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上)
“大夫, 粟粟怎么样了?”
帐内,炭火烧得正旺,一室暖意氤氲, 叶景策一眨不眨地望着榻上合目的沈银粟,一侧军医紧张地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声回道:“回少将军, 郡主身子并无大碍, 只是疲累过度, 情绪不稳, 休息几日便能缓过来了。”
“你两日前这是这般说的!可她现在还没有醒来!”叶景策不满地向军医瞥去一眼,军医顿时更汗流浃背,赔笑地躬了躬身, 余光瞄见榻上女子的指尖似乎动了动, 忙喜出望外地喊道,“少将军,醒了!郡主醒了!”
耳边吵嚷声愈发清晰,沈银粟方有了意识, 便隐约听见叶景策正缠着军医问东问西,略微睁开眼, 竟真看见军医满脸惶恐地盯着自己, 有意无意地窥探着叶景策的脸色。
“阿策……”沈银粟张口, 声音虚弱轻微, 叶景策听闻忙转过头来, 小心翼翼地探过身去, 却听沈银粟轻笑了一声, 慢声道, “你欺负人家军医做什么, 不学好。”
“我担心你嘛!粟粟你知不知道,你那天都要把我吓死了!”叶景策小声狡辩了句,见一侧军医伸直了脖子好奇地往自己这边探,忙怒瞪一眼过去,挥手道,“辛苦陈大夫了,你先退下吧。”
“是。”陈大夫见状快速缩回头,迈着小步快速逃出帐内,一时间帐中便只余下二人。
沈银粟方醒,这一觉睡了足足两日多,精神虽充沛,嗓中却干燥嘶哑,说话间满是沙哑,叶景策起身将桌上温着的水拿去,见沈银粟渴急了似的匆忙咽下,直盯着她笑起来。
“阿策,你傻笑什么?”沈银粟被盯得有些困惑,撂了茶杯向叶景策看去,余光瞥见外面大亮的天色,不免有些恍惚,“阿策,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叶景策的声音轻轻落下,沈银粟握着温热茶杯的手一僵,垂眼望去,“那难民和草药……”
“放心吧,丹珠草已经被殿下带回来了,军医也按照你们之前商量的把药配好了。”叶景策握了握沈银粟的手,缓声道,“粟粟,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好好休息就成。”
“都睡了两天两夜了,哪里还能休息不够。”沈银粟笑着回了句,但见叶景策托腮望着自己,见自己真有了精神后笑容更甚,双眼一弯,不紧不慢道,“粟粟睡着的这两日,可是做梦了?”
梦肯定是做了的,只是这两日的梦浑浑噩噩的记不清楚,只隐约能想起梦中之人众多,有当初在师门的故人,也有京中众人吵吵闹闹的光景。
只是叶景策既这样问了,莫不成是她做梦时说了什么梦话?
沈银粟眨眼思索片刻,见叶景策颇有耐心地看着自己,俯身试探道:“我……我可是说什么了?”
“当然说了!”叶景策扬唇一笑,勾着她的发尾嬉笑道,“你说,阿策,我好喜欢你呀!”
“这是我说的?”沈银粟被噎了一瞬,抬首对上叶景策狡黠的双眼,便知这人是寻了自己开心,轻捏了下他的指尖,也不甘示弱地回嘴过去,“你就听见这一句?”
“后面还有?”
“是啊,就是阿策你啊。”沈银粟指了指叶景策的心口,“你说,粟粟,我也好喜欢你啊,我恨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
沈银粟煞有介事地学完,本想着压一压叶景策调侃自己的气焰,不想这话说完,叶景策眨了眨眼,片刻,弯眼笑起来,一侧酒窝浅浅凹进去。
“原来是这样啊!”叶景策扬眉笑道,“那我保证,梦里的我说得句句属实!”
“你……你还真信啊……”沈银粟小声嘀咕一句,却见叶景策又给她倒了杯水润嗓,杯子刚放下,二人便听帐外传来呼喊声,红殊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悄声道,“小师姐,我们可以进来吗?”
“你们?”叶景策歪头向外看去,只听红殊话落,洛子羡的声音随之传来,“云安妹妹,我们来看你了!”
“对呀,嫂嫂,我们来了!”
这外面倒是热闹。
见沈银粟点了点头,叶景策起身向外走去,拉开帘帐,见外面几人鱼贯而入,叶景禾轻巧地从帐下钻过,红殊手中提了两只鸡,洛子羡手中也提了些什么,却不等叶景策看清,便一臂怼上叶景策的心口,挤眉弄眼道:“好兄弟,我们没打扰到你们二人吧。”
“就算打扰了,我现在还能将你赶出去吗?”叶景策抬眼,洛子羡耸了耸肩,“当然不能,所以我就是问一问,气一下你。”
“我就知道。”叶景策说着怼了洛子羡的手臂一下,随后让开身将其向帐内领,但见红殊和叶景禾正围着沈银粟嘘寒问暖,红殊手中的两只鸡不断扑腾。
“红殊……你这是?”犹豫片刻,沈银粟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只见红殊闻言淡定地将鸡拎起,认真道,“小师姐,我听说这鸡汤大补,所以特地找村民买了两只鸡过来,寻思给你炖汤。”
“多谢红殊了,可我现在不是很饿……”沈银粟小声说着,脑中莫名浮现出当初叶冲给镇南侯府送了一院子的山鸡,导致全府上下连吃几日山鸡的惨状。
“没关系的师姐,我考虑到这一点了。”沈银粟话落,红殊更昂扬地挺起胸膛,抖了抖手中的两只鸡道,“我就怕师姐吃不下,所以特意选了一公一母,这样就算不吃,还可以留着它们生蛋,吃鸡蛋也很补!”
“……”沈银粟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不等脑中想好了如何措辞,便听一侧洛子羡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一公一母,挺好,黄泉路上有个伴。”洛子羡的扇子敲在红殊手中的鸡脑袋上,扬声道,“看不出来啊,小师妹,你人不错啊,鸡死了,都得给配个冥/婚,送着一块走。”
“二殿下!”红殊深吸一口气,抬手便要打掉洛子羡的扇子,却不想手一松,绑着两只鸡的绳扣一松,两只鸡瞬间扑棱着飞出去,直接扑在洛子羡脸上,随后振翅在整个帐内乱窜。
“抓鸡啊!抓鸡!”
洛子羡被扑了一下后当即气急,放下手中的匣子便向着满屋跑的鸡扑去,红殊本也没想真的让鸡伤到洛子羡,一听他喊,当即也俯身去捉,叶景禾左瞧瞧右看看,见二人皆动了起来,便也跑去捉。
一时间帐内鸡飞狗跳,三人在帐内乱窜着,眼见着那鸡对着沈银粟扑去,不等惊诧出声,便见叶景策几步迈去,方一抬手,直接拎住了在半空中翻飞的鸡。
“你们到底是来看粟粟的,还是过来演杂耍的?”
叶景策额间青筋直跳,红殊见状向洛子羡身后躲去一步,却见洛子羡慢悠悠地捡起地上的匣子,从中拿出个老山参放入叶景策手中。
“阿策,这都是意外,我们自然是希望云安妹妹快些康健,这是我带的老山参,刚好这这鸡一起熬了,老山参炖鸡,据说很补。”
“洛二,你!”叶景策被气笑,余光中瞥见叶景禾也小步向后退却,心中不免一颤,转首道,“小禾,你该不会也带什么奇怪的东西来了吧。”
“我倒是没带进来……”叶景禾小声道,“只是来探望嫂嫂怎能不带些礼呢,我虽没带进来,但的确是准备了的。”
“嗯?”众人俱看过去,见叶景禾犹疑地指了指帐外,“我担心嫂嫂是吃得不好,所以从城中带了两只猪过来,想着宰了给嫂嫂炖肉。”
“……”
帐中寂静一瞬,片刻,沈银粟安慰似得对叶景禾笑了笑:“眼下能在城中一下寻得两头猪可不容易,小禾有心了。”
“那……那嫂嫂还想吃吗?若是想吃我还能寻来的。”叶景禾绞着袖子小声道,“我跟绵阳城城主说了,他若找不到猪让我宰,我便把他打成猪头宰了,所以眼下嫂嫂想要多少有多少,只管嫂嫂吃够。”
“我……我倒也吃不了这么多。”沈银粟勉强笑了笑,“这两头猪,不若给营中将士分了吧。”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前几日疫病蔓延,营中气氛紧绷,营中将士日夜忙碌,而今疫病缓和,将士们方能喘息片刻,也是该犒劳一番了。
沈银粟和叶景策对视一眼,俱有此意,刚要开口说话,便听门外传来洛瑾玉温润的声音:“景策,云安可醒了?”
“大哥!你来了!”沈银粟的轻快的语调传来,洛瑾玉抬手掀帘走进,见着屋内众人齐聚,叶景策手中拎着两只鸡,帐外不远处又拴着两只猪,顿时明白过来,不免无奈地笑了笑。
“云安这儿可当真热闹。”
“多有些人气也好。”沈银粟笑起来,见洛瑾玉在自己榻旁坐下,伸手拉住洛瑾玉的手道,“大哥,我同阿策想着营中将士不易,眼下疫病既已有缓解,不若寻个机会犒劳一番将士?”
沈银粟话落,洛瑾玉点了点头。
“我也正有此意,只是要如何犒劳还未想好。”洛瑾玉语毕,叶景策瞄了眼叶景禾,叶景禾见状立刻上前,“殿下,臣觉得可以改善一下营中伙食,顺便让将士们休整两日。”
“小禾提议得不错,伙食一事……”洛瑾玉话至一半,叶景禾忙道,“此事便交于臣去办吧,那绵阳城主家中可私藏了不少东西,臣定让他都拿出来。”
“那就有劳小禾了。”洛瑾玉颔首,见沈银粟似有领命之意,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肩,开口道,“云安,营中将士疲累需得休整,你和景策同样需得休整,这两日你们二人便养养精神吧,营中的余下事情我自会率人安顿好。”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云安妹妹。”沈银粟话至一半,洛子羡的声音突然穿插进来,一柄折扇轻轻点了下沈银粟的眉心,笑道,“妹妹休息一日,天不会塌的,就算塌了,也有大哥和我们几个顶着呢,你怕什么,尽管放松去吧。”
洛子羡话落,余下几人纷纷点头,见着洛瑾玉已应了今夜篝火犒劳三军,便也不在此停留,只寒暄几句便提前告辞,各自安排相关事宜。
手中的两只鸡被叶景策塞到帐外将士手中,两只鸡一走,帐内总算是彻底清静下来。
沈银粟早想去绵阳城内看看,当初她来绵阳城恰逢疫病四起,只在这座城市中吃了苦,却来不及见见这座城市正常的样子,眼下有了时间,也不再犹豫,拉着叶景策的手便要他驾马带她去城内。
风雪初歇,日光洒落进城内,薄薄的积雪上满是交错的车痕。而今疫病已经缓和,城内早不似之前那般萧条,商贩的叫嚷声不断,各家各户皆正常出行,街巷上百姓三五成群地闲谈着,茶楼里的说书声不断,街角大娘一声暴喝,但见几个顽劣孩童嬉闹着跑过。
沈银粟四下环顾地看着,眉梢间染上喜色,拉着叶景策的手不由得攥紧,同他笑着道:“阿策,这里比原来有生气多了。”
“是啊。”叶景策点头应下,轻声笑道,“粟粟,是你帮了他们。”
“这期间出力的人太多了,论功劳,哪轮得上我。”沈银粟笑着摇了摇头,见不远处支着个面铺,香味断断续续的飘来,不由得有些嘴馋,抬眼向叶景策看去,杏眼弯弯道,“阿策,我们去吃碗面吧,我要饿死了。”
“走吧。”叶景策点了点头,二人牵手走进面铺。
铺子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婆,大抵是年岁太大,眼睛也不怎么好,盯着二人瞧了半晌,也未看清真容,只以为是对平凡夫妻,拿了菜单上去,又俯首听了几遍二人点的面,方才缓缓去灶边准备。
绵阳城的天难得放晴,帐上余下的雪被风扬起,轻飘飘地散落在空中,晶莹闪亮。这样的冬日实则不应在路边吃面,该是在酒楼里才能让面热得更久一点,可沈银粟偏偏此刻饿了,偏偏就想在此时寻一个相对清静的地方和叶景策好好吃上一顿饭。
面被捞出放在碗里,阿婆的腿脚不便,叶景策见状起身去端,沈银粟便去一侧找筷子。两个巨大的面碗放置在面前,叶景策实则不饿,却见沈银粟是真的饿了,只管低头吃面,被呛了也是咳嗽几声,喝了口水后又继续认认真真的吃。
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发顶,沈银粟咽下半口面后抬首,便见叶景策垂眼望着自己直笑,身前的面动了大约一半多,似乎也没有再动的意思。
“阿策,你看着我做什么,好好吃你的饭。”沈银粟嗔道,一双手捧着面碗不肯松开,她的身体虚弱畏寒,眼下靠着这碗面暖了身子,便想着捂热了手,身子就能暖得更久一些。
“粟粟,我早吃完了,看你……是在想一会儿我们去哪儿。”叶景策给沈银粟倒了热茶,见其小口抿下后苍白的脸色更添红晕,便知其身子一暖,精神便更焕发起来。
“一会去哪儿?”茶水咽下,沈银粟托腮想了想,思索道,“不若去集市上瞧瞧?红殊爱吃糖葫芦,小禾……小禾可能爱吃肉?买几个肉包子回去,红殊也爱吃……”
沈银粟说着,叶景策只管点头应和,偶尔嬉笑地调侃句沈银粟,怪她算了所有人爱吃的东西,偏偏将面前的自己忘了个干净。
二人如寻常小夫妻般吵闹着,方才的阿婆约么是年纪大了,待二人回首时已然靠在火炉旁安稳地打起了瞌睡。
“阿婆,阿婆——”
幼童的声音响起,惊扰了帐内小憩的阿婆,沈银粟和叶景策转头望去,只见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来,方跑至阿婆身边,便好奇地向二人看去,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眨了又眨,片刻,大呼道:“阿婆!是郡主姐姐和将军哥哥!”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将小憩的阿婆喊得一激灵,随即四周路过的百姓也停下脚步望过来,只待看清二人的脸,便都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
“多谢郡主和将军的救命之恩,如今我夫人已经痊愈了!”
“郡主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若无郡主,我们一家恐怕都活不下来了!”
“是啊是啊,郡主,将军,这是我的一点薄礼,实在是拿不出其他东西,还望二位莫嫌此物寒酸……”
……
围上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沈银粟一边手忙脚乱地回应着,一边不知所措地接着百姓堆上来的蔬菜瓜果,眼见着要掉落砸下,叶景策忙伸手接过,却见沈银粟求助似的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小声道:“怎么办,出不去了。”
“还能怎么办,跑啊。”叶景策笑了一声,拉住沈银粟的手便借着空档冲出人群,边跑边回首笑着喊道,“多谢诸位的款待,只是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叶景策高呼着,沈银粟便攥着他的手跟着他跑。身后还有百姓热情地追来,叶景策的步伐控制不住的放大,她便只能勉力跟着,拐至巷中,背靠着墙壁,气息尚未喘匀,听闻身后脚步声渐远,沈银粟方才小心地探出头去,略喘道:“百姓们没再跟着了吧。”
“没有。”叶景策站在沈银粟身前,也歪头向巷子尽头看去,见没有人影后探回身子,笑着道,“粟粟,你看,城中的百姓很喜欢你呢。”
“我知他们是好意,可这些蔬菜瓜果他们自己还要吃呢,若都塞给我,我实在过意不去。”沈银粟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墙壁缓着气,脸颊尚有些仓皇的红晕未退,垂眼向叶景策怀中的瓜果看去,正低头细细数着,却听头顶传来叶景策的声音,“粟粟,你抬一下头。”
抬头?看什么?
沈银粟刚将头微微扬起,便见身前的男子俯首下来,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吻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原本以为自己能上下两章全写完的,结果还差了一些QAQ
第81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下)
瓜果瞬间散落在雪地上。
“阿策, 你!”沈银粟一急,抬手便锤在叶景策肩上,奈何她现在身体本就虚弱, 轻飘飘的一拳不似懊恼,倒像玩闹,只叫叶景策轻微离开她的唇, 声音低低道, “瓜果掉了, 还可以捡起来, 郡主若是推开我,那我的心可就要碎了,拼都拼不起来的。”
“你又胡说!”沈银粟垂眼看下来, 正对上叶景策含笑的双眸, 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瞳中满是笑盈盈的讨好,倒叫她舍不得推拒半分,只小声嫌弃道,“阿策, 你的心可真娇气。”
“是啊,它娇气得很呢, 不信的话, 郡主摸一摸。”叶景策嬉笑地应着, 伸手将沈银粟锤在肩头的手带至心口, 倾身覆上, 垂首同沈银粟蹭了蹭鼻尖, 轻声笑道, “粟粟, 它虽娇气却也乖, 你哄一哄它,哄一哄,它就会为你而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