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不懂啊,还傻乎乎的在一旁劝母亲,“娘,您就原谅父亲吧,又是什么大事。”
鹅姐说道:“我一年就下这么一回厨,好容易熬出来的,可惜了。”这傻孩子,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你爹罚跪认主的时候回来。
鹅姐夫扯了扯吉祥的衣袖,忙道:“没事,儿子,我愿意跪搓衣板,三年多没跪了,还怪想念的。这一跪啊,才有回家的感觉,膝盖碰着搓衣板,虽说有点疼,但是这种感觉特真实!”
鹅姐夫感慨万千,说道:“我曾经在海上做过无数次梦,梦到自己回家了,被你娘罚跪搓衣板,但跪着就是不疼,轻飘飘的,就像跪着棉花似的,太假了,我就从梦里惊醒过来,结果还是在大海上飘着。”
“现在好了。”鹅姐夫温柔的摸着膝盖下的搓衣板,“有点疼,有点麻,还有点酸酸的,这种感觉就对头了,媳妇,儿子,我真的回家了!”
这话说的,鹅姐又是心酸,又是想笑,说道:“行了行了,你起来吧——我就罚你去杀鸡,重新熬一锅鸡汤。”
“谢娘子开恩!”鹅姐夫就像得了圣旨似的,立刻就起来了,去鸡笼抓了一只活鸡,去井亭现杀。
鹅姐夫真的是大丈夫中的楷模,能下海赚大钱,也能下厨杀鸡。
吉祥看着父亲在井亭忙活的背影,问母亲,“娘,如意娘怎么样了?”
鹅姐说道:“吃了如意带回来的宫廷秘制安魂药丸,睡了一下午,现在瞧着精神多了,正在里头跟如意数钱玩呢。你去跟她们母女两个说话,我拿开水给你爹烫鸡毛去。”
“如意也回来了了?!”吉祥赶紧去了里间。
因鹅姐在罚鹅姐夫跪搓衣板,老夫老妻眉来眼去的,如意母女觉得有些尴尬,就在里头数钱不出来。
如意娘把堆在炕桌上的银票数了一遍又一遍,“我真的赚了两千两?就像做梦似的。”
如意笑道:“娘若不信,再数一遍就是了。”
这时吉祥进来了,如意朝他招手,“吉祥,你帮我娘点一遍。”
吉祥见如意娘面色红润,喜上眉梢,知道没有被吓出病了,一下子就放心了,坐在如意娘身边点银票。
如意说道:“你也请假了啊,不过你和鹅伯伯今晚要睡在九指叔家里。我们家厨房炸了之后,连累的卧房和正屋的房顶瓦片也震碎了好几片。”
“九指叔说把要碎瓦换下来,重新挂上新瓦才能回去住,新瓦最快明天才能到,我和娘今晚就借宿在你家,和鹅姨一起睡。”
吉祥说道:“行啊,我和长生挤在一个铺上,反正小时候也这样睡过。”
说着话,吉祥把银票数完了,“瞧,正好两千两。”
如意娘笑道:“这都是留给如意的,我姑娘这辈子不愁钱花,真好。吉祥,你们家也有钱了,这一趟就回来了一万两银子,够在京城买个像样的宅子了,就像来寿家的似的,在石老娘胡同里宽宽敞敞的过好日子,不用跟我们挤在四泉巷了。”
吉祥听了,并没有觉得很高兴,反而有些怅然若失,说道:“那不行,要搬一起搬,我还是要跟如意娘当邻居的。”
鹅姐给鹅姐夫递送完烫鸡毛的开水回来了,说道:“这一回赚的钱,都先别说出去,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外头张罗买房子。若是有人问赚了多少,你们就回答没多少、刚够花就行了。小心有人眼红,盯上咱们。”
如意娘点头说道:“鹅姐的话准没错,我一时太高兴,心都飘了,光想着买房置地。咱们都没有多大权势,越是有钱就越要藏着,免得被人惦记,现在天气不冷不热,最适合下厨,若有人找我做大席,我就接活,免得别人以为我赚了大钱,就不屑出来做活了。”
鹅姐一席话点醒了如意娘,确实应该如此,如果一个人缺乏权势,无论拥有钱财还是美貌,都会成为祸根。
普通人就得过普通人的小日子,钱财和美貌只能锦上添花,不会雪中送炭,倒是会雪中送死。
鹅姐说道:“咱们又不是杨数这种海商,专门做这个。就是偶尔投一笔钱,别人吃肉,我们跟着喝口汤就是了,莫要招摇过市,惹来祸患。”
“就像东府的白杏,三年前得了宝庆店掌柜的位置,哎哟哟,狂的不像样子,逢人就摆阔,一副赚大钱的样子。结果呢,被人拐带着又赌又——”
本来鹅姐想说个嫖字,但碍于两个孩子在场,就改口说道:“又到处吃喝玩乐,就是金山银山也能花了,还欠了债,丢了宝庆店掌柜的位置之后,债就还不上了,干脆躲债消失了。到如今,无论债主还是家人都找不到他,这不成了败家子了么。”
如意娘立刻说道:“对对对,鹅姐说的对,财不外露,得闷着赚钱,别吱声。”
与此同时,在井亭里杀鸡、烫毛、摘鸡毛的贤惠鹅姐夫被一群摘菜的妇人们叽叽喳喳围着说话。
“鹅姐夫,出海三年,赚大钱了吧!”
“对啊,什么时候买大宅子?我们给你家暖房去。”
鹅姐夫憨厚的笑着拔鸡毛,“怎么会,就赚了一点跑腿钱,还不够给吉祥娶媳妇呢,要不怎么一回家就跪搓衣板?”
“你们看看我,回来也不能随便下馆子吃,还得自己亲手杀鸡、下厨炒几个菜……”
的确,整个四泉巷都看见鹅姐夫刚刚回家就拿着搓衣板跪下来了。
看来真的没有赚多少钱,若是赚了大钱,鹅姐夫的脑袋估计要像鹅一样“鹅鹅鹅,举项向天歌”了,怎么会夹着尾巴给老婆跪下呢。
越是表面憨厚的男人,越是会骗人,就鹅姐夫这幅摘鸡毛的窝囊样子,谁会相信他三年赚了一万两银子啊!
且说在西府里,杨数把西府侯爷赚的两万五千两,还有花姨娘赚的两万两银子都一一算了账,分给了当年给他本钱的股东。
西府侯爷高兴的很,当初投入了五千两银子,本就是试一试的想法,毕竟海上也有风险的,风浪大还有海盗倭寇出没,如果运气不好,就血本无归,现在五千两银子翻了五倍,真是意外之喜。
这比塌房还赚钱啊!
更难得的是,西府如今能人辈出,有杨数这种海商、曹鼎这种善于经营塌房生意的、今年又有吉祥脱颖而出,成为皇帝亲军豹子营的总旗!
西府侯爷拿着两万五千两银票,去了崔夫人那里显摆,“……你看,有出就有进,咱们刚刚借给东府两万两,就立刻有了两万五千两的进项。”
夫妻为了东府借钱的事情吵架,西府侯爷过后有些后悔,崔夫人的娘家,永康大长公主和崔驸马,在曹祖诬告案事发之后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张家的。
看在岳父岳母的情分上,侯爷也不该为了银子跟崔夫人吵架——将来若再摊上事儿,人家公主驸马怕是懒得管了。
于是,西府侯爷把这两万五千两银票都给了崔夫人,算是退让一步,和老婆和解,说道:“这银票你收下,也由你处置。”
崔夫人把玩着银票,“我若是都给了自己生的宗院呢?”
西府侯爷说道:“你说给就给嘛,说好了由你处置,我就不会再过问了。”
不过,以侯爷对崔夫人的了解,肯定不会做出如此偏心眼的行为,到最后应该还是给三子一女分了。
果然,崔夫人说道:“宗俭、宗院、宗讫还有容华,这四个孩子每人分五千两,我先给他们收着,将来他们定了亲事的时候,就交给他们自己保管,以后过日子用。”
“容华的五千两就给她当压箱底的嫁妆银子。还剩下五千两,就充咱们西府的钱库,以供平日家用,如何?”
这个就是豪门大族当家主母的做派,不偏不倚不藏私。
西府侯爷忙说道:“剩下五千两,夫人拿去给自己添几样衣服首饰吧,当家也是很辛苦的。”
崔夫人晓得丈夫是在主动示好,这过日子,天长日久的,夫妻两个不能总是冷冷的,也就顺着台阶下了,轻轻啐了一口:
“我十里红妆嫁到你们张家,才瞧不上这区区五千两,哪天侯爷给我五万两,怕是才刚刚入我的眼睛。”
西府侯爷笑道:“夫人说的是,是我小气了。杨数这一趟满载而归,等到季风一来,还是会再出海的,到时候我多投一些,赚的银子都归夫人。”
崔夫人也笑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杨数在西府侯爷这里交代完,就顺道去了花姨娘院子。
花姨娘屋里,花姨娘瞧着两万两银子,也是感慨万千,三年了,不担心是假的,有时候还会做血本无归的噩梦。
但今天的结果,让之前漫长焦虑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花姨娘分了一半,把一万两银票给了杨数,“我听侯爷说,你和侯爷是五五分成。我当时只顾着给你本钱,忘了提分成的事情。你出海一趟不容易,怎么能让你白跑,我们也五五分成吧。”
杨数忙推道:“姨娘千万不要这样说,我是花家养大的,没有花家,我早就饿死在杨树下,怎会有今日的杨数。”
“这一趟我和姨娘没有约定分成,我本就没有打算分钱,只想为姨娘赚一笔银子傍身,将来无论是三少爷娶妻,还是三小姐出嫁,您都能从容的拿出银子来贴补。”
杨数是个聪明人,深知从情理上来讲,花家的养育之恩并不会因为他已经出宗、改名换姓而消失。
如果花家厚着脸皮找他要好处,他不能不理会——就像他刚刚得知的曹鼎被烂赌鬼父亲曹祖找上门,差点被生父毁了事业一样。
生恩和养恩都是大恩大德,很难彻底断干净的。
但是,杨数若能让花姨娘欠自己的人情,那么,在花家找他麻烦的时候,花姨娘肯定会出手阻止花家犯浑啊!
这一万两银子,杨数很乐意拱手让给花姨娘,这就类似他和侯爷五五分成,给足了“保护费”。
无论花姨娘还是西府侯爷,都是他的后台,做大生意的商人,没有后台是万万不得行的!
杨数不仅不要分成,还拿出了一个首饰匣子来,递给了花姨娘,说道:“这是我出海之前,给花椒妹妹的承诺,说海外多宝石。等我平安回来,定会送给她一匣子宝石玩,如今我回来了,还请花姨娘帮忙转交给花椒妹妹。”
杨数刚从西府出来,就被曹鼎给“堵”住了。
“杨兄弟!”曹鼎一把握住杨数的肩膀,“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因曹祖诬告案交给刑部审理,曹鼎必须留在京城,随时听候传唤,焦虑已经让曹鼎一个月就白了好多头发,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岁。
杨数安慰道:“曹大哥的事情,我在通州的时候就听曹嫂子说了。这是曹大哥命定的劫数,撑过去就否极泰来了。”
曹鼎叹道:“ 承蒙吉言,我年幼时被生父所卖,春风得意时又被生父连累,几乎毁了我的一生,刑部还把他的尸首交给我,要我将他安葬,没有办法,我已经将他火化,简单的葬了,只希望他的魂魄不要继续来纠缠我,到此为止吧——唉,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走,咱们吃饭去,边吃边聊,最近有家新馆子还不错。”
有这样的烂赌鬼父亲,还不如杨数这种一出生的被遗弃呢!
曹鼎在棉花胡同的山东菜馆给杨数接风洗尘,杨数说道:“……按照我们的约定,我个人从海外运到北方贩卖的货物,都在你的宝源店塌房里入库保存,凡是由你的塌房经纪们撮合成交的,塌房可以收取二成利作为寄存和经纪的费用,这一切我都交代给了曹嫂子,你放心,就是你身在京城,塌房的生意依然井井有条,曹大哥娶了一位贤内助啊。”
一个弃儿,一个年幼被卖,都是红尘苦命人,大家抱团做生意,有钱一起赚,曹鼎心下稍慰,说道:“多谢杨兄弟来塌房捧场,我们一定给你的货物卖个好钱——你们什么时候再下西洋?我现在有些钱了,也想投一些,入点股份。”
杨数说道:“要下西洋要等东北季风,要到冬天,还早着呢。不过,如果时间宽裕的话,或许能乘着夏天的西南季风去东洋扶桑国一趟。”
曹鼎忙道:“扶桑国也行,他们的倭扇、漆器、铁器和铜器在塌房卖的也很好。你要是去,我也投。”
杨数说道:“目前只是有这个想法,最近东洋那边倭寇闹的厉害,路上不太平,就怕有命赚没命花,我先观望着,到时候再说吧,不着急。以稳妥为上,大家赚点钱都不容易,宁可少赚点,也不能全赔进去。”
杨数年纪虽轻,办事还是很牢靠的。
曹鼎说道:“你这次回来,就住在我京城的家里吧,客栈人多眼杂,就盯着你这种富商。我家就在张皇亲街附近的白米寺胡同,安静清幽又安全,我现在整天往刑部跑,你在家里给我做个伴,我还能安心些。”
杨数答应了,两人举杯换盏,尽兴而归。
晚上,如意和如意娘都歇在鹅姐家里,如意娘和鹅姐都在灯下给吉祥做袜子聊天,如意在另个一个炕桌上练字,心想,反正也是写字,不如给就王延林写信吧!
如意第一次写信,不知道写啥,开头写了个“见字如面”就顿住了。
想了想,自己就生活在颐园这方小小的天地,偶尔回一趟四泉巷家里,也就过年的时候能够得几日自由,和胭脂红霞出去玩几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日子好像没啥可写。
那就写家里炸厨房、铁锅飞到屋顶、锅盖滚到井亭、麦子粥糊了一墙的趣事吧!
写完这些,觉得字有点少了,民信局的递送费那么贵,反正两张纸是一封信,二十张纸也是一封信啊,写少了怪可惜的。
于是,如意把最近在颐园放风筝、荡秋千、在长寿湖泛舟、钓鱼等等事情,连最近闹人的柳絮害得她打喷嚏的也都写上去了。
次日,乘着吉祥要回豹子营,如意把信交给他,要他送到街上的民信局。
民信局是按照每天行进的距离收费,最贵的是八百里加急,平均每天行程有八百里,在徒经的每个城市的信局之间用快马昼夜不停地接龙似传递,最快四天能到苏州。
但是这个很贵,一封轻飘飘信就要四两银子,是如意两个月的月钱呢。
最便宜的是日行五十里,需要六十天,这个时间又太长了。
吉祥最终选了个日行一百里的,大概一个月到苏州,花了五百钱。
故,苏州的王延林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为避祸张家敲警钟,七月半群芳来纳凉
夏天西南季风起,不过杨数因忌惮倭寇,谨慎起见,并没有组建商队出海去东洋扶桑国,乘着得空,在各处游历,感受各地的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