了,给了本宫这个机会。”
她一贯温柔有礼,对待宫中众人皆很客气,是宫中人人称赞的贤良娘娘。
阮含璋忙道:“贵妃娘娘给了重礼,妾十分感念,本想着过几日当面谢恩,今日倒是巧遇娘娘。”
说着,阮含璋顶着徐德妃不善的眼神,直接起身对众人见礼:“多谢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梅昭仪娘娘和慕容婕妤娘娘给的赏赐,妾定恭谨自持,好好侍奉陛下左右。”
徐德妃冷笑一声:“偏就你能侍奉陛下左右了?”
阮含璋也是知晓,她一贯心直口快,有武家女儿的爽利。
便是当着景华琰的面,这话也敢说出口。
阮含璋眼睛一红,忙委屈站起身,嗫嚅道:“妾不是那个意思,德妃娘娘怎能这般编排妾呢?陛下可不要误会妾。”
这委屈模样让人看了心疼。
“你!”
景华琰端起茶杯吃了口茶,睨了阮含璋一眼,才对徐德妃道:“德妃今日这是怎么了?”
徐德妃垂下眼眸,下意识捏了一下衣袖,往下拽了半寸。
“无碍,”徐德妃勉强对景华琰笑了一下,“是妾太过羡慕阮妹妹,说话有些急了。”
大病初愈的慕容婕妤却适时开口:“德妃姐姐已经是妃位,如何要去羡慕一个宝林?”
她倏然一笑:“咱们满宫姐妹才要羡慕德妃姐姐呢。”
说着,慕容婕妤看向阮含璋:“是吧,阮妹妹?”
第20章 你小心引狼入室。
自从上次“相谈甚欢”,整个听雪宫的变仿佛活了过来。
尤其慕容婕妤病愈,满宫宫人都松了口气,行走往来也多了几分笑容。
气氛感染,听雪宫上下都十分欢快,一扫之前的沉闷气息。
不过慕容婕妤同徐德妃一样性子,都不耐烦繁缛规矩,并不叫她跟卫宝林日日请安,只说有事再请安禀报便是。
这样一来,之前有过的龃龉便烟消云散。
阮含璋入宫以来接触最多的就是慕容婕妤,如今瞧着,她好似万事不知的异族宫妃,实际心机深沉,论说聪慧心机一点都不比中原闺秀少。
她这几句话一说,阮含璋便抬眸向她看去。
四目相对,阮含璋眨了一下眼眸。
她直接起身,道:“婕妤娘娘所言甚是。”
说着,阮含璋端起青瓷茶盏,对景华琰娇俏一笑:“陛下,今日机会难得,妾一早便很仰慕几位娘娘,想同几位娘娘都敬一杯茶,以表感谢。”
景华琰挑眉看了她一眼,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手里摸索着另一只青瓷茶杯。
“含璋有心了。”
景华琰说:“既然你心诚,便按你心意而为。”
阮含璋眉开眼笑:“谢陛下恩赏。”
含璋两个字一出口,徐德妃先沉了脸色。
不过有景华琰口谕,她不好当面拒绝,姚贵妃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冷哼一声:“宝翠,上茶。”
话音刚落,阮含璋就给了红袖一个眼神。
红袖十分聪慧,她手里捧着青瓷茶壶,上前一步就要给徐德妃倒茶:“娘娘,请……”
“不用你侍奉德妃娘娘!”
她话还没说完,徐德妃身边的宝翠姑姑便轻轻一推,红袖一个没站稳,手里茶壶直接飞扬出去。
啪嗒一声,在地上摔成碎片。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宝翠本是故意刁难红袖,谁知那茶壶甩出去的时候不偏不倚,一壶茶水都淋在了徐德妃的衣袖上。
“哎呀!”
徐德妃惊叫起身,下意识掀开衣袖,就要查看是否烫伤。
“娘娘,您没事吧。”
宝翠立即上前,用帕子遮住了徐德妃的手臂。
红袖吓得面色苍白,跪倒在地不停哆嗦。
就在此时,慕容婕妤感受到阮含璋忽然碰了一下她的手。
动作很轻,好似不经意间,一触即离。
慕容婕妤恰好就坐在徐德妃身侧,此刻她立即蹙起眉头,上前就要去看徐德妃的手:“德妃姐姐可好?这茶烫不烫?还是立即叫太医吧。”
徐德妃到底是宫中多年的主位娘娘,不过电光石火间便已回过神来,她直接收回手,冷冷道:“不用了。”
说罢,徐德妃看向景华琰:“陛下,是臣妾之过,不应如此大惊小怪。”
说着她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红袖。
方才的事情发生极快,但众人又不是傻子,红袖这一次完全是无妄之灾。
凭着阮含璋那矫揉造作的样子,若是真要去训斥红袖,还不知要说出什么恶心人的话,到时候若是景华琰再偏心,徐德妃便更是落了面子。
以后还如何在宫中自处?
思及此,徐德妃深吸口气,脸上竟浮现出温和笑容:“你起来吧,本也是意外,本宫不怪你。”
说罢,徐德妃抬眸看向阮含璋。
好似在安慰,实际却是警告。
“阮宝林,你这宫女年纪轻,胆子小,”徐德妃一字一顿道,“你回去可要好好安慰一番,晚上可别吓得做噩梦。”
阮含璋立即就说:“谢娘娘仁慈。”
红袖早就满脸是泪,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宫人犯了错,最忌讳又哭又闹,更惹人厌烦。
因此此刻她就跪地无声流泪,头都不敢抬,也还算懂事。
听了阮含璋的话,她飞快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嘭嘭嘭给徐德妃磕了三个头:“谢德妃娘娘,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事情到这里,差不多也就结束了。
姚贵妃适才轻声开口:“好了,都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景华琰倒茶:“陛下,今日上午可是有件喜事呢。”
三言两语,就把方才尴尬气氛化解。
姚贵妃是仁慧太后的堂侄女,少时便经常出入宫闱,同景华琰也算是青梅竹马,自幼便相识。
她一贯温柔贤惠,景华琰对她也多了几分尊重。
“有什么喜事?”
看向姚贵妃的眼神,也带了少见的温柔。
姚贵妃并不以此而骄傲,反而依旧面色如常,温柔地说:“今日上午,臣妾本来在同明舒玩耍,熟料明舒指着虎头布偶,叫父皇。”
大公主景明舒已经一岁了,她生得玉雪可爱,灵动聪慧,很得景华琰的喜爱。
不过她开口说话晚,刚刚才会叫母妃,父皇更是一直没能学会。
景华琰喜欢女儿,时常过去看望,经常拿那个虎头布偶陪她玩,倒是让大公主记住了。
果然,姚贵妃一提及女儿,景华琰的心神就被吸引,脸上笑意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