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忙道:“瞧着您老气色还好,定能长命百岁。”
刘瑾也说道:“就是,我们都等着吃老祖宗的百岁宴呢。”
老祖宗比了个请的姿势,说到:“两位公公别站着说话,都请坐吧。”
张永说道:“您老坐在这里,哪里有我们两个老奴坐的份,别折杀我们了。”
老祖宗笑道:“瞧我一来,你们两个连个座位都没有了,干站着说话,这叫我心里怎么过的去呢,来,坐下,这又不是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在宫里,太监们可不敢在老祖宗面前坐下。
如今老祖宗执意要他们坐下说话,张永和刘瑾都不敢坐椅子,改为坐在小杌子上说话。
小杌子这种坐具很矮,高度还不到人的小腿肚,一旦坐着,人就矮了一大截,即使挺胸抬头,也只能和两个侯爷的腰带平视,所以说话还得把脸仰着,坐着很别扭,还不如站着呢。
老祖宗叹道:“我们张家正在办喜事,我的大孙女后天就要出嫁了,却被人诬告,遭此劫难,幸好两位公公出面主持公道,真是很感谢你们。”
案子还在查呢,就已经叫做“曹祖诬告案”,而不是“张家谋反案”,可见皇帝其实也想快点把舅舅家捞出来。
刘瑾说道:“应该的,咱家是奉了皇命查案,当然要尽力为皇上分忧。”
张永说道:“请老祖宗放心,刘公公是最有分寸的人。”
“让两位公公费心了。”老祖宗对孙子说道:“宗院,不知好歹的孽障,还不快给刘公公赔罪。”
这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只要不动表叔王延喆,张宗院还是愿意退一步的,就站出来对着刘瑾作揖道歉,“公公,是我得了失心疯,胡说八道,求公公原谅。”
刘瑾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说道:“贤侄年纪还小,咱家不会与一个黄口小儿计较的。”
老祖宗说道:“搜查库房需要时间,今晚侯府置办一席薄酒,请两位公公赏脸吃顿饭。宗院啊,你得陪好两位公公,至少先干了三海碗的罚酒,让你长长记性。”
张宗院忙不迭的应下,说道:“老祖宗,我知道错了,甘愿认错受罚,怎么罚我都行。”
老祖宗存心把刚才紧绷的场面缓一缓,于是故意开笑道:“那就罚你把《金刚经》抄一百遍!”
张宗院笑嘻嘻走过去,半跪在老祖宗椅子下的脚踏上,乖巧的给老祖宗捶腿,“求老祖宗饶了我吧,《金刚经》五千多字,一百遍就是五十多万字,孙儿的手就是写断了也写不了一百遍啊!”
老祖宗笑呵呵的摸着张宗院的头,但是内心很恐惧,因为此时她只看见孙子嘴巴一开一合,听不到孙子说了什么,不仅如此,整个世界都静下来了,陷入一片沉寂。
就连眼前的颜色都变了,入目之处,好像褪了颜色,渐渐的世界只有黑白二色,像是到了水墨画的世界。
这水墨画还越来越黑,最终,眼前全部变成了黑色……
一把年纪,一身的毛病,昨晚半夜还失禁过,今天又屡屡受到刺激,还要强作镇定待客镇场子,此时老祖宗精神耗尽,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若不是张宗院刚好半跪在膝下,几乎一下子栽倒在地!
“老祖宗!”
“快叫太医!”
张家人一拥而上,扶住了晕厥的老祖宗,场面十分混乱,张家人,包括客人王延喆都围在老祖宗身边,无人理会两个公公。
张永和刘瑾面面相觑。
刘瑾内心惶恐又委屈: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没有对张家老祖宗无礼!我都在坐在小杌子上说话了,是她自己晕的!
张永内心幸灾乐祸:张家老祖宗当你的面晕倒了,看你怎么收场!
把刘瑾逼得没有办法,继续在这里查案吧……万一老祖宗有什么好歹,不得怪在我头上?
我明明是来帮张家洗脱冤屈的啊!
还是走吧,这案子碰不得,张家就像落在灰堆里的豆腐——拍不得,一拍就碎给你看!
刘瑾内心大呼冤枉,这些年来,只有刘瑾冤枉别人的,从来没有别人冤枉他的,这下刘瑾也尝到了喊冤的滋味!
这案子真是碰谁倒霉。于是,刘瑾灰溜溜带着内行厂离开了张家,不再在张家追杀栽赃龙袍的下落了,幕后主使钱帚儿由此逃过一劫!
不能在张家查案,但案子需要一个结果,否则刘瑾没法交差,于是内行厂改为满城捉拿猪倌!
这下全城喂猪的猪倌们倒了大霉!内行厂上来就是一阵毒打,逼猪倌招认!
全城的猪也可怜,猪倌们被抓走,无人喂猪,猪饿的嗷嗷叫,猪的嗓门比唢呐还大,满城皆是猪叫声。
这个变故连以荒唐闻名的正德皇帝都觉得荒唐之极!
于是,正德皇帝下令,要刘瑾别查了,改为要刑部去审理曹祖诬告案。
第一百零八章 真皇帝栽赃立皇帝,白骨精三打孙悟空
其实老祖宗在刘瑾带着内行厂离开张家之后就醒过来了——是被来寿家的掐人中掐醒的。
当时那个混乱的场面,谁都不敢碰老祖宗,就怕老祖宗年纪大了,一旦掐不醒出了大事,难以担责。
但来寿家的没有那么顾虑,眼里只有自家的小姐晕了,赶紧叫醒是正理。
结果还真让来寿家的给掐醒了!
老祖宗悠悠转醒,但是刚才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老祖宗说道:“寻梅?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家里守丧吗?这里不是松鹤堂……我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们围着我做什么?”
众人皆是一愣,唯有来寿家的和芙蓉对视一眼:老祖宗的遗忘症又犯了。
但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便把老祖宗的病情告诉众人,于是来寿家的问道:“老祖宗刚才晕倒了,我斗胆掐了老祖宗的人中,这会子还疼吗?老祖宗有没有觉得那里不舒服?”
老祖宗目光茫然,说道:“头晕目眩的,身上没力气。”
又道:”我没事,就是老了,你们去忙德华的婚礼,亲戚贵客们的茶饭、戏酒要招待好,不用挂念我。“
来寿家的说道:”婚礼在后天呢,不着急,老祖宗先歇一歇,修养身子,等后天还要给大小姐送嫁呢。“
老祖宗就又睡过去,太医来了,把了脉,还看了舌苔,说道:“并无大碍,以后莫要劳累伤神,年纪大的人经不住这些啊,我这里有安神药丸,化开了,喂给老祖宗,以静养为上。”
听说没有大病,东西两府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西府侯爷问道:“太医,老祖宗被掐了人中醒了之后,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忘记了,这是怎么回事?”
芙蓉和来寿家的心一悬,幸好,太医说道:“乍然晕倒,记忆混乱也是常有的事,不打紧,醒来慢慢就记起来了。不过,这个年纪还是少操些心,一些烦心事就别跟老人讲了。”
都是小的不省心,让老人一把年纪了还操心劳神啊。
来寿家的生怕侯爷再追问下去,连忙打岔问道:“太医,你也瞧见了,我们张家在办喜事,后天就是正日子,老祖宗这个身体还能不能待客?”
也就来寿家的仗着辈分和脸面,敢抢侯爷的话。
太医说道:“精力衰竭的老人家忌讳大喜大悲,还是养病闭门谢客妥当。不仅如此,以后那种一大清早就要进宫朝贺的事务也尽量能免则免,若是再晕厥,一头栽倒在石板地上了,必定会骨折的。这个年纪骨折可不好愈合啊,老人最怕跌跤,就是一些身体健壮的老人,也有摔跤就没了的。”
老祖宗吃了安神药丸,睡的更沉了,躺在八人抬的软轿上,送回了松鹤堂静养。
这时宫里的张太后身边的女官来到了颐园,看望了睡去的老祖宗,芙蓉把老祖宗晕厥的前因后果,还有太医的医嘱都讲给女官听。
女官无论听到了什么都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说道:“知道了,你们好好照顾昌国公夫人,太后娘娘一直惦记着夫人的身体。”
送走了女官,来寿家的在一旁忍不住说道:“王家兄妹昨天刚进宫见过太后娘娘,今天这个刘瑾就要把王延喆带到内行厂去,内行厂和豹子营就在正堂里打起来了,老祖宗听到两拨人马打起来才动了气——若是以前,谁敢在国舅府这样闹啊。我看就是刘瑾把老祖宗的病给勾起来的。”
芙蓉叹道:“有什么办法呢,刘瑾是皇上身边第一红人,就是太后娘娘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护国寺附近的郑家茶楼里,张永张公公也把老祖宗晕厥的风波讲给了化名郑侠的正德皇帝听。
张永说道:“……这个刘瑾,不是奴婢说他,着实闹的太过了,曹祖诬告案和王延喆能有什么关系,非得把王延喆带走。那王延喆昨天刚刚进宫觐见过太后娘娘,难道要把太后娘娘也扯进去不成。”
张永觉得,反正和刘瑾关系不好,今天又带着豹子营和刘瑾的内行厂打了一架,说是死敌也不为过了,索性在皇帝这里给刘瑾狠狠上上眼药。
但是,正德皇帝无论是对老祖宗昏厥的病情,还是太后娘娘被刘瑾扫了面子都漠不关心。
正德皇帝只关心一件事,问道:“吉祥亮出豹子营的令牌之后,刘瑾还命内行厂的人跟豹子营抢王延喆?”
张永说道:“是啊,不仅如此,第一次抢人失败时候,刘瑾还把外头一拨内行厂的人叫进去抢人,奴婢瞧着豹子营只有十个人,实在打不过了,就过去要刘瑾住手。”
“这样啊。”正德皇帝沉吟片刻,拿着扇子,轻轻的用扇柄敲打着掌心,“这个刘瑾着实得意忘形了,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豹子营是朕的亲兵,看到豹子营的符牌还不住手,打输了一次还要叫更多人的人来和朕的豹子营抢王延喆……”
张永立刻“进谗言”,说道:“刘瑾的内行厂这几年着实威风,什么东厂西厂锦衣卫都不放在眼里,如今连皇上的豹子营都敢打了。”
听到这话,正德皇帝按动了扇柄上的机括,嗖嗖几声,居然从扇子里头飞出了五把薄如蝉翼的飞刀!
那飞刀虽薄,但也轻而易举的刺入了木制板壁里。
把张永吓一跳!这玩意儿一旦刺入了身体要害,必死无疑啊。
正德皇帝小心翼翼的把五片飞刀拔出来,重新装进扇子里,然后把扇子递给张永,说道:
“刘瑾正在修缮宅邸,每天工匠出出进进,你派几个能人,把这把扇子还有一件朕不穿的龙袍分别藏在他家里。”
正德皇帝这是受了曹祖诬告案的启发,给刘瑾布下了陷阱,让刘瑾犯下私藏龙袍的谋逆大罪啊!
只不过,刘瑾家的龙袍是真的!
刘瑾触碰了正德皇帝的逆鳞,那就是皇权至上,不容任何人挑战。
豹子营刚刚成立一个月,若比作婴儿,这才刚刚满月呢。刚满月的豹子营虽无半点资历,也无任何战功,但这是皇帝亲兵,只受皇帝指挥。
刘瑾要内行厂打豹子营,那就是打皇帝的脸。
正德皇帝扶持刘瑾,是为制衡老臣,脱离前朝权臣和太后的掌控,如今少年天子羽翼已满,且刘瑾这几年得罪的人太多,养的又太肥,野心膨胀,连豹子营都不放在眼里了。
猪养的太肥太凶,连主人都敢顶撞,就要被杀掉呀,难道留着过年吗?
张永跪下,接过扇子,“奴婢定不辱使命。只是内行厂在京城耳目众多,要把龙袍和扇子藏在刘瑾家里,需要一些时日。”
正德皇帝说道:“朕有办法把内行厂的人调出京城,且让这个立皇帝再猖狂几天。等时机成熟,你就带着豹子营去抄刘瑾的家,把龙袍和扇子从逆贼家里找出来,到时候,擒拿反贼刘瑾的功劳都是你和豹子营的。”
其实,就在过年的时候,正德皇帝化名郑侠,听到吉祥把刘瑾叫做立皇帝时,就已经起了杀心。
皇帝只有一个,连一个看门小厮都把刘瑾叫做立皇帝了,可见刘瑾平日也在放任别人这么称呼他——京城遍布内行厂耳目,倘若刘瑾禁止别人称呼他立皇帝,谁敢这样说他?
分明是刘瑾很享受这个称呼,忘乎所以。
现在,刘瑾连豹子营都敢打,可见他心里,也以立皇帝自居,敢和皇帝分庭抗议了。
养猪为患,正德皇帝也要磨刀霍霍向猪羊了。
此时敞开胸膛躺在顺天府衙门里仵作房里死不瞑目的曹祖万万没有想到,他拼命敲登闻鼓状告私藏龙袍,意图谋反的罪名,居然移花接木,最后发生在了立皇帝刘瑾身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且说正德皇帝回到皇宫豹房,刘瑾哭着来请罪,“……奴婢不是故意的,昌国公夫人晕倒,奴婢心急如焚,幸好太医说昌国公夫人并无大碍,只是年迈,精力不济的缘故,若昌国公夫人真出事,奴婢就要提头来见皇上了!”
正德皇帝和颜悦色,“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昌国公夫人病的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后时常赐给昌国公夫人各种宫廷内造的药丸。你无需自责,只是朕需要给太后一个交代,曹祖诬告案就交给刑部去查,你去办清丈边镇屯田之事吧。”
正德皇帝需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把刘瑾和内行厂调出京城,方便张永动手,往刘瑾家里藏龙袍和藏有暗器的扇子。
如今,官员们侵占边关驻军军队的屯田,这是大明边关防卫的顽疾,军队的田地被侵占,军粮就不够吃,军队粮食都不够还怎么打仗?
一旦和鞑靼小王子开打,怕是必败无疑。
边关的官员个个都是地头蛇,不服朝廷管,这事必须得有一个手腕强悍的狠人去做,刘瑾最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