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京——救我——救我——”
云安?!叶景策转身,身后的叶景禾随之消散。
他拼命奔跑在满是积雪的深巷中,跌倒再爬起,磕得满身淤青,却追寻不到声音的源头。
“云安!云安!”叶景策四下呼喊着,转过头,却见草屋门口满是尸体,他缓慢地靠近大门,在打开大门的瞬间,只见倒在血泊中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云安!!!”
叶景策猛然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呼……呼……”
叶景策躺在榻上睁眼注视着头上,一点一点的调整着呼吸。
是梦……还好是梦。
叶景策将手搭在额间,闭上眼,脑中依旧残存着梦里的画面。
叶闯,叶景禾,沈银粟……
梦里的叶景禾说得不错,他保护不了他们,他没能护住家人。
叶景策闭上眼,只觉得太阳穴生疼,发丝散乱地黏在脸颊上,像极了梦里血溅在脸上的触感。
缓了缓神,叶景策刚欲下榻倒杯水喝,便听屋外传来声响,一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便知这是苏洛清在喊。
“我都说了我不是经商的料,窦管家你就放了我吧!”苏洛清的声音传来,随后是窦管家苦口婆心的劝,“小少爷,您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咱们苏家的男丁本就不多,您可是老爷的希望啊!”
“去他的希望,我爹要是敢让我经商,我让他知道什么叫绝望!再说了,什么男丁不男丁的,我长姐不比家中的任何一个男子都厉害?”苏洛清怒道,“窦管家你再敢提一次经商,我就揍王大人一次!”
窦管家:“关人家王大人什么事啊……”
“看他不乐意,泄愤,不行啊!”苏洛清道,“哈哈,我就说他不敢找我麻烦吧,他那张脸想必现在还不敢出门呢。”
“小少爷啊……”窦管家无助叹息。
主仆二人还在屋内吵个不停,叶景策本就烦躁,而今耳边吵架声不断,更觉烦闷,便裹了披风出门,吹吹凉风也好过在屋内浑浑噩噩。
庭院中,积雪压着松柏,雪花簇簇地向下落。
叶景策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沈银粟的院落前,头顶是两站发着莹莹火光的灯笼。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儿,好像梦醒后仍旧心有余悸一般,等着去看一看她真切的身影。
抬眼望去,屋内灯火通明,想来是也未着寝,叶景策下意识地往院子中走了一步,站在廊下,却见院内偏房处传来嘎吱一声,婢女推了房门走出来,身后跟着神色疲倦的沈银粟。
“小姐,这找郎中来看顾阿勒便好,何必这么晚了亲自过来照看呢。”
“阿勒身上的伤比我想得还要重 ,我自己照看仔细些,些许能醒的快点。”沈银粟掩面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春花,后半夜阿勒便不用换药了,你放心去休息便好。”
沈银粟话落,名叫春花的婢女提了灯笼向一侧照去,咦了一声好奇道:“小姐,那不是阿京公子吗,他怎么来了?”
阿京?沈银粟亦是疑惑一愣,随即转身望过去。
广庭积素,雪霰纷纷,红烛银花之下,二人四目相对。
第35章 冤家路窄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觉?”
柔和的声音传来, 沈银粟款款走到叶景策面前,见他穿着单薄,不由得皱了皱眉。
“夜里气温低, 你穿得这样单薄也不怕冻病自己。”
“不怕。”叶景策回答得利落,一双眼静静看着沈银粟,他清楚地看见她生动的神情, 感受到她的体温, 让他明白这是现实不是噩梦。
“这是怎么了, 别是冻傻了吧。“见叶景策不答话, 沈银粟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试图唤醒他呆滞茫然的目光,哪成想这手刚挥了一半, 手腕便被叶景策轻轻握住, 那人的目光仿佛慢慢化开了似的,渐渐有了笑意,眼神如往常般明亮起来。
“就算冻病了也不怕,这不是有郡主在呢嘛, 郡主总会治好我的。”叶景策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一双温柔明亮的双眼叫沈银粟愣怔一瞬, 随即嫌弃道, “我可不治不爱惜自己之人, 你若是因为半夜出来乱逛而得了风寒, 你就自己挺着吧。”
叶景策满不在乎地摇摇头, 嬉皮笑脸道:“郡主嘴硬心软, 我习惯了。”
“油嘴滑舌!”沈银粟低骂了一声, 打掉叶景策握住她腕子的手, “以下犯上, 再有一次你便大牢里蹲着去吧。”
叶景策眨眨眼,毫不畏惧道:“那郡主能亲自送我去吗?”
“你倒是不要脸。”沈银粟骂了一嘴,余光扫到叶景策含笑的双眼,却总觉得他今日的神情与往日不同。
“你大晚上站在院子中吓人,总不是闲得无聊吧。”
“还真是闲的。”叶景策苦笑一声,“辗转难眠啊。”
“你睡不着就来我的院子里闲逛?你倒是有雅兴。”沈银粟瞪了叶景策一眼,叶景策立刻笑开,赔罪道,“我原本也只是经过,哪成想郡主您也没安寝,我还以为您和我同病相怜呢。”
“你猜得到准,确实有些睡不着。”沈银粟懒洋洋地掀起眼,眼下略有乌青,神色疲倦,叶景策歪头笑了一声,作邀请状,“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去看看小苏公子和窦管家吵架?”
“你可真是闲得慌。”沈银粟口中这般说着,却伸手屏退了婢女春花,裹了裹身上的裘衣同叶景策一同走出了院子。
院子中四下无人,只有苏洛清和窦管家的吵架声隐隐约约的传来,沈银粟在前面恹恹地走着,一步开外是紧跟着的叶景策。
“阿京,你今天的神情很不对。”
叶景策扬眉一笑,故作轻松道:“那么明显?”
“但凡眼睛没问题,都能看出来。”沈银粟话落,叶景策沉默片刻,二人走过花园,半晌,叶景策调笑道,“可能……对今日所见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郡主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竟也会武功,还用得那么好的一手银针。”
“谁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嘛。”沈银粟微微垂眼道,“说起武功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原本觉得你武艺高强,若能进军营也许会有一番大成就,便打算等大殿下回京后便同他商议,将你安置在军营中,最好能博个功名,日后也好生活。”
叶景策闻言静了一瞬,随即轻声道:“郡主是打算回京后就不要我了?”
“你倒是好好听我讲话啊,都说了是原本了,就肯定不会送了。”沈银粟轻笑一声,似是自嘲,“因为后来我发现,拜托大哥把你送去军营,实在是舍近求远,多此一举。”
沈银粟话落,叶景策的脚步僵住,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望向她,却见沈银粟也停止脚步,转过身来直直望着他,似乎意有所指。
“阿京,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我……”叶景策张了张口,眼捷轻颤,垂直腿侧的手微微蜷缩,半晌,低声道,“多谢郡主收留之恩。”
“……呵。”沈银粟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再抬眼已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知道感恩就成,以后在我身边就真心待我,别蒙骗我了。”
“郡主放心,阿京一定忠心耿耿。”叶景策俯首,沈银粟垂眼静静望着,待他起身之时又迅速收了眼神,故作轻松地望向别处,“这冬夜寒冷,我便不同你去找小苏了,你自己也早些回去罢。”
“郡主……”叶景策皱了皱眉,话未说完,便听不远处传来喊声。
“阿姐!阿京兄!好消息啊!好消息啊!”
苏洛清的声音传来,身后跟着窦管家的呼喊声:“小少爷,您慢点跑!”
“怎么了?”
“是天大的喜事啊!”苏洛清急匆匆地跑来,拄着膝盖喘息同沈银粟道,“阿姐!刚才下人来报,说是那埋粮之地找到了!”
“太好了!”沈银粟眼中瞬间一亮,“现在只差账本了,只要找到账本核实赈灾粮之事,这罪证便彻底齐全了。”
“可眼下关于这账本的线索只有阿勒。”叶景策道,“阿勒会和我们透露出账本的消息吗?”
叶景策话落,窦管家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断断续续道:“两……两位放心,我们已经派人去请徐老了,徐老在淮州德高望重,只要他在,那阿勒必然会相信我们,告诉我们有关账本的消息。”
沈银粟俯首:“那就有劳窦管家了。”
转眼几日过去,苏府安静异常,苏府外却格外热闹,淮州几乎被杜刺史翻了个遍,却未寻得半分阿勒的影子。
沈银粟从阿勒的房中出来,叶景策等人则在外等候已久,见她出来忙凑上前去。
“怎么样,阿勒说什么了?”
“他也不知道账本在哪里,只说文司户在临走前去了一趟他在郊外的私宅,那私宅他不常去,既然特意去了,怕是有别的缘故。”沈银粟道。
“那我们不妨去那私宅找找看。”叶景策说着,试探着看向沈银粟,“小姐觉得意下如何?”
“确实有必要去一趟。”沈银粟点点头,对着叶景策声音淡淡道,“去吧,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快去快回。”
“好。”
叶景策快步离去,沈银粟望着他的背影默然一瞬,似乎欲言又止,最终转过身去向自己的院子走去,留下苏洛清和窦管家二人面面相觑。
“窦管家,你觉不觉得这几日阿姐和阿京兄最近的气氛有些不对。”
“觉得。”窦管家淡定张口,“男女之间有这种气氛属实正常。”
“啊?什么意思?”苏洛清拧着眉道,窦管家叹了口气,开口道,“意思就是少爷您还不懂,就别想了,今日裴生和李四郎从下面的村子回来,您若真有闲心,不如问问他们下面的村子物资如何,可还需要增补。”
“窦管家说得有理!”苏洛清说着,抬腿便往裴生和李四郎的院子迈去。
郊外,马车停靠在树下,叶景策主动伸手扶着沈银粟下了马车。
“依照阿勒所说,就是这里了。”叶景策眯眼打量起面前的宅子,“只是这宅子同王大人的相比未免有些过于寒酸了,充其量算个草屋罢。”
“这是文司户没当官之前住的老宅,当然和那王大人的比不了。”沈银粟说着,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叶景策的掌中抽出,淡淡道,“走吧,先进去看看。”
二人说着走进院子,院子不大,屋内的陈设也已老旧,到处都是弥漫的粉尘。
沈银粟掩着口鼻翻找着文司户放在架子上的书,书本早已破旧泛黄,想来是当真许久未翻了,沈银粟大致翻了一遍,未见线索,待到再一转身,只见叶景策正在各处敲敲打打,激起的粉尘呛得他咳嗽不断。
“给你。”犹豫几秒,沈银粟最终还是从袖中抽了帕子递给叶景策,“傻子,也不嫌呛。”
“还得是郡主心细。”叶景策咧嘴一笑,一张脸上灰扑扑的,显得眼睛格外明亮,说话间语调恭维,一听便不正经。
沈银粟递帕子的手僵住一瞬,对上那双狡黠的眼睛,瞬间就明白了。
又是苦肉计,怕是就等着她怜悯呢。
沈银粟被气得一笑,伸手便把帕子扬在叶景策脸上,帕子轻飘飘的一盖,不似生气倒像玩闹,叶景策嬉皮笑脸地接了,快走几步追上去,讨好道:“我夸赞郡主,郡主气的是个什么劲儿?”
沈银粟冷冷一笑,心里的气索性也不忍着了,转身便逼近叶景策怒道:“你这人,平日里待人不诚,利用同情,办事时又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你说说,我如何能不气!”
“就这些?”叶景策眯眼笑起来,沈银粟顿时更怒,手指怼着他的心口道,“什么叫就这些!这些还不够?”
“误会了误会了,没这意思。”叶景策讨好道,“我的意思是您有气别憋着,说出来舒服些,快想想还有没有,一起说出来。”
“你!”沈银粟深吸一口气,“你这人还有没有脸皮!”
“这得看对谁。”叶景策弯身笑道,“郡主就别气了,我哪有嬉皮笑脸办事不专,我在王大人哪儿便是摸到了一面空墙才发现来往信件的,便想着这文司户处会不会也有暗格,这可是实打实的用心办事啊。”
叶景策说着,见沈银粟神瞪了自己一眼,自觉她气消了一点,正打算乘胜追击下去,便听似乎有脚步声逼近这里,忙伸手握住沈银粟的腕子:“郡主,有人来了。”
话落,两个人对视一眼,随后一同看向屋内角落处的柜子。
“砰——”
大门被猛地推开,柜子里的两人精神绷紧,倾身从柜子的缝隙里向外望。
不待看清来人,叶景策便听见门口传来异常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