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严瞥了那军医一眼,问:“给薛怀璋将军看伤的还有谁?”
老军医惶恐不已,说出了几个名字。
郭严听罢,对手下士兵道:“统统抓来!”
“慢着!”
人群中一道温婉的女声传来,郭严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天姿国色的女子柳眉紧拧,走上前来问他:“这些人都已归降,郭副将为何抓人?”
郭严知道她是陈君迁的娘子,不屑地嗤了一声,对沈京墨、也对周围所有人说道:“薛怀璋将军身负重伤,这些人救治不力,致使将军伤口感染不治。这些人……不杀不足以平愤!”
薛怀璋死了。
沈京墨立刻反应了过来,陈君迁离开这么久,大概就是为了这件事。
郭严说完,再次对身后士兵道:“抓人!”
“住手!”沈京墨来不及思考太多,但她知道降兵不能杀,更不能让郭严在众目睽睽下将人抓走,否则身后这两万降兵岂能不反?
“陈将军说过,沣阳降兵一个不杀,你难道想违抗军令?”
郭严冷笑:“陈将军难道还能大得过薛老将军?”
沈京墨:“你说这是薛老将军的命令,可有凭证?”
郭严一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嗤道:“你这女人话可真多。军中之事哪里轮得着你来插嘴?再耽误正事儿我连你一起抓!”
郭严说着,手里的刀就指向了沈京墨。
“你敢!”
“沧浪”一声,郭严的刀被打偏,霍有财横刀挡在沈京墨身前,瞪着郭严道:“敢对嫂夫人不敬,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这一出刀,郭严背后的士兵纷纷将刀尖指向了他。
霍有财的兵亦是。
双方在人群包围下持刀相向。
同是副将,被霍有财打落了兵器,郭严顿感丢面:“霍有财,你这是要煽动哗变?!”
霍有财没有上他的当,只道:“陈将军下过令不得伤害俘虏,你要是有凭证就拿出来,没有凭证就给我滚蛋!”
郭严哪里有什么凭证,见霍有财不让,干脆蛮横道:“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拿下!”
“你敢动一下试试!”霍有财身后的兵纷纷喝道。
沈京墨冷眼看着郭严,心里愈发确定这命令绝非薛义所下,只是不知陈君迁现在何处,知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她附耳对身侧一个士兵道:“去请陈将军过来。”
随即看向郭严和他的兵,朗声道:“薛老将军心胸宽广,一向善待归降将士,陈将军亦言出必行从不食言。你既拿不出证据,说明此事是你一人所为,与薛老将军无关。”
沈京墨说罢,不再理会郭严,将自己的小桌扶正,重新坐了回去,提起笔来,对惶惶不安的降兵温声道:“不必理会,继续登记。叫什么名字?”
“你!”郭严快要让这女子气坏了,“别管他们,继续抓人!”
霍有财不想再听他聒噪,让自己的兵统统上前,列成一队拦在郭严和降兵们中间,将沈京墨护在身后,摆明了不会再给他们抓人的机会。
但同室操戈是大罪,双方谁也不想做先动手伤人的那一个,便如此僵持了起来。
人墙后,同在帮忙登记的孟盈盈远远瞧见沈京墨坐了回去,想也没想,也坐下继续登记。
她之后,陈君迁带来的书记小吏也一个接一个的坐了回去,有条不紊地记录着降兵的姓名户籍。
郭严看着这些人视自己为无物,心中更恨——自家将军说得没错,陈君迁此人若不除去,早晚有一天,老将军散尽家财打下的天下会被这厮占去!
*
军帐中,双方对峙片刻后,还是陈君迁最先开口。
他头也没回地对和尚道:“放下刀。想造反不成?”
和尚却不甘心:“将军!”
“放下!”
陈君迁语气坚决,和尚愤愤地瞪着面前几个将领,重重将刀推回了鞘中,担忧地望着陈君迁。
薛怀琛手里的刀却仍抵在陈君迁颈上,其余几个将领便也没有放下。
刀锋锐利,只要他动一动脑袋,即刻就会见血,薛怀琛的刀尤其靠近他的皮肉,刀刃之上已然染上了淡淡的血迹。
陈君迁却面不改色,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坚定地对薛义道:“薛二将军牺牲是我的过错,将军尽可责罚。但沣阳众人,一个也不能杀。”
第131章
失而复得 “哥!”
薛怀琛冷笑:“尽可责罚?好啊,那你……”
“够了。”
久不出声的薛义突然开了口,薛怀琛一愣,忙转过头去:“父亲!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杀了我二哥啊!”
薛义说完话,又望着爱子的脸枯坐了一会儿,随后扶着床慢慢站了起来。
许是坐得久了腿脚发麻,他还未站直身子,膝盖就是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幸亏身边的赵友赶紧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
薛义才刚到知天命的年纪,本不该苍老至此,但薛怀璋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一把年纪东征西战,为的是天下百姓,也是他薛家的子孙后代。
他早就决定,等自己百年之后,他打拼下来的一切都将交给薛怀璋继承,包括他志在必得的皇位。
可老天却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薛义在原地站了不多时,松开赵友的手,缓缓走到薛怀琛身边,握住他的手让他放下刀。
见状,其余几个将领也将刀收了回去。
薛义眼眶泛红,目光落在陈君迁颈侧那道红上,抬起手来由重到轻、一下一顿地在他肩上拍了三下。
“沣阳的事,由你处理。”
薛怀琛一急:“父亲!”
薛义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走回薛怀璋身边:“都出去吧。”
“父亲!”
薛怀琛还想挣扎,帐外跑来一个小兵,附在和尚耳边说了几句话,和尚当即眉毛倒竖:“反了他了!等着!”
说罢,他走进帐中,将郭严私自带兵出去抓人的事禀报了陈君迁。
刚好,薛义才说过沣阳的后续由他全权负责,陈君迁料想薛义现在不想再听这些事,于是没有告诉他,转而看向一脸不忿的薛怀琛:“郭严违反军纪,劳烦薛四将军与我同去抓人。”
薛怀琛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恨恨地看了陈君迁一眼,走出了军帐。
陈君迁扶起仍跪在地上的独孤敬,解开绳子,带他同去沣阳城外。
日头越来越高,沈京墨额头上渗出越来越多的汗珠,她一丝不苟地记录着降兵的信息,可心却始终悬着无法放下。
郭严一个副将,肯定不敢做这样的主,更何况他是薛怀琛的副将而不是薛怀璋的,就算用为主报仇这个理由都说不通。
此举如果不是薛义授意,就只能是薛怀琛的主意。可如此不计后果的莽撞行为,陈君迁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同意,但他为何没有阻拦?
他已经走了有一阵子,她派去找他的人也一直没回来,她又怎么能不担心?
只是眼下降兵降将人心惶惶,那些书记小吏虽仍在记录,但都是因为有她牵头,不代表他们不怕郭严,所以她就算心里再害怕再忧虑,也必须表现得镇定自若,其他人才会觉得心安。
她不敢回头看军营,只能迅速地写下一个又一个名字,但耳朵却时刻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不知过去多久,一侧的人群突然散开,脚步声伴随着铠甲碰撞的响动传来,沈京墨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了郭严的名字:“收兵。”
她起身去看,只见郭严不情不愿地对她一拱手:“得罪了。”说罢领兵离去。
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过去,陈君迁负手而立,发丝虽乱却并未受伤的独孤敬站在他身后,由和尚看守。
等郭严的兵都走了,薛怀琛一句话也没和陈君迁说,重重哼了一声,回军营去了。
乱子虽已平息,但在场众人仍不敢放下心来,全都看着陈君迁,等他说些什么。
陈君迁也明白自己此刻必须说几句来安抚人心,于是走到人群当中,站上桌顶:“先前之事都是误会,薛老将军仁民爱物,绝不会伤害大家!我陈君迁向各位保证,劝降信中所言句句是真。不管是加入我军中,还是选择领银离开,我都会确保大家的安全。”
说完,他跳下桌来,亲手扶起被郭严拽倒在地的老军医,命人为之登记后立刻送去医治。
有了他这句话,众人的心也算是定了,继续排队记名,混乱了半天的城门外很快便恢复了秩序。
沈京墨将手里的活儿交给旁人暂代,去找陈君迁。刚才的事,别人信是误会,她可不信。
陈君迁安抚完众人后没有急着离开,听霍有财把之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后,也来寻沈京墨。
夫妻二人在人群中相汇,沈京墨还什么都没说,就一眼看见了陈君迁脖子上的伤。
那伤口不深,细细一条,约莫三指长,血似乎已经凝固,但仍沾湿了衣领,红得扎眼,一看就是刀剑所致。
他方才做什么去了,怎么在自己的军营里还会受伤?
沈京墨的视线从伤口处移向他的眼,刚要开口询问,就被他握住手往营帐走:“回去再说。”
他知道她要问什么,他也不打算瞒她,只是外面人多,不想让别人听了去。
回到二人的营帐后,沈京墨先着人找军医来为他处理伤口,只是那伤的位置不好包扎,陈君迁笑说,真要把他的整个脖子都裹起来,别人还以为他受了多重的伤,反正伤口不大,干脆就不要包扎了。
沈京墨知道他不想引人注意,让军医把药留下,她来给他上药就好。
军医出去后,帐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京墨将陈君迁按在椅子上,端着药汁拂开他的手,坐到了他腿上,边上药边问他:“怎么受的伤?杀降又是怎么回事儿?”
药汁冰凉,带着轻微的刺痛,激得陈君迁微微缩了缩脖子。
“别躲,”沈京墨手一顿,眉头微颦,“上好药就不疼了。”
她语气温柔,像在哄小孩儿,陈君迁发出一声很低很低的轻笑,搂住她的腰,下巴抵在了她肩上。
沈京墨向后撤,他却把手收得更紧,她推他,他也不肯让。
“我看不见了。”沈京墨没法上药,只能捧着药碗戳他的肩。
陈君迁依然没有起来的意思,只是稍稍侧过脸去,没让血沾到她衣服上。
见他如此,沈京墨顿了片刻,将药碗放回桌上,回手揽住他的肩轻轻拍打,没再催促他回答或是上药。
夫妻二人静静地依偎着,他温热的鼻息打在她颈窝,气息绵长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