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一家人早早吃过晚饭,陈君迁搬了张凳子靠在门内,背对门外坐下来看书。
沈京墨从门外进来,一眼便看见他拿着的又是本兵法。
她咬了咬唇,跨进门内,将门关了起来。
本就所剩不多的光线瞬间变得更暗,陈君迁不由抬头看她,怔忪道:“我还没读完……”
沈京墨不理会他的话,握住他捧书的两只手腕,将他的手臂高高举过头顶,接着一抬腿,跨坐在了他腿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他高举不动的手臂,又一用力,将他的胳膊拉了下来。
这下她刚好被他的两只手圈在怀里了。
陈君迁顺从地任由她随意摆弄,直到她松开他的手,他才笑着将手臂一收紧,搂着她的腰把她按向他胸膛:“怎么了?”
沈京墨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却不说话。听他问完,她身子向前一倾,唇贴上了他的,随即又立刻后撤。
再前倾,再后撤。
如此反复,亲了他足有十多下。
陈君迁不懂她在想什么,迷惑不解地笑,也顺势来亲她。可他一亲她就躲,等他不动了,她又贴上去接着亲,全程一言不发,亲得陈君迁愈发心里没底。
等她停下,他想了一想,低声探问:“我这几天没伺候好你?”
自从从燧州城回来,他虽然时常很晚才回屋,可早回的那几天,他都把她伺候得舒服够了才睡下。可除了这个,他实在不懂她为何会主动亲他。
虽然他巴不得她天天如此。
沈京墨还是没理他,又一连亲了他几十下,才终于肯开口。
“之前我不理你的时候,你总是亲到我开口。那我要亲你多久,你才会和我说实话?”
第115章
争吵 “陈君迁,我不同意。”……
陈君迁听了她的话,脸上闪过一瞬的怔愕,旋即讪讪一笑:“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欺骗和隐瞒是两回事,”沈京墨捧住他的脸,不让他避开她的目光,“从燧州回来你就不对劲,问你也不说。”
陈君迁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双眼,其中的担忧浓得化不开。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并不怎么好看的笑来,刚要启唇,就被她抬指按在了唇上。
“这次你别想打岔,也不许胡扯一通安慰我,”沈京墨太熟悉他这副表情了,“我昨天整理你那些书,发现那十几本兵法都快让你翻烂了。还有先前你在地上画的东西,我想了好久,那是长寿郡的舆图。”
她秀眉微蹙,鼻息一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陈君迁眼眸骤缩。
“长寿郡的百姓还在受苦,你于心不忍,”她叹息的声音很轻很轻,顿了一顿,“但你已经尽力了,你在那种情况下保护了他们一个多月,没有人能说你一句不是。你也放过自己,好不好?”
陈君迁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茫然,沈京墨看得清楚,不禁觉得难过。
她颔首,紧咬着下唇,半晌,继续说:“我以前总是这样,一到晚上,过去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就会在脑子里一遍遍回想,总是问自己,如果这件事我能做得更好些,如果那句话我能换一种语气,是不是结果会更好。然后我就一整宿都睡不着,不停地懊悔,不肯放过自己。”
“人们都说夫妻在一起久了,会越来越像,”沈京墨停顿了一下,抬起湿润的杏眸来看他,“我不想你和我一样,总是自己折磨自己。长寿郡的仗已经打完了,你再怎么回想也没有用了,别再想了。”
沈京墨说完,认真地凝视着陈君迁的眼睛,神情分外惹人怜惜。
他也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片刻后,轻笑出声来,在沈京墨不解的目光中贴过来,亲亲她的嘴角:“剖析得这么到位,以后你要是再自己折磨自己,我就这样开导你。”
“我说的是你!”沈京墨拧着眉轻轻推开他,“别想岔开话题。”
她手上没用多大力气,陈君迁却顺势一仰,又靠回到了门板上,凝望她几眼后,收敛起原先的表情,认真道:“我看兵法,不是因为这些。”
沈京墨一怔:“那是为何?”他先前说过很多次,兵法枯燥难懂,要不是当时他做了长寿郡的果毅都尉,他才不会去看这些东西。
“长寿郡被南羌围城已经过去快一年了,我再回想有什么用?就算在脑子里把南羌打得落花流水,也不是真的,救不了任何人。”
沈京墨恍然想起,他与她不同。
他不是会被过往困住的人。
可他这样说,却让她更加糊涂了:“既然没用,还看它作甚?”
陈君迁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深深看进她眼中,许久才道:“我告诉你,你不许生气。”
沈京墨皱了下眉。
只听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去的话很难说出口,他不得不停顿半晌,才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罕见地郑重。
“我想把长寿郡夺回来。”
短短一句话犹如静夜惊雷,沈京墨瞬间瞪大了双眼,盯着他,却震惊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君迁没再说下去,一手轻抚她后背,给她缓神的时间。
许久过后,沈京墨终于颤巍巍地找回了声音,可心脏却仍砰砰乱跳不止。
“……你是认真的?”
陈君迁点头。
沈京墨瞬间从他怀中弹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长寿郡里有南羌的士兵,你孤家寡人,拿什么夺?!”
就算是长寿郡卫府人员齐全的时候,他们也不见得能敌得过南羌的军队,更何况是现在?
他真是疯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陈君迁也紧跟着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想要抱抱她。
沈京墨却迅速向后一退,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陈君迁的手一顿,默默收了回去:“说好了不生气。”
“我没答应。”
他一噎,想起来她方才确实没有答应。
“你听我说,”他只好先不靠近她,语气平和地向她解释,“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敢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
“本来我也只是有这个想法,没想过真的能去做。但眼下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我想试试。”
陈君迁怕沈京墨情绪激动不听他解释,语速不由得加快,把这些天隐瞒她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
“我们在燧州城救下来的那个人是林逸舟。他和苏北铭爬下城楼时摔断了腿,但没有大碍。这些天他和我说了很多长寿郡的事……”
自从数月前南方三郡划归南羌所有,南羌便毫无人性地欺压当地百姓,有钱的被他们当做钱袋子,没钱的被他们当做奴隶,剩下些太老或太小、做不了活的,便被当做猪狗玩弄,拿人当活靶子、当猎犬的猎物,用小孩的头骨做酒杯,只要他们想,就什么都做得出来。
长寿郡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死去,一旦人不够玩了,南羌就向相邻的几座城池施压,那些无良的大越官员便会抓些当地百姓送去。
他们在那人间地狱熬了半年,谁也不知明天是不是就是自己的死期。
直到两个月前,南羌内部出了乱子。先前与南羌一道进攻大越的几个小国与南羌分赃不均,南羌内部的几个王子也为争夺王位发生混战,南羌王焦头烂额,对于南方三郡的控制便弱了许多。
“长寿郡里大部分南羌军队已经被调回了南羌,城里只剩百来人的一小支队伍,刚好南羌王还在城里征招大越百姓去南羌打仗。他们人少,我们人多,只要有人领头,打败一百个南羌兵易如反掌!”
他说得简单,沈京墨却不想再听了:“那是打仗,不是唱戏!没人会按照你设想的来!你说起来容易,可你要怎么去领这个头?你要如何进城?城里的人早都被南羌吓破了胆,你凭什么肯定你能一呼百应,凭什么觉得单靠人多就一定能打赢南羌的士兵?南羌国内究竟是何模样你也无法确定,你只是道听途说!万一很快就能平乱呢?到时他们一定会反扑!你又要如何应对?先前朝廷数万大军都打不过,难道你重来一次就能打得赢了吗!”
她语气激动,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退一万步说,就算南羌没有回击,你救下了长寿郡的百姓,之后呢?他们不是一样无处可去?大越都乱成什么样了,各路亲王混战,朝廷自身难保,定不会在这种时候接纳他们。长寿郡就是一座孤城,只要南羌想要,随时可以再吞掉!还有你!”
她声泪俱下,视线模糊到看不清他的脸:“如果你成功了,就是擅自拥兵,是视同谋反的大罪!”
倘若他当真要这样做,不管成还是败,他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些你考虑过吗!”
陈君迁听着她的声声质问,想要给她擦去眼泪:“我……”
沈京墨却一把拂开他伸过来的手,严肃道:“我不同意。陈君迁,我不同意。”
她说罢,流着泪跑了出去。
*
沈京墨在账房呆了一夜。
第二天和尚来找她时,看见她通红的眼睛,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他当即一拍桌子:“妮子不舒服了?还是让谁欺负了?应该是让人欺负了。跟哥哥说,哥哥给你做主!”
沈京墨一宿没睡,没力气与他解释,只摇了摇头,问他:“程大哥找我可是有事?”
和尚虽然孤家寡人一个,但也似乎有点明白了,大概是小两口吵架,把她气哭了。
人家两口子的事,他一个外人就不好掺和了,只好说正事。
“你和燧州李家成衣铺的老板他们认识是吧?他俩今天早上跑来山下,说什么也要上山,我记得你上次在李家铺子呆了半天,来问问你。”
沈京墨听罢愣了片刻。
上次见面时,孟盈盈的确说过想要跟他们一起到流云寨来,但她已经拒绝过了,这姑娘怎么不听劝呢?
“他们现在何处?”
“我带你去。”
和尚带着沈京墨往寨门外走。
此刻天还早,寨子里许多人刚刚出门去干活,和尚一路走一路与人打招呼,耽搁了些许时间。
等两人走到寨门口时,沈京墨远远便瞧见了孟盈盈和她身后背着小包袱的李满。
以及站在孟盈盈面前的陈君迁。
沈京墨抬起的脚步顿了一下,微微垂眸,盯着和尚的脚后跟往前走。
和尚不知道沈京墨在想什么,见陈君迁已经来了,大步走了上去,笑道:“早知道你来了我就不去麻烦你娘子了。”
陈君迁闻声转过头,看向和尚背后的沈京墨。
沈京墨没有看他,目光直直看着孟盈盈和李满,仿佛他不存在似的。
她还在生气。
陈君迁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没有去惹她烦,转而看向李满,让他告诉和尚他们一定要上山的理由。
只见李满恨恨地捏紧了拳头:“昨天我在燧州官府的熟人告诉我,中原已经乱套了,各路亲王都在打仗,其中一个,我也没记住名字,反正燧州的官老爷都是他的人。他手底下人不够了,就让燧州出人替他打仗。昨天晚上城里就开始张贴征招入伍的告示,今早已经开始挨家挨户强行抓壮丁。我要是留下,肯定也会被拉上战场。要不是托了朋友、花了点儿钱,我们根本逃不出来。”
李满一边说,孟盈盈一边在旁边点头附和:“让我们留下来吧,回去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两个在长寿郡时虽未亲眼见过打仗的场面,但也都清楚战争有多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