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没了可以再找,你的命没了就真找不回来了!”叶景策急得低吼一声,却见裴生摇摇头道,坚定道,“我可以死,但公正不可以死!这是证据,找到了它,才能翻案!”
裴生话落,叶景策怔了一瞬,随即烦闷地扶住捡来的剑,却再没催促,腰腹处的剧痛感传来,不等他缓过神来,便猛地听闻箭矢之声在裴生附近响起,他几乎下意识地拿剑挡去,箭矢却偏了一丝,正刺进肩胛处的血肉中。
叶景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疼痛让他的意识在一瞬间清醒,索性刺进去的不深,叶景策趁着这一瞬的清醒拔了箭矢,肩胛处的血浸了出来,他冷冷地望向箭矢飞来之处,捡了歹人掉落的弓箭便开弓射去。
臂膀的撕裂感尤为清晰,一箭过去,叶景策断定那人绝无生机,身体却像再难撑住般躬了下来,抓着裴生便道:“再不走我就把你也埋在这儿。”
“挖出来了!挖出来了!”裴生只顾着挖匣子,哪里注意到叶景策早已力竭,拽着叶景策的衣袖又哭又笑,抱着匣子不肯松手。
“挖到了就赶紧走。”叶景策咳了一声,警惕地环视四周道,“我可不想倒在这荒郊野岭让人捡回去。”
裴生连连点头,被叶景策护着向山下走去。
二人的马车在山下便被歹人毁了,早早断了他们逃跑之路。叶景策望着眼前漆黑无人的大道,眼前一身黑一阵白,偏偏裴生找到匣子后整个人的精神放松下来,额间的痛感便一阵阵的传来。
鲜血糊了满脸,裴生一步步地向前走着,只觉得脸上一片黏/腻,身子开始发冷。
他徒然开始感到害怕,这一条漆黑的大路何时才能走到尽头,怕是没回苏府他的尸体就要凉在路边了。
裴生脚下一软,叶景策忙忍着痛用一侧的手臂扶住他。
“你怎么了?”
“我可能快要死了,阿京兄。”裴生哭道,“若……若我没走回苏府,你便替我告诉郡主,是我对不起她。其实当初在京中取药的那次,原是我和四哥商议,在树林中打算埋伏郡主拖延时间,让伙伴们抢药来着,结果……你阻止了郡主走那条路。”
裴生声音闷闷,叶景策听得头晕目眩。
“虽然计划失败,但我的的确确有愧于郡主,这件事我一直没敢和她说,如今再不说,只怕是没有说的机会了……阿京兄,你回去后务必带话给郡主,就说我……对不起她的一片善心。”
“你……”叶景策努力睁开想要闭上的双眼,被裴生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交代什么遗言啊!你那头上就是磕破了块皮,我才是要死了吧!”
叶景策喊完,只觉得眼前更加模糊,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一辆马车正向着他们的方向疾驶而来,车前挂着的灯笼发着温暖的橙黄色光芒。
不会是过来勾他魂魄的吧。
叶景策痴痴一笑,下一秒便见沈银粟从马车中跃下,向他飞奔过来,耳边传来她慌乱急切的呼喊。
叶景策松开了裴生,向前快走几步,身子却在接触到沈银粟的一瞬向前倾倒下去。
他的脸低低地埋在她的颈窝,像是怕一身的血弄脏了她的衣裙一般,只敢虚虚抱着,末了,不忘嘴欠的讨功:“你看,我把裴生保护住了。”
“嗯,我知道。”沈银粟愣了一下,闻到叶景策满身的血腥味,竟然也没推开他,半晌,低低呢喃道,“辛苦你了……傻瓜。”
闻言,叶景策弯唇笑了一下,意识彻底消失前,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猜的一点也不错,他这魂魄果真是被人勾走了啊。
——
次日中午,苏府内一片寂静。
苏洛清趴在门口,透过缝隙小心地往屋内看,窦管家无奈地看了看苏洛清撅起的臀,沉声道:“小少爷,偷听偷听并非君子所为。”
“我管他君不君子,我就是看个热闹怎么了?”苏洛清嘟囔道,“你快瞧瞧,阿姐守了阿京兄一宿了,阿京兄怎么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啊。”
“小少爷,你一口一个阿京兄,也不想想能让云安郡主彻夜守着的人,能仅仅只是一个护卫?”
“你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阿勒昏迷不醒之时阿姐也去看了好几个时辰。”苏洛清得意道,“再说了,阿京兄是什么身份和我有什么关系,阿姐可说了,我若喜欢还可以继续叫她阿姐,那阿京兄既然跟在阿姐身边,我叫他一声兄弟怎么了?”
“而且呀,我和阿京兄还有约呢。”苏洛清扒着门缝道,“现在看来,这约我是赢定了。”
窦管家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房门外沉沉地叹了口气。
房内,香气氤氲,一片静谧。
床榻上的男子眉心微动,慢慢睁开双眼,盯着头上精致温馨的帘帐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这是哪儿?
叶景策侧过头去,但见沈银粟拄着半边脸颊守在他的塌边,双目微瞌,眉头紧皱。
这是回到苏宅了。
叶景策松了口气,躺下身去,微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腹和肩胛,都已经被包扎好,虽是仍旧隐隐作痛,但已无大碍。
叶景策想着,偏过头去看沈银粟,支起身子向塌边蹭了蹭,仰起头注视沈银粟的脸。
啧,他这未婚妻长得可真好看啊,皮肤白白净净的,眼睫又密又长,嘴唇不点而红。
他当初是怎么想不开要逼她退婚的呢?
叶景策托腮想了想,只道当初觉得沈银粟不会武的自己实在是有病得很。
她明明用得好一手银针,还会治病,性子还好,长得也好,最重要的是,她还对叶小将军一往情深!
叶景策弯起眉眼笑开来,察觉到沈银粟眉头紧皱,伸了指尖想要去替她抚平,只是指尖刚触到她的眉心,叶景策就注意到沈银粟的眼睫轻微颤了一下。
下一秒,叶景策便闭眼躺了回去,甚至还细心地为自己盖好被。
沈银粟睁眼,见榻上之人神情还算安稳,心中松了口气,伸手帮他把被角掖好,压到肩膀处时,沈银粟余光一瞥,只见叶景策的眼睫不住地颤动,细细观察,还能察觉到他来回乱动的瞳仁。
沈银粟掖被角的手顿住,无言地看向叶景策压都压不住的上扬嘴角,开口对婢女吩咐道:“把我最长的那根针拿来,我再给他扎一扎。”
第40章 亲手喂药
不等银针落下, 沈银粟便见面前的少年倏地睁开眼,伸手握住她拿针的手腕,委屈道:“郡主, 您还真扎啊!”
“要是能让你从昏睡中醒过来,扎两针倒也无妨。”沈银粟收了针,扬眉看向叶景策, “不装了?”
“不装了, 不装了, 该醒了。”叶景策嬉皮笑脸地往榻边靠, 望着沈银粟调侃道,“若我再昏睡下去,惹您担心可如何是好?”
话落, 沈银粟递水的手一抖, 茶水洒了一手,联想到自己那日在叶景策扑过来时微微环住他的双臂,沈银粟咬了咬牙,偏过头道:“鬼才担心你!快喝水!”
“哦。”叶景策盯着沈银粟发红的耳根笑意更甚, 喝了几口水后自觉身上有些疲累,便乖顺地躺了回去, 双眼望天道, “那日我昏倒之后都发生什么了?”
“也没什么, 就是我和小禾把你跟裴生带回苏府, 裴生找到的那个匣子里确实是一部分账本, 我原本猜测是当时淮州风声紧, 文司户被人看管得严, 无法将账本传递给魏大人, 便将账本藏在二人皆知的地方, 因此才让裴生去找找看,本也就是碰个运气,没想到竟真碰上了。”
“这般说来,那文司户怕是没等到将全部账本安置好,便被人发现,带了剩下的账本跑了,而魏大人又听闻文司户失踪,便以为拿不到账本,就独自上路了,殊不知文司户怕出意外,早前就已经安置好一部分账本了。”
“大概率是这样。”沈银粟道,“如今埋粮之地已经找到,账本也已经到手,我们耽搁的时间太久,是该快些回京都了。”
“的确,有了这些东西足够作为翻案的证据了。”叶景策侧过头道,“回了京都,此案就会由叶小姐接手,以她的身份将这些证据交给圣上,最为合适。”
沈银粟点点头:“是啊,这次我回了京都便可以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自己的事情?”叶景策不解一问,沈银粟本想说义药堂之事,见他好奇地看向自己,突然想起这人欺瞒自己之事,霎时间起了些坏心思。
“啊——这你可能有所不知。”沈银粟拖长了语调,盯着叶景策不紧不慢道,“此番回京,我是要去退婚的。”
退婚?!
叶景策刚躺了没多久的身子立刻支起来,盯着沈银粟磕磕绊绊道:“退……退谁的婚啊?”
沈银粟玩味道:“当然是同叶府的小将军叶景策退婚啊。”
“啊?”叶景策探出头来,散落的墨色长发垂落在白色里衣上,显得整个人尤为病弱,“郡主,你……你不是对叶小将军用情至深吗?同他退婚做什么?”
“嗯?”这次倒是沈银粟愣住了,对上叶景策的视线疑惑道,“我何时对他用情至深了?我一开始回京就是为了同他退婚。”
……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二人对视几秒,叶景策仿佛听到什么碎裂开的声音。
是他的心。
叶景策捂着心口倒回榻上,沈银粟见状倒有几分急了,快步上前来检查他的伤口。
“你捂着心口做什么?伤的不是肩膀和腰腹吗?你心脏也不舒服?不应该啊。”沈银粟手忙脚乱地要替叶景策检查伤势,手刚伸过去便被他一把抓住,叶景策握着沈银粟的手欲哭无泪,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来:“郡主,我心口疼,揉一揉会有用吗?”
“……把它和肺一起挖掉可能会有用。”沈银粟蹲下身看着叶景策,可怜道,“因为这样就没心没肺了呢。”
沈银粟说完站起身,心中顿生出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刚要转身出去问一问这人的药熬的如何了,便察觉到自己的衣裙被人拽住。
叶景策拽着沈银粟的裙角顽强道:“郡主,要不您再考虑考虑?其实叶小将军为人没有传说中那么差的。”
“哦?是嘛?”沈银粟来了兴趣,扯过凳子坐在叶景策榻边,若有所思道,“我可听说叶小将军他斗鸡走狗,当街打人啊。”
叶景策纠正道:“他是帮瘸腿大婶抓没牵住的狗,帮小姑娘打流氓。”
“是这样啊。”沈银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还听说,他为人残暴,不但喜欢将下人关水牢,还时常打骂下人呢。”
叶景策摆摆手:“这都是哪个混蛋瞎说的,郡主,绝无此事啊!”
“你说的啊。”沈银粟无辜地眨了眨眼,“你说他放荡纨绔,性情暴虐,阴晴不定,还特意给我看了你被他打伤的伤呢。”
“我……”叶景策差点没咬了舌头,思考了几秒,坚定道,“那一定是当时的我……罪有应得!怪不得叶小将军!”
沈银粟强忍着笑意地看着叶景策辩解,待他辩解完了,不忘阴阳怪气道:“阿京,你怎么一直替叶小将军说话啊,你不是——最讨厌他了吗?”
叶景策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僵直了一瞬,直接向榻上倒去,捂着肩膀对沈银粟的话避而不答,不断呻/吟道:“疼,好疼,疼死我了——”
沈银粟支着脸看叶景策躺在榻上演,等他真喊了半天后,才动了动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肩膀:“真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叶景策的声音低低道,“我伤得好重的,我肩膀也疼,腰腹也疼,心口也疼,那箭可是实打实地穿过血肉的。”
也对,叶景策昏过去前身上少说也有六七道伤,那可都是实打实地划破血肉,纵然包扎好了,也必然会疼痛。
沈银粟幽幽地叹了口气,便不打算再同他计较,帮他扶好了软枕后轻声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
“好。”叶景策乖顺地点点头,神色可怜道,“对了郡主,我两条手臂也疼。”
“嗯?”沈银粟顿住脚步,见叶景策抬眼,眼中闪过狡黠,“我可能自己吃不了药,得有人喂。”
沈银粟:“……”
这大昭的城墙怕不是他叶景策的脸皮筑成的吧!
眼见着叶景策要抱着手臂喊疼,沈银粟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放心,我喂你!你一口都别想给我剩!”
说完,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正偷听的苏洛清险些没直接摔进来,却见沈银粟看也不看他,只看了眼守在门口的婢女,恶狠狠地道:“把府内黄连都给我找来,一个都不剩,我全都给他放药里去!”
苏洛清瑟缩地看着沈银粟走远,转头瞥了眼屋内,小心地迈进去。
叶景策听闻脚步声以为是沈银粟去而复返,连忙捂着手臂装疼,侧头一看是苏洛清,百无聊赖地松了手,躺在榻上道:“小苏?怎么是你?”
“我当然是来看看阿京兄你的伤势的。”苏洛清在榻前坐下,神秘兮兮道,“阿京兄,怎么样,我这计划是不是成功了?你现在可否同我说说你和阿姐之间的事了?”
“现在不行,若是她一会儿回来听见可怎么办?”
“不会的。”苏洛清道,“我刚才听见阿姐似乎要去给你的药里加什么东西,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果然还是心里有我。”一听沈银粟是去给他熬药,叶景策嘴角一翘,心情又好了起来,指了指桌子上的果盘道,“递个苹果给我,我饿得慌,边吃边给你讲。”
屋子内,叶景策躺在榻上枕着手臂跷着脚,一边咬着苹果一边给苏洛清娓娓道来自己的荒唐之举,苏洛清拿了纸笔记着,连连点头,神色一度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