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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马后他悔不当初_分节阅读_第60节
小说作者:戏双鲤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648 KB   上传时间:2025-05-01 18:21:18
第71章 再相见
  暮色四合, 初冬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落下,狭小的屋内灯火熹微,烛光跳动。
  榻上, 合目的女子眉心紧皱,似乎睡得极不安稳,一侧的阿婆拿着帕子擦拭着女子额间不断渗出的汗珠, 又瞧了瞧女子伤痕累累的身体, 忍不住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 怎么伤成了这样。”
  额间似有凉意在安抚, 沈银粟躁动不安的意识终于舒缓了些许,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身上隐痛不断, 沈银粟挣扎着睁眼, 只觉眼皮沉重,好不容易掀起了一道缝隙,顿觉一道夺目的白光刺进眼中。
  沈银粟缓慢地睁开眼,入目即是温和的日光和少年明媚含笑的眼。
  “粟粟, 你是不是醉了,怎么不说话?”
  少年俯身盯着她瞧, 浓密的眼睫像蝶翼般轻颤, 笑起来时一侧的酒窝清浅。沈银粟呆呆地盯着他的面孔不敢动, 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去, 又在即将触碰到那人脸颊时红了双眼, 双手僵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
  “粟粟, 你怎么了?”
  似是察觉到沈银粟的委屈心酸, 叶景策的眉眼微微垂下, 主动伸手握住沈银粟的手, 轻声道:“做噩梦了?”
  噩梦?
  沈银粟怔了一瞬,慢慢抬眼环顾四周,雨后初晴的院落中洒满了和煦的春光,洛子羡和叶景禾正在檐下围炉煮酒,不远处的屏风后,颜卿岚摩挲着棋子等着洛瑾玉下棋。
  “这是……听澜阁?”
  沈银粟茫然地张了张嘴,有些恍惚地望着眼前的景象,目光定定落在叶景策脸上,但见那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她,指尖顽皮地点了下她的鼻尖。
  “粟粟,颜太傅的酒可都是烈酒,我劝你少喝些你又不听,你看,眼下醉得做噩梦了吧。”
  “就是啊嫂嫂,你都睡了好久了,没了你管束我哥,他便到处撩闲,烦人得紧。”叶景禾也起身向沈银粟看去,叉着腰一边说话一边瞪向叶景策。
  喝醉?噩梦?
  沈银粟口中喃喃念着,过了良久,方才轻笑出声。
  “看样子,我确实是醉了。”
  “那是自然,不然还能是什么?”叶景策笑道,屈身在沈银粟身侧坐下,低声道,“粟粟,你快同我讲讲,你都梦到什么了,竟然在醒后见我时那么主动?”
  “我,我梦见……”沈银粟皱了皱眉,刚想说出,又觉着梦中之事实在晦气,便住了嘴,一双美目向叶景策瞥去,嗔道,“谁主动了,你少自作多情。”
  “是是是,我主动,我自作多情。”叶景策只笑,抬手,将摘下的花漫不经心地置于沈银粟的发间,轻声道,“好粟粟,看在我这么诚恳认错的份上,明日你可要在岳丈面前帮我说说好话。”
  “我爹?”
  “对啊,你忘了?明日岳丈大人请了我们一家去府上做客呢。”叶景策笑道,“这可是我在讨好岳丈大人的道路上取得的巨大进展。”
  叶景策话落,一侧的洛子羡闻言笑起来:“乐吧,你就乐吧,别到时候发现是场鸿门宴,镇南侯当场让你跪着背诵沈氏家规。”
  “洛二,你少嘴欠,宣阳做的吃的怎么就没毒哑你。”叶景策听闻后反骂回去,洛子羡无所谓地耸耸肩,“急什么,宣阳不是也请你们俩进宫了嘛,要是她做的东西有毒,咱们几个谁也别想跑。”
  ……
  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地斗着嘴,沈银粟抬眼看着,只觉这场景闲适得让她陌生,忍不住去悄悄拽叶景策的衣袖,小声道:“你们俩说得都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宣阳邀我们进宫的事吗?当然是真的。”叶景策眨了眨眼道,“粟粟,你莫不是睡傻了?咱们俩近日可忙着呢,明日,岳丈邀了我去府上吃饭,后日,宣阳请我们俩进宫为我们贺喜,大后日,洛子羡这厮要咱们俩陪他去郊外打马,大大后日,义药堂的药材又要清点了,对,清点完药材你记得要去演武场看我比武,还有大大大后日……”
  叶景策满眼希冀地同沈银粟细数着二人之后的日子,沈银粟只愣怔地听着,心中莫名抽痛。
  她好像曾拥有过这样的日子。
  某个她不曾在意的,平凡的春日。
  上午去看演武治病人,下午要去郊外打马温酒,晚些时候或许会同她爹坐在桌前听他说吃素对身体好的大道理。
  可为什么,她听他说着,却只觉得恍若隔世,美好得有些虚幻?
  “阿策,阿策?”沈银粟的心突然惶恐起来,身体似在隐隐作痛,她伸手抓住叶景策的手,却见叶景策转过身,擦过她伸去的手,只站在原地难过地望着她。
  “粟粟,你为什么哭呢?”
  “哭?”沈银粟被问得一怔,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她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在伤心在流泪,可她的指尖偏偏触碰不到自己的脸颊。
  “你不要哭呀。”
  “你不要哭呀……姑娘。”
  陌生的声音倏然间闯入耳中,沈银粟心中一颤,抬眼只见面前扭曲起来,疼痛感从四肢百骸中传来,她挣扎着抱住身体,猛地抬眼,顿觉眼前一片朦胧的光晕。
  “你不要哭呀,姑娘。”
  阿婆苍老的手握着帕子,一点点擦拭地沈银粟脸上的泪水,声音缓慢而轻柔:“是做噩梦了吗?”
  不,是做了个美梦,做了个让她不愿抽身的美梦。
  沈银粟轻轻笑起来,眼泪从眼眶中滚出,顺着眼角,一路滑至鬓间。她的身体依旧难以动弹,每一次抬起都是皮肉撕裂的痛楚,她就像一个废人一样摊在一张破旧的塌上,连哽咽时胸腔的起伏都觉得炙热酸痛。
  “阿婆……阿婆。”沈银粟竭力地侧过脖颈,湿漉漉的双眼望向桌上的水。
  她的嗓子干裂地发疼,她的心口,她的四肢都疼得要命。
  “好孩子,给你水,给你水。”阿婆说着,忙给沈银粟倒了杯水,冰凉的井水下肚,五脏六腑俱在炙烤中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阿婆,这是哪儿,我睡了几日了?”
  “孩子你别害怕,这儿是我家,你已经昏睡两日了,是被一群官兵捡回来放到我这儿的,他们说他们一群大男人不方便照顾个陌生姑娘,这才让我这个老婆子来。”
  “官兵?”沈银粟声音发颤,“哪……哪儿的官兵。”
  “好像是朝廷的吧,不然这时候还有谁会来这儿啊。”阿婆说着,沈银粟的脸色顿时难堪起来,她还没把药草送回去,若此时落在洛之淮手里,那她的草药岂不是白采了,红殊,姚二娘,阿仁,还有那么多人岂不是都要活活等死?
  她本就疼痛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吃力地去尝试活动每一条肢干,一旁阿婆察觉到沈银粟脸上吃痛的神色,忙道:“别动别动,你先躺着,一会儿那几个小伙子过来会想法子抬出去的,你不必急着下地走动。”
  那几个官兵一会儿就会过来!沈银粟心中顿时更急,奈何阿婆在旁看着,定是不会让她跑出去,她只能想法子先调开阿婆。
  “阿婆,我饿,我好饿,能不能麻烦您……”沈银粟的声音嘶哑,阿婆闻言立刻点头,“好孩子,我这就去给你找点东西吃,只是我这儿穷,也就剩点昨日的白粥和野菜了,你别嫌弃……”
  阿婆说着,见沈银粟急切地点头便以为她饿得不行,忙抬腿外屋外走。
  眼见着阿婆走出屋子,沈银粟咬牙活动了下自己的四肢,勉力支撑起身子,扶着墙壁向外走。
  脚步迈出房屋,空中的落雪冻得她打了个寒颤,薄雪覆盖了整个村落,她眯眼向远处望去,只觉漫长地望不到尽头。
  “姑娘!姑娘!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回去啊!”
  阿婆的呼喊声传来,沈银粟微微向后望了一眼,见阿婆迈着蹒跚地步子急急赶来,忙松了扶着篱笆的手,跌跌撞撞地向远处跑去。
  茫茫落雪中,她的脸颊被冻得通红,嘴唇微微打颤,呼吸出的热气在空中化作一团团白雾,眼睫上残余的泪珠结成稀碎的冰晶,将前路映得晶莹雪白。
  到底哪里才是回去的路啊。
  沈银粟茫然地环顾着,只拼命向光亮处跑去。
  郊外的军营内,篝火燃起,明亮的火被安置在每一个营帐前,映得营中灯火通明。
  叶景策早倦了喧闹之景,见篝火前的将士愈多,便起身离开,一侧的生龙活虎望见,忙抬腿悄悄跟上,行至人烟稀少处,二人怼了对方一下,活虎被怼了出去,只好率先张口。
  “少爷,您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走走散散心。”叶景策淡淡道,“你们二人近日辛苦了,若是劳累便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我们俩有什么好辛苦的。”生龙笑道,“我们俩不过是觉得少爷你以前喜欢热闹,今日提前离去兴许是心情不好,想着能不能为您分忧。”
  喜欢热闹?叶景策闻言皱了皱眉,他之前喜欢热闹不过是因为他阿娘喜欢热闹,逢年过节,外出打仗,只要是遇见高兴的事便喜欢将人聚在一起,他和叶景禾谁敢提前跑便要被她呵斥。
  而今他阿爹阿娘已然离去,他看着那热闹喧闹之景便只余痛心碍眼,如何还待得下去。
  “我没事,你们俩先下去吧,过两日洛二的军队会到此与我们会和,届时有你们二人忙的。”
  叶景策说罢,生龙一乐:“二殿下也要来了?太好了,这回大家都聚齐了……”
  生龙话音未落,一旁活虎忙伸出手臂怼了他一下,眼下大家的确都要聚齐了,可偏偏云安郡主寻了大半年都没有踪迹,生龙此时说这话,不是相当于往叶景策心头戳嘛。
  二人挤眉弄眼地知会着对方,前言不搭后语地想去弥补出口的话,却见叶景策充耳不闻地站在前方,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茫茫白雪,见纷飞的落雪下,那熟悉的身影一步步地向他走来。
  火焰在燃烧,无数的雪花落入又融化,它跳跃着,将明亮的光影打在那人的脸上,使得他清晰的,真切地去望见她的面容。
  她瘦了那么多,脸色差得他几乎不敢认,一双水盈盈的杏眼还红着,看着他,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粟粟……”
  叶景策的声音都在打颤,却见沈银粟紧紧抿着唇,唇角略微向下,似乎在抑制着自己的委屈,不让自己大哭出来。
  他们之间明明只有二十余步的距离,却相顾无言,不敢先走一步,只怕靠近会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
  片刻,叶景策迟疑地迈了一步,在确定眼前的身影未有半分消散后,整个人快步飞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抱住沈银粟。
  “是真的,是真的……”
  叶景策的身体在抖,在他真真切切地触碰到这具冰冷的身体时,惶恐与庆幸一起涌了上来。他不敢去用力的抱她,怕抓疼她,却又怕一松手人便会消失,只得贪婪地汲取着这具身体上的温度,他想要确定这是真实的,她活生生地在他怀中。
  “阿策。”
  嘶哑的声音传来,叶景策的心疼得像要被撕裂,沈银粟的眼睛直直望向他,虽有些泛红,却不曾落下泪来,只满含割舍地望着他,声音哽咽道:“我……我知道你是假的,定是我这梦还没醒,但我急着去给红殊送药,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她的手甚至没有触碰过他,她只任由他动作,而自己沉默地看着,纹丝不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他的存在,哪怕是知道他会消失,也不去触碰,只开口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
  “粟粟……”叶景策直起身,笑语声中却有着浓浓的鼻音,他握着沈银粟的手摸上自己的脸,拼尽全力地笑给她看,“你摸摸,热的,真的是我,我还能骗你不成?”
  “真的是你?”沈银粟仿佛愣住了一半,盯着叶景策一遍遍地呢喃着这句话,片刻,眼睛眨了又眨,从呆滞慢慢变作委屈心酸,嘴角几度向下撇去,又被她咬唇抑制住,不敢大哭出声。
  “想哭就哭吧,我在这儿呢,没人敢笑话你。”
  叶景策轻轻顺了顺沈银粟的背,但见她伸手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颈间,小声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随后便抑制不住地大哭出声。
  她怎么可能不委屈,怎么可能不难过,在火中看着烧焦残骸嘶吼奔跑的是她,看着父亲死在眼前的是她,在乱葬岗翻尸扒衣的是她,在悬崖边挖草药的也是她。
  梦里是火海地狱,恶鬼嘶鸣,睁眼又是成堆的尸体,布满红疹的病人。
  她每一天都想歇斯底里地哭喊,她想念初回京都之时,沈铮尚未归京,名叫阿京的少年在义药堂里日日想方设法地恐吓她退婚,那时她尚有机会去忐忑,去期待,去埋怨,可眼下她什么都不敢,她只能不做多想地走下去,活下去。
  她不敢大声哭,她不能让人知道她害怕,她不能让红殊担心和恐惧,她要让所有接近她的人都觉得她镇定且无所畏惧,这样才不会有人去轻易伤害她们。
  终于结束了……这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沈银粟紧紧抱着叶景策的脖颈,泪水将他的肩膀浸湿,他只管给她披了大氅任她在雪中哭得痛快,一遍遍地委屈道:“你知不知道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怕我活不下来,我怕我报不了仇……”
  “我知道,我知道。”
  叶景策一句一应,哪有人会永远不害怕,他也怕,他怕找不到她,他怕回不了京,他怕报不了仇。
  他们都是胆小鬼,他们就该抱在一起取暖。
  “不害怕了,现在有我了,我们在一起,什么也不害怕。”叶景策笑起来,脸颊轻轻蹭过沈银粟柔软的发丝,他知道她疲累,知道她受尽了苦,他舍不得她再累上一点。
  初冬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下个不停,他背着她一步步地走回大营,满天的雪落在两人的发间,他们慢慢走着,在寒夜里相依,用火把照亮未至的前路。
  什么都不必怕了。
  叶景策笑起来,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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