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孩儿想起件事还未解决,先行告退一步。”洛之淮说着,又快速吩咐身边侍从,“去查查从昨天到现在都谁出宫了。”
说罢,披了外袍便往殿外跑,一路小跑着来到公主殿门前,扫了眼殿门外消失的两个侍从,洛之淮脸色更暗,几步迈至门前,伸手猛地推开门,见殿内唯有宣阳一人,正惊愕地回头看向他。
“皇姐!”洛之淮开口叫出声,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屋内,试探道,“你不是和云安郡主在一起吗?”
“她啊,一早出宫去了,你昨日不是还希望她早些回府嘛?怎么眼下知道她不见了,脸色这般差?”宣阳神色晦暗不明。
“她出宫了?”洛之淮闻言一顿,又急道,“那门外的两个侍从呢?”
“谁知道呢。”宣阳慢慢道,“你有事找他们?”
“不是,我……”洛之淮话说到一半,目光突然落至宣阳受伤的手上,瞳孔霎时放大。
那白嫩的掌心处残留着满满的指甲印,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残留着血迹。
“皇姐……”洛之淮目光暗下来,徐徐走至宣阳身边,轻声道,“皇姐昨日可好好在殿中歇着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不过是因为昨日父皇的寝殿里进了贼人。”洛之淮抬眼向宣阳看去,一字一句道,“我是来问问皇姐,可曾见过那贼人。”
“未曾见过。”宣阳话落,洛之淮笑了笑,“皇姐,我还没说这贼人长什么样子呢。”
“……”宣阳静了一瞬,复而勉强笑着看向洛之淮,“我竟不知四弟一个连父皇寝宫都进不去的人,能知晓里面有了贼人。”
“皇姐说笑了,我也只是昨日偶然进去一次罢了,同父皇说些闲话。”洛之淮轻轻勾起薄唇,察觉到背后有脚步声,余光望去,是方才奉他命令去查出宫之人的侍从。
洛之淮敛下眼,又同宣阳说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去,侍从见状立刻跟上。
“昨日到现在,云安郡主可曾出宫?”
“回禀殿下,云安郡主未曾出宫。”侍从话落,洛之淮弯了弯眼,森然开口道,“皇姐果真在骗我。”
“殿下,那我们……”
“云安郡主既没有出宫,那就多半还在皇姐殿中,你且带人暗中守着,若她出现,立刻禀报我。”洛之淮道,“此外,派人打探一下皇姐昨日何时出的殿,我也好知道,她们都听见了什么。”
“是!”
洛之淮的身影慢慢走远,宣阳猛然松了口气,颤声同沈银粟道:“姐姐,他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沈银粟从帘后缓缓走出,目光落至殿外,思索着开口道:“洛之淮已经知道我们昨日去过陛下寝宫了,只怕一会儿就会知道我们听见了什么。”
“那……那怎么办?”
“趁早跑出去。”沈银粟斩钉截铁道,宣阳眸光霎时一亮,“既然如此,一会儿待朝臣退朝之时,我们往外跑。”
“我们往外跑之前,得想法子甩开他暗中的眼线。”沈银粟话落,宣阳公主迟疑一瞬,“今日他没有给我安排侍从啊。”
“那时因为他这次安排的人都在暗处。”沈银粟冷声开口,回想起高进和洛之淮的那两双眼睛,还真是相似,只一看,便让她觉得像两条阴冷的蛇,诡计多端又难缠。
“姐姐,我有法子了。”静默片刻,宣阳开口道,“姐姐别忘了,我最擅长为人绘妆,姐姐不常进宫,宫中之人对姐姐的体态动作并不熟悉,找一个人扮作姐姐绰绰有余,外面既有人监视我们,只待那下朝的时间一到,我便带着假的姐姐引开那些暗中监视之人,届时姐姐定能出宫。”
“此招的确可行,可是你怎么办?”沈银粟看向宣阳,只见宣阳苦笑一声,慢慢垂下眼来。
“姐姐,我母后还在宫中,她虽不喜欢我,可到底是我的母亲,这些年来我的生辰她虽未曾来看我,却从不曾忘却我的生辰礼,我不愿将她独自一人抛却宫中,就算要死,我也希望我能为她挡一刀。”
宣阳的声音虽轻,语气却格外坚定,沈银粟自知劝不来她,便也只能轻轻叹息一声,抬眼望向阴沉沉的天空。
这肃杀的秋天,为何看不见晴日呢。
晚些时候,窗外渐渐起了风,宣阳公主放下画笔,看着面前肖像沈银粟的婢女,轻轻笑了一下。
“姐姐的神韵当真难描绘。”
“宣阳……”沈银粟还欲再劝,却见宣阳公主一脸从容的笑,“姐姐,时间马上就到了,届时待朝臣们退朝,你就扮成侍女混进他们的马车跑出去,你要将之淮的诡计告诉大哥和哥哥,别让他们中了圈套,还有镇南侯,定国将军府……这些不曾归顺高掌印的只怕都在之淮的剿灭名单里。”
“我知道。”沈银粟声落,宫中传来绵长的钟声,宣阳公主眸光微亮,挽着身边的侍女便走出殿内,快步向昭帝的寝宫处走去,暗中监视的探子见状立刻跟上,其中两个速速往洛之淮处赶去。
宫中狂风大作,宣阳步伐放缓,刻意带着婢女躲躲藏藏,一副鬼祟模样,行至宫墙下,尘灰迷了双眼,宣阳总算停下脚步,伸手揉了揉眼。
不等手放下,男子冰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蛇蝎般令人心中生畏。
“皇姐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啊。”洛之淮缓步走近,察觉到宣阳身子发颤,不由得笑得更欢,“皇姐果然都听见了。”
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宣阳强撑着胆子将扮作沈银粟的婢女挡在身后,仰头对洛之淮勉强道:“听见什么?”
“就是……父皇的死因啊。”洛之淮无辜歪头,目光落在半遮着面的婢女身上,“云安郡主平素不是胆子大得很嘛,如今怎么不肯说话了?”
洛之淮话落,宣阳背后的婢女被吓得哭出声,整张脸完整露出,洛之淮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一瞬,沉吟两秒,预估完朝臣退朝的时间,眼睛转了转,同身边侍从吩咐道:“元成泽今日上朝了吧,让他速速过来见我。”
“是。”
侍从退下,宣阳更挡住身后的婢女,同洛之淮冷笑道:“是,我都听见了,听见你弑父杀兄的野心,认奸臣做父的恶心勾当,洛之淮,反正我也跑不出去了,你想杀就杀吧。”
“杀?”洛之淮笑起来,“我怎么会杀皇姐你呢?”
“你想做什么?”宣阳闻言眼中更为惊恐,沿着墙慢慢滑落,瑟缩成一团,洛之淮很有耐心地慢慢蹲下,笑意更甚,“姐姐,我不想让你当公主了。”
洛之淮慢声笑道:“——我要让你当皇后。”
女子的惊叫声传来,洛之淮横抱起宣阳,丝毫不顾及其在怀中的挣扎,一侧婢女早被吓得双腿打颤,见洛之淮眼神扫过来,顿时连话都说不利索。
“殿……殿下,不不不,陛下,陛下。”婢女声音打颤,洛之淮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瞧你吓得那模样,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杀了你,姐姐该怪我了。”
“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开恩……”
“不过呢,你既能和姐姐出来,想必很得姐姐心意,我想请你帮个忙。”洛之淮慢慢笑道,“好好劝说姐姐,我可不想要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皇后。”
宫门外,马车依次驶过。
望着远去的宫门,沈银粟终于再也撑不下去,松了口气瘫坐在车内,身侧是一脸担忧的红殊。
“小师姐,你没事吧。”红殊话落,沈铮沉着脸开口,“眼下宫中局势这般动荡你也敢往里闯,那么些个太医治病都不够,还非得让你过去?亏得你自己机灵,不然我还得想法子在宫中继续找。”
沈银粟的气方喘匀,听闻沈铮提及昭帝,脸色顿时一白:“父亲,昭帝已经驾崩了,而今宫中已经被高进和洛之淮控制了。”
“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沈铮话说至一半,忽然顿住,锐利的眼中灵光一闪,脸色顿时垮下来,喃喃道,“若真如你所说,秘不发丧……秘不发丧……那事情可就大了。”
“粟儿,你怎知昭帝已经驾崩。”沈铮忽然醒悟过来,但见沈银粟从袖中拿出遗诏,打开残破的布匹,里面血淋淋的写了个玉字。
“父亲,洛之淮勾结高进,谋杀昭帝,如今宫中上下都是高进的人。”沈银粟声落,沈铮摩挲布匹的手僵住,唇边的胡子一颤一颤,声音冰冷,“怪不得这几日宫中戒备这样森严,连带着咱们镇南侯府都暗中被人监视了这么久。”
“监视?”沈银粟疑惑出声,红殊小声道,“小师姐你都不知道我忍那些人多久了,这几日他们经常在咱们府周围游走,那么明显的监视,当咱们是瞎子呢。”
“除了咱们镇南侯府,定国将军府,丞相府,礼部,刑部……还有很多官员的府邸我也都去打探过,都已经被人盯上了。”沈铮冷声道,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沾血的裙角,面色冷得吓人。
他们和洛瑾玉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高进手段很辣,若扶洛之淮上位,就断然不会给洛瑾玉一脉留任何活路,眼下他们秘不发丧,恐怕就是想借昭帝之手给他们定罪,届时罪责一定,再传出昭帝驾崩,便是死无对证赐死圣旨。
好在此计已被沈银粟提前撞破,只是就沈银粟的急切和宫中的森严程度来看,高进那边大概也知道了计划败露,怕只怕如今的高进,气急败坏,疯狗咬人。
沈铮面色一沉,掀了帘同车夫急道:“不回府了,去定国将军府。”
黑云压城,狂风呼号,沙石撞击在飞驰的马车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定国将军府内,杯子砸碎在地,茶水骤然迸开,叶冲一脚揣向地上被绑的探子,大喝道:“老实交代,你们是谁的人!”
“自然是高进的人。”
门外,沈铮的声音传来,叶冲早习惯了沈铮沉着一张脸,却没见过其脸色差到这种程度。
“亲家公,你怎么了……”
叶冲话未说完,沈铮直接开口将其打断:“昭帝已经驾崩,洛之淮篡位,眼下与高进已控制宫中上下,你手中能指挥的禁军有多少,可都能听你调遣?”
“城内禁军五万,其中二万守于京中四处,三千守于寒山皇陵,目前可急调一万。”叶冲匆匆答了一句,皱眉道,“不过围宫之事不是小事,你如何确定昭帝已经驾崩,洛之淮谋权篡位的?”
“昭帝血诏在此。”沈铮将染血的裙角扔给叶冲,冷声道,“若不先下手为强,高进不会放过咱们。”
“明白了。”叶冲应了一声,方欲向外走,便听府外一阵喧哗,刀叉剑戟声响起,急步冲出门外,只见定国将军府已被层层围住,为首的蓝衣士兵看着叶冲的眼中满是质疑和为难。
“圣上有令!定国大将军叶冲私通敌国,背叛大昭,我等奉命围剿!”蓝衣士兵说着,却纹丝未动,身后的士兵也皆是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将……将军,不若您和陛下解释一下?我们都是跟您打过仗的,您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最清楚了。”
蓝衣士兵小声说着,话音刚落,空中猛地划过一箭,笔直地刺进蓝衣士兵的脑中,鲜血乍迸出来,喷溅在府门上。
“都在迟疑什么!可是想抗旨不尊!”高进的声音传来。
叶冲冷眼向箭射来的方向看去,但见不远处藏在楼宇间的御林军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站在其身侧的高进手捧圣旨,大声喝道:“众将士听令,定国将军府勾结敌国,证据确凿,即刻诛杀!镇南侯府与其一丘之貉,当一同清剿!”
“放屁!我们叶家世代忠良,有目共睹,你个阉贼谋权篡位,在这里信口雌黄!”叶冲话音未落,便见其嘲讽一笑,开口同叶冲道,“是吗?叶大将军怕是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下属告发了吧。”
高进话落,叶府内众人向其望去,只见元成泽沉着脸缓缓走至高进身边,对上叶冲和叶夫人惊诧的目光,咬牙撇过头。
“元成泽,你可别忘了,是谁冒死设计了祭天大典回程路上的刺杀,给了你一个护驾的机会,若无那次机会,你觉得就凭你自己,能当上如今的云麾将军?能分得叶冲的兵权,能统领御林军?”高进悄声道,“你武功不比叶冲差什么,战功也立过不少,你不是一直不服气自己被叶冲压一头吗?如今我给你这个机会。”
高进轻声道:“杀了叶冲,你,就是我大昭最显赫的将军。”
“我……”元成泽深吸了一口气,高进笑了笑,“不必觉得良心过意不去,想往上爬没什么错,谁让这位置只能一个人坐呢?不是他……就是你。”
“我……”元成泽的手臂绷得僵直,同街上水泄不通的将士大喊道,“我作证,定国将军府勾结敌国,作战期间与地方来往书信,这便是证据!”
说罢,元成泽拿出早模仿过笔迹的书信,朗声道:“诸位请看!”
信纸纷纷扬扬的撒落,震耳欲聋的喧哗声中,叶冲不可置信地望着元成泽,不敢相信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兄弟竟会做出构陷自己之举。
禁军外是涌入的御林军,昭帝忌惮洛瑾玉,在叶景策求娶沈银粟之时便想将定国将军府分权,刺杀之事是个契机,他本想通过提拔元成泽来平衡叶冲,却没料到自己竟将兵权亲手送到了阉党手中。
“圣旨是假的!陛下早已驾崩!高进,你假传圣旨!谋权篡位!构陷忠臣!你要亡我大昭!”喧闹声中,一道女子的喊声传来,猛烈的狂风中,沈银粟长发凌乱,皓腕高举,雪白的手中是那一截带血的遗诏。
“圣上遗诏,大皇子洛瑾玉继位!”
血淋淋的玉字在风中飘摇,女子的声音响彻长街。
“四皇子洛之淮弑父篡位!勾结阉党!构陷忠臣!”
谁也没料到沈银粟手中竟会有遗诏,高进盯着那血淋淋的字迹,面容逐渐扭曲。
他当然认得出那字迹是昭帝所写,他谋划了这么久,为的就是名正言顺的扶洛之淮这个傀儡上位,谁曾想沈银粟竟能拿到昭帝的遗诏!
“放箭!那遗诏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高进嘶吼起来,抢过御林军手中的箭便向沈银粟射去,风本就大,他又不似御林军武功那般高强,箭轻飘飘地飞走,高进神色更癫狂起来,大喝道:“奉旨诛杀!都动手啊!谁能拿到定国将军府和镇南侯府的人头,便能加官进爵!”
高进话落,元成泽也随之大喊。
灰蒙蒙的长街上,刀叉剑戟声一片,叶冲虽未来得及召集禁军,但叶府上下俱为武将,叶冲和叶夫人更有以一当百之能,与沈铮一同将沈银粟和红殊围住,拼杀之下竟有势如破竹之意。
狂风中,御林军的金箭如细雨般飘落,小部分禁军被夹杂在御林军和叶府之中,虽被命令诛杀叶府,但一来沈银粟手中有遗诏,二来他们追随叶冲许久自知其人品,便悄悄在战乱中为叶冲当下箭羽,小声道:“将军,我信您,您快逃!”
天乐街上,水泄不通,贯穿了整条长街的御林军连同暗处的守正阁高手一同涌下,烧杀抢掠声不断,街上布满百姓哭喊之声。
“一万精锐杀不死叶府和镇南侯府那几个人,难怪你迟迟当不上将军!”眼见着叶冲和沈铮拼杀出一条血路,高进转首看向元成泽,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废物!”
“来人啊!”高进喝道,身后立刻赶来一个御林军,“今日的风这样大,想来是老天助我,既然杀不死他们,就烧死他们好了。”
说罢,高进从侍从手中接过火烛,俯身从御林军的箭筒中抽出箭来,笑着在箭头点了点,缓声道:“明白了吗?”
“这……”御林军愣了一瞬,俯首道,“可今日风大,不宜射箭,若是这箭误伤了咱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