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你们没本事啊。”高进笑道,将箭递给元成泽,恭维道,“不如元大将军先给手下示范一下?”
“高掌印,这风大,如若起火,整条街上的百姓都无法幸免。”
高进抬眼,置若罔闻:“元大将军,你不敢?还是……你杀不死叶冲,不愿当这梦寐以求的大将军?”
“我……敢!”元成泽犹豫一瞬,接过箭来,弓弦拉满,箭羽射入草垛中,狂风一刮,火势顿起,死死封住叶冲拼杀出来的血路。
“好!就是这样!”高进拍手叫好,转身吩咐余下御林军和守正阁之人,“给我用火势封死他们的出路!”
元成泽:“那下面的百姓和御林军……”
“无用之人,何论生死?”高进睨眼瞧他,手掌落下,满天的火光俯冲而下,狂风席卷,火势冲天,肝胆俱裂的嘶吼声不断,入目皆是滚滚浓烟和火中烧焦的乱跑的残骸。
“姐姐救救我!姐姐救救我啊!”
长街上,被火焰吞噬的小孩扯着嘶哑的嗓子向沈银粟喊着,沈银粟救下来了一个却又来不及救下另一个。
灼热的火海之中,她大口喘着气,一张脸被熏得漆黑,眼见着一个个人形的火球在地上翻滚着,发出恶鬼般的嚎啕,在扭曲的蠕动着。
上天啊,下雨吧,我求求你下雨吧!
沈银粟抱着怀中烧焦的孩童尸身抬眼看向灰蒙蒙的天空,那么浓的黑烟,她看不见天色,只能无尽的哀求。
“去救人啊,去救那些孩子啊!”叶冲的大喝声传来,回首望了眼没有尽头的火海,叶冲愣怔了一瞬,眼圈微微发红,拽过了一旁同样满脸黑灰的叶夫人,俯身亲了亲她的脸。
“景儿,带着那两个小丫头跑吧,去找策儿和小禾。”
“滚一边去,就你在这儿当英雄,让我去当逃兵。”叶夫人道,“就沈铮那躲了自己女儿十几年的懦夫,他是能帮你救人还是能帮你厮杀?”
“景儿,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说。”叶夫人抬眼道,“叶冲,从我嫁给你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陪你战死沙场的准备,你的生死,我奉陪到底。孩子们自有他们的人生,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离开。”
叶夫人说罢,一脚踹开扑过来的御林军,目光落至马厩中两匹嘶鸣的马上,不等叶冲再说什么,抬手便用利剑划破系着的绳索,将其费力拽至沈铮面前。
“带着两个孩子冲出去。”
“我和叶冲留下,你带他们俩走!”沈铮话落,叶夫人抬手便给了沈铮一拳,“我早就想打你了,我好姐妹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被你扔在外面这么多年,要不是叶冲让我克制着脾气,你以为自己能在京都安生这么久?”
叶夫人咬牙道:“你这父亲失职了十几年,今日总该尽职尽责一次,带孩子们平安离开。”
话落,叶夫人将缰绳塞至沈铮手中,头也不回地跑向叶冲。
“粟儿,红殊。”沈铮只愣了一秒不到,便收回了目送叶夫人的的眼神,赤焰之中,分秒即是生机,沈铮游走在烈火之中,拼命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着,终于看见了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不等二人转头,沈铮一手一个将其拎上马,低喝一声抓紧后,踢了一脚红殊的马屁股,又环住沈银粟,握着她的手拉住缰绳,策马狂奔。
马匹冲破火焰,在烈焰中向着城门口狂奔。
眼见着两道身影于火光中冲出,高进目眦欲裂,抢了御林军的箭匣塞进元成泽手中,喝道:“绝不能让他们冲出城门!”
马匹在狂奔,沈铮这一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去碰沈银粟,她出生时他没有抱过她,生辰时也没有抱过,她十几年的生命里,他没有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抱过他女儿一次,而今终于在生命尽头,去拥抱了她。
他太清楚自己的身体了,他清楚的感受到赤焰在背后燃烧,感受到箭头刺进血肉,刺进心脏,在心脏怦怦跳动的那一瞬,他无比好奇那是箭带来的疼痛还是他拥抱住女儿的喜悦。
“粟儿,对不起。”
沈铮的声音轻轻响起,同她握着一起握着缰绳的手慢慢松开,沈银粟感受到背后有什么在剥离,马匹因此而变得更快,更拼命的疾冲,她只来得及匆匆向后看一眼。
她只看了一眼。
在穿过城门的那一瞬,他们的目光相对。
叶冲盯着那双眼,在合目前笑了起来。
她的眼睛,真的很像她的母亲。而后,那双眼落下了一滴泪,为他,为这长乐街上化为灰烬的无数冤魂,落下泪来。
“父亲——”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彻云霄,城门隔绝开火海,关上了人间炼狱的大门,只有滚滚的浓烟升起,狂风呼号,掩盖住少女肝肠寸断的喊声。
第67章 两方反攻
大昭, 北部边塞,狂风呼号。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遍布营帐,巡逻的将士脚步声不断, 尖锐的兵器泛着幽幽冷光,目光所及之处,似有几道身影渐渐靠近, 马蹄声愈演愈烈。
巡逻的将士们抬眼望去, 见地平线的尽头, 一身戎装的男子策马狂奔而来, 落日的余晖洒落至他飞扬的长发上,远远的便能听见那男子的恣意的呼喊。
“今日狩猎大获全胜!全营开荤!”
营中便起欢呼之声,待那人率领身后众人拉了缰绳停马, 立刻有士兵围上去, 接过那人扔来的猎物。
“狼,熊,鹿,兔子……”士兵一个个数着, 见那人笑着走过,忍不住打趣道, “少将军, 这怎么没有天上飞的啊。”
“想吃天上飞的了?你倒是早些说啊, 我下次给你打。”叶景策一边说着, 一边将身上带血的外袍换下, 身后的马匹被士兵牵下去安置, 叶景策顺着马匹的方向看去, 见马厩里不知何时栓了匹极干净的白马。
“这是有人来了?”叶景策笑问了一声, 士兵立刻点了点头, 忙道,“是大殿下过来了。”
说罢,便引着叶景策向帐内走。
帐内,洛瑾玉早恭候多时,见叶景策走进,起身抬眼望去。
经过数场战争的洗礼,少年早褪下了京中无忧无虑的少年气,面容较之前瘦了些许,五官更清晰立体,腰身精壮劲瘦,一双眼中满是坚韧果敢,宛如在血海中洗涤过一般,澄澈却暗藏着几分狠意。
“怎么就你一人?小禾呢?”
洛瑾玉笑着收回目光,但见叶景策听他这样一问,眼神顿时无奈起来。
“她非说我打的这些猎物吃着肉硬,要自己打一些别的。”叶景策叹了口气,幽怨道,“真不知道那兔子肉哪儿硬了,她自己想玩还非要说我的猎物不行。”
“那最后呢,你纵着她去了?”洛瑾玉笑问,叶景策点了点头,“不然还能如何,今日是她生辰,我若不应她,她便要跟我耍横,我便只好让几个亲兵跟着她,随她去了。”
说到这儿,叶景策更幽怨起来,低声嫌弃道:“耍横耍横,她也就会同我这样,与旁人说话都软声软气的,上次看见那唐辞佑传来的信,脸都要笑烂了,见谁都一脸春风得意。”
“你这话若被小禾听去,她又要同你打了。”洛瑾玉笑了笑,思索着道,“我原是来给小禾送生辰礼的,这样看来,大约是要等一会儿了,不知会不会叨扰到你。”
“殿下说笑,这有何叨扰的,刚巧这营中晚些时候要办篝火晚会,人多热闹,小禾也会高兴。”叶景策说着向外指去,营外将士已然备好了稻草,正布置着场地,清洗打来的猎物。
“你这营中的将士一个个的倒是精神。”
“那是自然。”叶景策闻言立刻笑道,“他们前些日子打仗打兴奋了,那些北狄之人逃得太快,他们还对此不满来着,直道这一群宵小之辈还不够他们热身的。”
“我听闻了,想来此战之后北狄之人应当不敢再犯,只待他们的一降你便能回京了。”洛瑾玉话落,叶景策的眼中亮了亮,笑意更甚,同洛瑾玉寒暄道,“殿下的燕云十四塔不是也提前完工了吗?想来我们应当差不多时间回京,待回了京,我定请殿下好好吃一顿酒。”
洛瑾玉笑道:“怕不是要我备礼的喜酒。”
二人说话间,外面已燃起篝火,秋日里的天黑得早,不多时天色便暗了下来,众将士在篝火前围坐成一团,爽朗的笑声四起,烤肉的香气在营中弥漫开来。
叶景策从架子上取了鹿腿递给洛瑾玉,一边咬着自己手里的烤肉,一边担忧地向远处的林间望,埋怨道:“也不知道她要玩到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遣人去找一找吧,再晚些林间便不安全了。”洛瑾玉话落,叶景策点头道,“方才已经派人去了,但愿她快些回来吧。”
叶景策话音方落,不远处便传来亲兵的呼喊,生龙手中抓着只鸽子匆匆赶来,大声道:“大殿下,少将军,是二殿下的来信。”
“洛二?他可不是会写信给我的性子。”叶景策嘀咕了一句,跟着洛瑾玉上前。
营外的灯火太暗,众人走回营内拆了信,洛瑾玉将信展开来看,脸色越愈发苍白。
“殿下,洛二都写了些什么东西?”
叶景策笑道,但见洛瑾玉抬首,一双眼睫不住地在颤,眼中一片死寂。
“二弟写道京中局势大变,四弟勾结高掌印弑父夺权,谋权篡位,本欲秘不发丧,却被云安发觉,情急之下构陷定国将军府与镇南侯府,火烧天乐长街,至数万人伤残。”
洛瑾玉话落,叶景策的脸色瞬间苍白,僵了片刻后才勉强道:“那……那粟粟和我爹娘可都逃出来了?”
“叶将军和叶夫人为救百姓,未来得及逃出火海,至于云安……”洛瑾玉叹了口气,“她虽被镇南侯拼死送出了城,但却一直失踪,而今生死不明。”
“粟粟她那么聪明,一定能活下来的,她兴许……是在躲找她的官兵……她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叶景策勉力支撑住自己僵硬的身体,颤声道,“阿爹,阿娘还等着我打了胜仗回去呢,怎么会逃不出火海呢?洛二他的消息一定是错了。”
“景策。”察觉到叶景策往后踉跄一步,洛瑾玉忙伸手扶住,垂目轻声道,“京中大火烧伤至数万人,叶府上下救出近千人,叶将军也叶夫人只怕是到最后一刻都不曾放弃去救被围困的百姓。”
“我知道以他们俩的性子一定会……可是……”叶景策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绷得笔直,颈间青筋暴起,鼻尖微微发红,眼中弥漫开酸涩又被他咬牙克制住,只抬眼盯着洛瑾玉,压着语气道:“这般局势,殿下可有打算?”
“四弟此举,实在荒谬!”
“岂止是荒谬!”
“殿下!”叶景策俯首跪下,高喝道,“臣愿辅佐殿下,杀回京都!夺回大昭!”
营帐内一时无声,唯有柴火在噼里啪啦地作响。
叶景策盯着洛瑾玉的鞋尖,眼中的痛苦被强行压下,再抬首,眼中是一闪而过的野心和赤/裸的恨意。
“报——启禀殿下,少将军,京中使者到!”
短暂的寂静被贸然闯入的士兵打破,洛瑾玉俯身将叶景策扶起,蹙眉看向帐外。
“殿下,此刻京中来人,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叶景策目光沉沉。
洛瑾玉颔首,语气却颇为无奈:“明知不是什么好消息,也总不能连人都不见啊。”
说罢,洛瑾玉向着营帐外走去,叶景策静静望着洛瑾玉离开的背影,脚步滞缓,一侧的生龙跟了叶景策太久,自知他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镇定,便小声试探道:“少爷,您想要如何做?”
“自然是辅佐殿下,助他回京夺回皇位,为爹娘报仇。”叶景策声音冷淡,生龙犹豫道,“可这夺位之事说出去,未免有些争权夺利之感……殿下的心性淡泊,我只怕……”
“只怕什么?”叶景策冷笑了一声,开口道,“洛之淮与高进,杀我父母发妻,灭我叶家上下,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
叶景策的目光牢牢地落在洛瑾玉身上,片刻,淡漠开口。
“他若不夺,我便替他夺!”
这世上既无人声张正义,他便作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逆臣,在这颠倒的秩序中反叛到底。
叶景策敛下眼中的寒意,抬脚走出营帐,帐外,数个宦官模样的使者已站至篝火前,将士们随着洛瑾玉跪下,但见那宦官拿着圣旨一副得意模样。
“叶少将军,您是让这圣旨等着您呐。”
手持圣旨的太监阴阳怪气的开口,叶景策冷冷一笑,饶有趣味地走过去跪下,只待听听这京中还能传来什么可笑的言论。
察觉到叶景策眼中的寒意,那太监到底是有些畏惧,见其已经跪下,便打开圣旨扯着嗓子道:“陛下有令,大皇子洛瑾玉残害同胞,结党营私,罪无可恕,按律当诛。定国将军府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念其几代战功,加恩赐自尽。”
太监话落,洛瑾玉神色平静,倒是叶景策眨了眨眼,好奇地看向洛瑾玉,“殿下,我们是接陛下的旨,还是高掌印和四殿下的旨意啊?”
“叶景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监大喝一声,叶景策置若罔闻地看向洛瑾玉,冷声道,“殿下,四殿下今日能火烧天乐街,明日便能火烧全京城,今日敢残害忠良,明日便敢倾覆大昭!你当真想让大昭毁在他手里!”
“他的确不该这般做。”洛瑾玉定定开口道,不卑不亢地站起身,挺拔的脊梁如林间翠竹,清冷出尘,在跳跃的火光中,他的半张脸躲藏在阴影下,叫人辨不清神色。
“弑父篡位,勾结阉党,残害忠良,火烧百姓,还有什么是四弟不敢做的?”
洛瑾玉声音淡淡,一旁的叶景策也随其站起身,伸手便夺过太监手中的圣旨,同营内将士朗声道:“方才二殿下已传信过来,四殿下洛之淮勾结阉党,弑父篡位,而今特遣使者赐死大殿下,污蔑我叶家世代忠良,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叶景策,你莫要信口雌黄!圣旨在此,岂容你放肆!”太监大叫一声,叶景策冷然一笑,转身便将手中的圣旨抛入篝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