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比以前更美了,饶是早已与她成亲三年有余,陈君迁还是被眼前的景色勾去了魂,连步子都忘了迈,和旁边的小伙子们一样,驻足在石桥上,痴痴地看她。
河那头的沈京墨早已习惯了旁人的目光,头也未抬,默默地捶打着湿淋淋的衣裳。
她身边的妇人们边拧衣裳边闲谈,聊着聊着就又拐到了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上——
“上次给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眉心有颗小痣的妇人问沈京墨。
沈京墨没抬眼,无奈地笑了笑:“王婶儿,我成亲了。”
王婶把衣裳拧干,又取出下一件放进河中打湿,边敲边说:“你家男人都多久没回来过了?自打你搬来我就没见过他!外边儿在打仗,不是婶儿说话不好听,你可得趁年轻抓紧相看相看,给自己留条后路。”
“是啊,真不是王婶儿瞎说,”旁边有人附和,“乔娘子她郎君出去打了半年的仗,一点儿消息也没传回来,人们都说他没了,劝乔娘子改嫁,她就是不听,街坊四邻好说歹说,总算给她说通了,结果改嫁前一天,她男人让人给抬回来,少了两条腿!你说她要是早点儿改嫁多好,现在想改嫁都改嫁不了了,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啊?”
“这都算好的,好歹人还在,人家夫妻也算团聚了。赵娘子才叫可怜呢!刚成亲郎君就走了,打了一年多的仗,她一个人在家伺候公婆,好不容易等到郎君回家了,嘿,人家还带了个女人回来!那女人肚子都大了,她还得去伺候,那才叫没天理!”
王婶边听边用力点头:“你听听你听听,啊,不是婶儿自夸,婶儿家侄儿是真不错,你俩郎才女貌的,婶儿瞧着般配得紧!”
虽说这些并未写在律法中,但战火纷飞的这几年,郎君外出打仗经年不归,娘子改嫁也无不可,毕竟有些人死不见尸,或是在外另有了相好,也不能耽误娘子后半辈子。
这些婶婶大多不认识陈君迁,可沈京墨就住这附近,时间一长,婶婶们都发现她家郎君久不着家,于是每每见到沈京墨都要苦口婆心地劝她一番。
沈京墨次次拒绝,她们却越挫越勇,到如今她都不再回话了,只当是玩笑话,笑笑就过去了。
洗好一件衣裳,她转头去篮中取下一件,余光不经意扫过石桥,瞥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正往桥下走来。
往日她见惯了桥上挨挨挤挤趴满了脑袋,可那些脑袋是不会乱动的,从她出门浣衣开始,直到她抱着盆回家,那些脑袋就像长在石栏上的装饰似的一动不动。
今日倒是稀奇,她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
随即便愣在了当场,连新洗过的衣裳沾了泥都未察觉。
他晒黑了不少,身子倒是比在流云寨时健壮了,和她初次遇见他那时相差不大,那双眼却是愈发明亮,连河面上耀眼的阳光竟也未能掩盖住他看向她时眼中的光亮。
她看向石桥,一时呆住了。
桥上的一众少年纷纷兴奋了起来:
“她看过来了她看过来了!她在看我!”
“胡说!她在看我!”
“明明是看我!”
沈京墨听不见他们争执,陈君迁却听得一清二楚。他隔着人群冲她笑,目光一刻也未离开她身上,牵着马快步往桥下走。
沈京墨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移开了视线,脸上也没见半点笑意。
刚走到桥下的陈君迁见势一顿,就听她轻轻一叹,一脸愁容地对身边的妇人道:“婶婶们说得在理,我那郎君一走快两年,都不曾回来看我一眼,想必是不在意我的,我是该另做打算。婶婶们若是遇见好的,我也愿意相看。”
陈君迁立刻皱了眉。
沈京墨身边的婶婶却是喜笑颜开地接话:“哎呀好说好说,咱这城里的小伙子都等着你这句话呢!你稀罕什么样的?婶婶们帮你物色。”
石桥上有大胆的年轻人纷纷跳脚举手。
王婶不乐意了,冲他们笑骂:“我侄儿先来的!排队去!”
沈京墨没有理会旁人的笑闹,瞥了一眼桥下的陈君迁:“我呀,不喜欢个子太高、身板太壮实的,皮肤黑的也不行,眼睛又大又亮的也不要,眉毛浓的就更喜欢不来了。最好白白净净,清瘦些,说话温声细语的。”
陈君迁站在桥下没再往前走,微眯起眼睛盯着沈京墨,脸上的表情又像生气又像在笑。
他靠得近,几个婶婶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回头看去,不由一愣——这男人长得挺好看,就是好像刚刚好长在了沈京墨最讨厌的点上。
而且这脸生的男人身形高大健硕,压迫感十足,还直勾勾地盯着沈京墨,一看就没存什么好心思!
王婶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对沈京墨道:“丫头,桥边那人一看就不是啥好人,你快回家去,婶儿帮你盯着。”
沈京墨故作意外地看了陈君迁一眼,连忙将衣裳通通收起来,强忍着笑意小声说了句“多谢王婶儿”,站起身,身姿轻盈地往回家跑去。
陈君迁抬脚便追。
“哎哎!站住!”几个婶婶把他拦了下来。
沈京墨人长得漂亮,刚搬来时,时常被陌生男人堵门,日子一长,这些邻居婶婶就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谁对她图谋不轨,她们一眼就瞧得出!
陈君迁看着面前这些手持棒槌的妇人,无奈解释:“那是我家娘子……”
“呸!人丫头说了,最不喜欢长你这样的男人!”
……
沈京墨走出不远就放慢了脚步,听着背后的动静抿唇忍笑。
家离河岸不远,她进了院,把院门从里面闩上,放下衣裳回了屋。
没过多久,陈君迁总算摆脱了婶婶们的围堵,来到院门前推了推门——没推动。
他后退了几步,踮起脚往院子里看。
沈京墨搬过一次家,如今的住址还是他通过信件得知的,可这一片有很多院子,陈君迁也拿不准究竟是不是这一家,只好试探着叫她的小字。
他话音刚落,院里便传来“嘭”的一声摔门声,听上去怨气深重。
就是这家没错了。
陈君迁抬眼瞧了瞧这比别家高出许多的院墙,将马拴在院外,快跑几步攀上墙头,翻墙而入。
院子不大,和他们在葡萄村时住的布局相似,依照摔门声传来的方向,她应该在最靠院门这侧的屋里。
陈君迁走过去敲门:“靖靖,我回来了。”
屋里悄静无声,无人应门。
他顿了一顿,继续敲起门来。
一连敲了二十多下后,屋门猛地被人拉开一条缝,缝隙中露出一张白生生的俏脸,只是眼带愠怒,看得陈君迁忙露出一副讨好的笑意:“靖……”
“既然你回来了,”沈京墨瞪着他,“三年之期已过,你我和离。”
说完她便要关门。
陈君迁赶忙伸进一只脚去抵住门。沈京墨用力去推门板,可力气没他大,推了半天没关上,反倒让他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陈君迁一进屋就嬉皮笑脸上来抱她:“一年多没见,你不想我?”活像没听见她说的话一般。
沈京墨不理他,甩开他的手往屋里走。
他追过来拉她的胳膊,又被她狠狠推开。
陈君迁顿了一下,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到了旁边的柜箱上,两手撑住柜沿,将她圈了起来:“咱俩都一年半没见面……”
“你也知道你一年半没回来了!”沈京墨双脚悬空,气得直踹他,“当初你走的时候怎么说的?年前就回来!结果呢!一走一年半!就给我寄了五次信!”
起初收到他的信,知道他仗打得如何,她还很是高兴,可后来他来信的次数越来越少,中间间隔也越来越久,到半年前,干脆就再也没来过信。
整整一年又二百三十一天,他一次也没回来过。
要不是偶尔有路过的走镖人说起外面的战况,让她知道他还在某地作战,她都要以为他死了!
她这口气憋了快两年,如今总算得以宣泄,可还是气得她心口直疼。
陈君迁赶紧辩解:“我不是故意不来接你!外面战况太复杂,我们这一年多到处打仗就没停过,不是追在别人屁股后头就是别人追在我们屁股后头,天天打夜夜打,实在不安全,好几次派出去递消息的使者都让人宰了,信根本送不回来。上个月才算稳定下来,我这不立马就回来了吗。”
沈京墨也是经历过战争的人,听他这样说,信他没有夸大,可她还是委屈。
沉默半晌,她声音弱了下来,红着眼眶瞪他:“那也是你说话不算话……”
见她要哭,陈君迁连连点头认错:“是我不好,你说,要怎么罚我都行……”
“和离!”
“这个不行,换一个,换几个都行。”
沈京墨用力吸了两下鼻子,看向四周,寻找着能惩罚他的方式,努力装出一副凶恶的模样:“那……你把院子里两口水缸都装满!”
“好。”
“后院柴还没劈。”
“我劈。”
“把我的衣裳都洗了。”
“不是刚洗过?”
“你再洗一遍!”
她这一喊,眼角的泪也甩了出来。
陈君迁笑了,俯下身来吻掉她的泪:“还有什么活儿,我都干。”
沈京墨双目通红地看着他,没多久气就消了。
她抹了抹眼角,抽泣着去摸他的手臂、腰腹:“没受伤吧?”
陈君迁摇头。
顿了顿,她又问:“没带怀了孕的女人回来吧?”
他被这没来由的问题弄得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吻上她:“我可是乖乖为你守身如玉来着。”
沈京墨知道他不会,加上她气也消了,就没推开他,反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将近两年未见,他这一吻便纠缠了她许久,她也像是无所依附的柔软藤蔓般攀附在他怀中,就连气息都几乎被他夺去。
不知吻了多久,沈京墨的嘴唇开始隐隐作痛,她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松开,陈君迁听话地放开了她的唇,吻却移向她的下巴、脖颈。
沈京墨的腰软得险些坐不住,一边紧紧抱着他的肩,一边提醒他:“眼下可是白天……”
“我知道。”
话是这样说,动作却没停。
沈京墨的头发被他揉得凌乱无比,衣襟也敞开了口。他在她颈侧流连片刻,又回来吻她的唇。
就在二人吻得难舍难分之际,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砰砰砰”的砸门声,方才在河边浣衣的那几名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丫头?婶儿看见刚才那人的马在你家门口!你没事儿吧?”
沈京墨的脸色顿时一红,动手去推陈君迁。
陈君迁这次却没松开她,扣住她后脑继续吻:“别理。”
片刻后,院外话音又起:“没动静,不会出事儿了吧?丫头你没事儿的话出个声!”
“我说,那男人身强力壮的,看着就不好惹,要不咱先去报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