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迁一顿,侧目瞥向陈川柏,却并未反对谢玉娘的提议,将剩下的任务安排下去后,让众人各自回去准备。
“今夜就动身,等明日天晴后,以最快速度拿下眉县。”
“是!”诸将领命而去。
眉头紧锁的陈川柏没有动,站在一旁目视着众人纷纷离去,目光始终定在门框一角,似在神游。
直到视野中出现一袭红衣,他的双眼才微微抬了抬。
但那背影没作停留,与那个名为吴斐的小将一同消失在了门外。
陈君迁背着手站在主位,不作声地看了陈川柏一会儿,默默一笑,坐了回去,接着研究眉县的舆图。
等到屋中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陈川柏犹豫片刻,往门口走去,只是走出没两步,他脚步一顿,旋即又转了回来,走到了陈君迁面前。
“哥。”
陈君迁头也没抬:“有事儿?”
陈川柏咬咬唇,才道:“……吴斐是你的先锋官,留在你身边听用更好些。”
听起来像是在为他着想。
陈君迁险些没忍住笑出声,好在他还是极力压制住了不听话的嘴角,缓了缓,淡淡道:“这次攻打眉县,如果不是有谢家军相助,我本就打算让吴斐独自领一路兵,现在这样的安排我看挺好。”
说完他便不出声了,似乎在等陈川柏自行离开。
陈川柏的眉头又狠狠拧了起来,半晌,又道:“谢将军打起仗来不管不顾,吴将军怕是拉不住她,万一出了事,谢伯那边不好交代。”
这个略显生分的“谢将军”指的自然是谢玉娘。
陈君迁听罢,执笔的手一顿,抬眼看向陈川柏,满脸不解:“正是因为谢将军作战勇猛,谢家才能守住铜城这么些年。怎么,难道你想让我劝她别去打眉县?”
陈川柏急了:大哥那么聪明一个人,今日怎么就听不明白他的话呢?
“我的意思是,吴将军与谢将军不熟,还是换个熟悉些、默契些的人更好。毕竟赵寒不好对付,还是谨慎些更为稳妥。”
陈君迁听着陈川柏大义凛然仿佛不掺杂半点个人感情的理由,忍笑忍到嘴角都要抽筋了。
他只好低下头去强压下笑意,抬眼时又换上了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我和谢将军是盟友,不是她的上司。吴斐是她选中的,我也答应了。再说她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肯定知道危险,之所以选择吴斐,想必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你要是有不同意见,不如直接去找她。”
“我……”陈川柏一噎,“我”了几声就没了下文,最后丢下一句瓮声瓮气的“我没意见”,气恼地走了。
*
陈川柏一路埋头走向军营。
明日攻打眉县,他也有任务,眼下只剩不到一天的时间准备,他不该分心去想其他。
他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
军营中人来人往,各路将领正在集结队伍。嘈杂的人声中,陈川柏忽得听到一声熟悉的爽朗笑声。
他蓦地停住脚步,转头张望。
不远处,谢玉娘和吴斐正谈笑风生,也不知吴斐和她说了什么,谢玉娘漂亮的丹凤眼都笑弯了起来。
陈川柏不悦地眯了眯眼,转身去了自己的军帐。
谢玉娘只朝陈川柏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招呼吴斐与她进帐中叙话。
一个时辰后,两人商定了攻城事宜,吴斐先行离去集合兵马。
谢玉娘说了半天的话,口干舌燥,起身去给自己倒水。
却不想吴斐刚掀开帐帘,就意外地叫了声:“陈将军?”
谢玉娘拿碗的手一顿,又很快恢复了常色,连看也没回头看一眼,继续慢条斯理地小口喝水。
帐门口很快传来脚步声,走到她身后几步之远处站定。
谢玉娘将碗放下,像是刚刚想到什么似的,还未转身便欣喜地唤了一声:“吴将军,我突然想到……”
“我有话跟你……”
两人的声音撞在一起,谁都没来得及把话说完。
谢玉娘回过身来,恰好看见陈川柏因她那声“吴将军”而凝起的眉头。
她平静地眨了眨眼:“何事找我?”
“……”陈川柏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道,“吴斐是我大哥的人,没和赵寒交过手,攻眉县,我比他合适。”
谢玉娘听罢,淡淡地笑了笑:“我觉得他合适。”
“你们没有并肩作战过,手下的人也不熟悉,他不是最好的选择。攻城这事非同小可,你需要有人留意你背后……”
“我又不会死,”谢玉娘打断了他的话,不屑道,“算命先生说我活不过二十三岁,也就是说二十二岁之前我都不会死。不劳你挂心。”
*
下午雨就彻底停了,北方的天晴朗无云,明天该是个好天气。
天还亮时陈君迁去见了沈京墨,陪她说了会儿话。这次去打眉县不能带她,让她一个人留在铜城,肯定又要睡不好——之前他每次独自出征时都是如此。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除非天下太平,他再也不用打仗,她大概才能安心。
太阳落山后不久,他们就该出发了。
沈京墨站在潮湿的城头,目送着大军远去,就像她过去目送陈君迁离开长寿郡那样。
区别在于,这次他很快就会回来。
三天后,眉县传回了消息——
雨停的第二天,天公作美,阳光极盛,陈君迁他们利用铜镜的反光,的确牵制住了眉县守军。
更巧的是,前些日子是中秋,眉县城楼上挂着的灯笼还未摘,不过一刻钟,纸制的灯笼便在刺眼的光线下燃了起来。
城头失火,眉县守军既要守城又要救火,一时间乱作一团,谢玉娘与和尚两路人马顺利登城,不消多时便将城头的守军尽数消灭。
当天傍晚,大军入主眉县,赵寒被俘。
如今谢遇欢和谢玉娘留在那里接管眉县,陈君迁带人回了铜城,等到眉县百姓都安顿好了,再论功行赏。
他怕回来路上耽搁,便先派轻骑回来给沈京墨报信。
听完这些,沈京墨喜不自胜,跑到城门口去迎他。
陈君迁没让她等太久,不多时便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出现在沈京墨的视线之中。
夫妻团聚,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和尚懂事地接走了陈君迁的马,让他陪她慢慢走。
临近九月,铜城的傍晚已有了些凉意。沈京墨带了一件氅衣,披在他身上后,眼神越过他向后看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陈君迁低头,看她毫无准头的手胡乱给他系衣带,凌乱的绳结险些把她自己的手指头都绑住,忍不住笑了出来,捏住她柔软的脸颊,轻轻将她的脸掰正,俯下身来盯着她:“找谁呢?”
沈京墨拍掉他的手,将衣带塞到他手中让他自己系,目光又往他身后瞟:“玉娘和川柏呢?怎么样了?”
攻打眉县前他说有办法让他俩互通心意,现在仗都打完了,她得来验收验收成果。
陈君迁麻利地将带子系好,挽住她的手往回走。
“还在眉县。那小子快沉不住气了。”
*
眉县。
谢玉娘一身血与尘灰尚未来得及洗去,只将手上脸上的血迹擦净,便带人去了眉县县衙。
一县的户籍、赋税之类的重要册簿,是进城后首先要拿到的重中之重,经他人之手难免损坏或遗漏,还是亲自去取最放心。
谢玉娘在县衙里忙碌,谢遇欢在外安抚惶恐不安的百姓,布置城防,收编大越残兵,同样忙得脚不沾地,谁都无暇招呼陈川柏。
陈川柏本是可以随军回铜城的,但今早大军离开时,他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只派人知会了他大哥一声。
他在县衙外徘徊了一会儿,眼一闭心一横,走了进去。
县衙的府库中,谢玉娘正背对门口检查册簿,她身边不远,吴斐也在。
陈川柏突然有些不想进门。
但来都来了,他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咳了两声。
屋里,吴斐先抬起了头,一看是陈川柏,笑问他是不是来找谢将军的。
陈川柏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那我先出去,你们说完了喊我。”
吴斐说完就带上屋中其他人一起走了出去,去忙别的。
从始至终,谢玉娘都没有回头看过陈川柏一眼,只顾低头查看册簿。
陈川柏在门口站了很久,才移步进来,将门关上。
谢玉娘翻完一本户籍簿,终于有闲暇瞧他一眼:“没有你,我和吴将军也配合得不错。”
她脸上有一道轻微的擦伤,手臂挨了一刀,但已经包扎过了,白布上没有渗出血来,干干净净。
“……很好。”
陈川柏沉默了半天,就蹦出这两个字来。
谢玉娘翻着下一本,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哦”了一声:“对了,我托人问了吴将军的生辰年月,正巧他也符合我的条件,难怪我与他一见如故。我已经派人去请算命先生了,只要我与他命格相合,咱俩立马和离。”
她说这话时头也没抬,似乎只是在对无关紧要的人,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陈川柏薄唇紧抿:“也是拿他当药?”
谢玉娘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陈川柏继续追问:“你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谢玉娘嗤笑一声:“如果命格合适我自然会问,毕竟上一个不问自取的,不肯和我圆房。”
话落,屋中又陷入了沉默。
陈川柏凝视着谢玉娘翻簿子的手,少顷,突然一哂:“是我大哥教你这样做的吧。”
谢玉娘的手一顿,眼睛飞快地眨动起来。
“自从我大哥大嫂偷听了你我说话之后,你就态度大变。吴斐是我大哥的人,你点将时莫名其妙选中他,一定是提前和我大哥通过气的,因为他年轻,是我大哥手底下与你年纪最相配的。你和我大哥大嫂串通起来激我。”
陈川柏的话说完,谢玉娘才发现自己的视线定在同一页册簿上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