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的院落早早便被清扫好, 小沙弥引着众人去往落脚之处, 待众人安置好后,便主动退下。
庙中清静,利于斋戒,过了晌午,沈铮便合目在屋内打坐,独留沈银粟在院中无聊。
雨后初霁,院落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泥土香,沈银粟落座檐下,方拿了医书去读,便听闻墙头传来细微的声响。
“叶景策,你就不能走一次正门嘛?”沈银粟放下面前的医书,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起身走去墙下,仰头去瞧那生了双笑眼的少年,“怎么,正门那么大,不够你走进来?”
“镇南侯在院中,我哪敢从正门进啊。”叶景策翻身从墙上越下,笑着往沈银粟身边凑,“眼下从翻墙进不要紧,只等我这迎亲的队伍到门口时,粟粟你可要同镇南侯说说好话,让我从正门进。”
“切,你想得美,要进门靠自己的本事,我才不会帮你。”沈银粟嘀咕一句,抬眼扫向叶景策,“你来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在这庙里闲得慌,过来带你出去玩的。”叶景策绕到沈银粟面前,俯身同她对视时,眼神实在算不得安分。
“粟粟,你就不觉得在这院中待着无趣嘛?”
“无趣是无趣,可这祭天大典前本就要斋戒几日,是不能乱跑的。”沈银粟微微蹙眉,叶景策立刻道,“我们不过是逛一逛这寺庙,哪里算得上的乱跑呢?粟粟,我可听说这庙中有一处金殿,里面供着的菩萨可灵验了,能让人心想事成。我们也去请个愿,就求菩萨保佑我们早日成婚,如何?”
“若想早日成婚,你与其求菩萨,不如去求我爹。”沈银粟话落,便见叶景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也对,那我们回来就去求你爹!”
说罢,不等沈银粟说话,直接便将其从地上抱起,抬腿便往墙根底下走。
“叶景策,你做什么,你放我下来!你再闹我,我就喊人了!”沈银粟尚未反应过来,身子绷得僵直,一双杏眼嗔怒地望向叶景策,但见那人有恃无恐地看过来。
“粟粟你尽管喊,若我被镇南侯发现了,也无非就是再也进不来这院子,见不到你罢了。”叶景策委屈道,“届时我相思成疾,缠绵病榻,粟粟可别忘了去看我。”
“那我到时候是不是还要给你带些礼?”沈银粟恼道,叶景策笑着思索一瞬,故作认真道,“礼倒不用了,你把自己送给我就成。”
“油嘴滑舌!放我下来!”沈银粟口中低骂,却见叶景策箍紧了自己的身子,下一秒便揽着她跃至墙上。
“好粟粟,你就当陪我去了。”叶景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足尖落地,哪还给她什么拒绝的机会。
院落到金殿的距离不远,至多不过几百步,二人吵闹间便望见了庙宇的金顶。
大抵是斋戒的缘故,殿内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小沙弥在拿着抹布清扫,见二人进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把殿中的香拿过来。
“施主是要请香吗?”小沙弥初来乍到,尚不熟悉待客的流程,拿着香的手止不住地抖,被叶景策一把扶住,“你不必害怕,把香给我,我们自己来就成。”
小沙弥忙点点头,将手中的香递上,见叶景策分好了香,向身后的沈银粟递去。
手中的香被点燃,三拜之后便被置于香炉之中,香火弥漫,二人跪于蒲团之上,合目参拜。
沈银粟双手空心合十,闭目间眼睫轻颤,神色极为认真。叶景策虽也闭了眼,却也不过短短几秒,随后便睁了眼,侧首向沈银粟看去。
金殿中静得出奇,仿佛能听见香灰簇簇地落下,能听见胸腔里心脏的跳动。
叶景策侧首望着面前女子白皙温润的脸颊,他好奇她轻颤的眼睫若是扫在掌心,会不会有一丝痒意,好奇她红润的唇瓣在触碰时是温热还是微凉。
菩萨俯首望着座下二人,叶景策却只管看向沈银粟。
似是感觉到身旁的视线直白热烈,沈银粟慢慢睁眼,转头看去,正对上叶景策含笑的眼。
“你不拜佛,看我做什么。”
“我拜完了啊。”叶景策无辜道,好奇地向沈银粟靠去,“粟粟,你拜了这么久,许了什么愿?”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沈银粟抬眼看向面前的佛像,“不过我许的愿望太多,就算不说,菩萨也许也会责怪我的贪心,不去理会我的所求。”
“不会的。”叶景策安慰道,一双圆眼眨了又眨,还是忍不住道,“那你那么多的愿望里,有关于我的吗?”
“有。”沈银粟坦然道。
叶景策:“关于我的什么?”
“都说了,说出来就不灵了,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沈银粟话落,却见叶景策将手递到她面前,“那你写下来给我看好不好,这样,我们也算骗过菩萨了。”
“你当神明是三岁小童嘛?会被这样骗过去。”沈银粟不解抬眼,却见叶景策固执地不肯收回手,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直直盯着她,竟头一次看出几分偏执。
阳光撒落进金殿,香火在佛前升腾,寺庙内传来敲钟之声,一遍遍地回荡在耳边,如石子投河般激起平静的内心。
叶景策背对着殿内的阳光,肩上犹如盖了一层碎金,看着她的眼神虔诚真挚,沈银粟静静望了片刻,总算笑了笑,在叶景策的目光中做出让步。
“菩萨慈悲,应当不会和出了幼稚主意的笨蛋计较。”沈银粟将指尖落在叶景策的掌心上,轻轻勾勒几笔。
策。
平安。
寥寥几笔,写得认真,待指尖离开,掌心却仍旧残留着落笔时的痒意。
叶景策合掌,似是将几个字牢牢攥住,眉目间笑意盈盈,能化了寒冬的冰雪。
“好了,我已经写给你了。”沈银粟小声道,“那……你许了什么愿?里面也有我吗?”
“有啊。”
“是什么?”
“不告诉你,粟粟你不是说了吗,说出来就不灵了。”叶景策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扶了沈银粟起来,察觉到对方不满的目光,却也只是笑着牵着她往外走。
他的愿望那么简单,只有两句话,菩萨一定一下就听见了。
家人平安喜乐,粟粟所愿成真。
“等你愿望都实现的时候我就告诉你。”叶景策同沈银粟慢慢在山中走着,山中的风渐大,送来沈银粟埋怨的声音,“那个时候我早不在意你许了什么愿了,你说出来我也不想听。”
“那你现在可以猜一猜,猜错了我不说话,猜对了我就点点头。”
“你幼不幼稚啊。”沈银粟回身看向叶景策,微微歪头思考道,“你许愿我爹接受你?”
叶景策但笑不语。
沈银粟自知猜错,倒也不怎么在意,继续开口道:“许愿我们早日成婚?”
“这要看镇南侯的意见和算出的吉日,可不是菩萨能左右的。”叶景策闷闷开口,“粟粟你可知,我今日来寻你之前还遇见个瘸了腿的扫地僧,他说他只需看我一眼,便知我两年内娶不成妻。”
“你怎知他说得是真是假?”
“也对,他又没见过我们的生辰八字,兴许是在诓我。”叶景策话音刚落,便听闻附近有脚步声传来,抬眼望去,只见这竹林深处竟有一池塘,池塘边罗列巨石,一个年轻和尚正打着哈欠从巨石后走出,见了二人,不紧不慢地躬身行礼。
“小僧念尘,本在此打坐,无意间听闻两位施主的对话,实在是失礼。”
年轻僧人缓缓一拜,年纪虽不大,周身气场却很是稳重,让人无故便觉得其道行高深。
“大师来得刚好。”叶景策正质疑自己遇见的老和尚,见此处还有僧人,当即便想求证那老和尚说的话。
“大师可否帮我一个忙。”
年轻和尚道:“施主方才的话小僧听见了,可是要问婚期?”
“正是。”叶景策话落,念尘缓缓抬眼,叶景策这才发现,这年轻和尚生了双极好看的眉眼,看人时如寒潭深水,平静又幽深。
“小僧帮施主看一看婚期倒是无妨,只是……”念尘欲言又止,“敢问施主口中瘸了腿的扫地僧,可是清华殿前的那位?”
“正是。”
念尘的表情微变,眼神在叶景策和沈银粟脸上打量几番,片刻,拢了拢僧袍道:“这婚期不必算了。”
“为何?”叶景策皱起眉。
“实不相瞒,小僧道行尚浅,看事情并不准。”念尘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小僧知道,施主口中的那位瘸腿扫地僧乃是小僧的师叔,他一向料事如神,是被称作活神仙的。”
第57章 岳丈大人的许可
“那照你这么说, 我这婚两年内岂非成不了?”叶景策讶然,侧首看了眼沈银粟,忙摇摇头道, “这可不成,两年那么长,万一有拦路虎怎么办, 粟粟好不容易才同意嫁于我的。”
“此为天命……”念尘闭目轻叹, 话音未落, 自觉袖子被人拽住, 叶景策满眼不甘地望过来,开口道,“大师, 此中可是有人作梗, 才让我婚期久久不至?”
念尘诚实道:“施主,小僧修行不够,实在看不出来。”
“那……那我去找你的那位师叔,他肯定能瞧出来!”叶景策说着, 拉起沈银粟的手便要走,身后念尘淡淡道, “师叔他素来只为有缘人提示一句, 施主如今就算去, 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啊?那可怎么办。”叶景策闻言止住脚步, 转身看向念尘, “这东西就没法破除吗?”
念尘无奈摇头:“师叔又没说这是劫数, 何来破除一说?”
“不成不成, 对我而言, 不能下山就成亲, 这就是劫数,大师可有办法帮我破了劫数?”叶景策不依不饶地拽着念尘的衣袖,念尘波澜不惊地听着,合十的双手岿然不动,只有一双淡漠的眼微微抬起,对上叶景策急切的神情,似是略有几分不解。
“施主对这姻缘就这般执着吗?”
“那是自然。我倾慕之人好不容易应下与我的婚约,夜长梦多,若是她哪日突然瞧上别人可如何是好?”叶景策话落,只觉后腰处被人猛掐了一把,一回头,沈银粟正抬眼瞧他,眼睛微微眯起,不满道,“怎么,我是什么滥情的人吗?被你说得好像负心汉一般,抛却了你便会喜欢上旁人。”
“粟粟你多想了,我可没这意思。”叶景策连忙赔笑着摆摆手。
沈银粟略满意地点点头,又道:“那你是什么虚伪的人嘛?只能在短时间内同我装装样子,时间一长,便会暴露自己某些不好的本性。”
“怎么可能!”叶景策伸出三根手指,信誓旦旦道,“我叶景策早已改邪归正,对粟粟你绝无半分欺瞒!”
“那不就成了。”沈银粟扬首傲然道,“我非滥情之人,你又对我坦诚相待,眼下我喜欢的你就是真正的你,你又在害怕什么呢?”
叶景策:“可……”
“可什么可?”沈银粟打断叶景策的话,叉腰凑近他,仰面质问道,“且不说那位高僧说得准不准,就算是准了,等我两年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这都说日久生情嘛……”叶景策俯身同沈银粟笑着道,“这等的日子越长,我们成婚时的感情就越深,届时定叫旁人感叹,哇,天作之合!伉俪情深!”
叶景策夸张的语气险些让沈银粟笑出声,余光间见念尘还沉默地注视着二人,沈银粟便只好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轻轻扯了扯叶景策的衣角。
“哪有你学得那么夸张!”沈银粟小声道,“总之,你快别纠缠人家大师了,只会给人家添麻烦。”
沈银粟语毕,叶景策总算放开了念尘的衣袖,方要开口道歉,便见那和尚一双幽潭似的眼睛飘忽地望了望天色,随即先一步向二人施了个礼。
“二位施主若有疑虑,我们来日再议,小僧眼下还有要事在身,还望二位施主谅解,准许小僧先行一步。”
刚被沈银粟教训完,叶景策哪里还敢缠着念尘不放,忙也说上几句客套话,便主动给对方让了路。
绕过林间吵吵闹闹的二人,念尘沿着小路径直来到一间金殿前,殿上匾额上莲净殿三字写得大气磅礴,屋内烛火通明,金身佛像屹立正中,袅袅香火自供桌上的金炉中飘出。
烛光阴暗处,一身金黄莽袍的男子微微抬首,对着念尘的方向望去,轻声开口:“念尘,你来迟了。”
“山中打坐忘了时间,又偶遇两位有趣的施主,故而有些耽搁,还望殿下恕罪。”念尘口中虽是请罪,话语间却不曾有半分畏惧,他与洛瑾玉也算相识多年,知其心性慈悲宽容,必不会同人计较这般小事,便也不曾惧怕。
果不其然,念尘解释的话一出口,洛瑾玉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同他追究,从蒲团上站起身,接过念尘从殿前取来的香。
他自小便随先皇后来此寺庙拜谒,经常一住就是半个月,彼时他年纪尚小,庙中主持怕他在此无趣,便寻了年纪相仿的念尘来陪他,自此之后,凡洛瑾玉点香,皆是念尘将香奉上,这香一奉便是十几年。
“你说在这山中遇见了有趣的人,眼下父皇下令斋戒,寻常人定不会在此时出门,若我没猜错,你遇见的两人中怕是有位张牙舞爪的玄衣少年吧。”
洛瑾玉声音淡淡,唇角带着温和笑意。
念尘抬眼回忆了一瞬,点头道:“殿下猜得不错,确实位玄衣少年,只是他虽想要张牙舞爪,却被身边的姑娘制止住了,否则怕是要缠着小僧许久。”
“姑娘?”洛瑾玉眼神一顿,随即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他会找二弟出去,原是眼下有了云安伴他,他便带着云安学坏了。”
“原来那姑娘便是云安郡主。”念尘笑着感叹道,“那少年缠着小僧,便是为了同云安郡主的婚事,听见自己两年内成不了婚的消息,他倒是同小僧不依不饶了许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