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墨和陈君迁虽然也有东西要买,但对城中并不熟悉,和尚只大略指明了一个方向,他们二人一合计,反正时间充裕,不如先在城里逛上一逛。
燧州城与长寿郡差不多大,同样是中心最为繁华,越靠近城边越冷清。但官府衙门也在城中心,他们不敢太过靠近,只在周边的商街走走。
走了没多久,前方不远处的街头突然出现了一大群人,围聚在一起,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沈京墨好奇心重,拉上陈君迁往前凑。
离得近了,一道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她耳中,沈京墨被前方一层层的人群挤在后面,只好看向陈君迁,问他看见了什么。
“一个算命的,”陈君迁嗤笑一声,“骗人的把戏,不足信。走吧。”
他话音刚落,人群突然炸开了锅,爆发出“切”的一声哄闹,随即人群四下散开,不再围着那算命瞎子。
有人甩袖离去,边走边回头不屑道:“什么祥瑞北来天命在南,天底下就算再乱,天命也在上京,他还往那边儿指,骗鬼呢?”
沈京墨听见那人的讥讽,转头一看,刚好看见那人的手指了指西南的方向。
“那边儿都是南羌的地界儿,难不成大越的天命在南羌人手里?”
“嗐,这瞎子刚才还说,今日出门的都是命中有福的,能遇见贵人。我都在大街上溜达一上午了,贵人在哪儿呢?”
沈京墨听了两耳朵,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牵住陈君迁的手往街边的商铺走去。
“贵人请留步!”
两人刚走出几步,面前突然横过来一根木棍做的拐杖。
那算命先生佝偻着背,走到他们二人跟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今日能得见贵人,实乃三生有幸。小老儿愿为贵人卜上一卦,分文不取,只望贵人来日登临天下时,能圆小老儿一个心愿。”
沈京墨看向陈君迁。
陈君迁一向不信这些,更不想引人注意,沉声对那瞎子道:“我夫妻二人只是寻常百姓,并非贵人。老先生看错了。”
说完二人便要离去。
瞎子却像是看得见他们的动作一般,横跨一步又将他拦了下来,像是非要做他这笔生意不可。
陈君迁略微不悦地皱了眉:“我说过了,我不是贵人……”
那瞎子却一咧嘴,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来,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三下。
“谁说小老儿说的是你了?”
两人一怔,就见瞎子缓缓“看”向白纱遮面的沈京墨,又深深一拜。
“这位娘子凤命在身,不出十年,必将母仪天下。”
第113章
偶遇故人 直到天色渐暗,陈君迁也没有……
瞎子说完,满怀期待地“看”着沈京墨,想要为她详细地卜上一卦。
沈京墨听到他所说的“凤命在身”四字,怔忪片刻,轻声笑了出来:“天下大势,岂是凭我择婿而定?如今天下大乱,中原群雄逐鹿,若真如先生所言,各路亲王何须大动干戈,娶一凤命之女不就成了?”
她语气很是客气,瞎子一点也没恼,咧嘴笑道:“非也,非也。所谓凤命,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若凤凰落进了鸡窝里,久而久之,也就不是凤凰了。只是小老儿观夫人如今正栖于梧桐之上,凤命盛极啊。”
沈京墨失笑,侧目一瞥陈君迁的脸色,直言道:“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与郎君皆不信命。告辞。”
这回瞎子没有再拦她,只是对着她的背影留下一句“夫人若需要,小老儿每天都在此处出摊”,而后便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坐回到了他那门可罗雀的算命摊子里。
沈京墨回眸看了瞎子一眼,挽住陈君迁的手,与他一道往前走,边走边瞧他的表情,见他微微拧眉,忍不住打趣他:“人家夸你是梧桐,你怎么还不高兴?”
“梧桐多得是,凤凰却只有一只,怎么守得住?万一哪天飞走了呢。”
沈京墨听罢一怔,轻轻拽了拽他的手,笑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哪样?”
她学着他往常的模样,夸张地摇头晃脑:“以前你肯定会说,我这只凤凰既然落在了你这棵梧桐上,定是因为你生得最高大最挺拔,我看不上别的梧桐。”
隔着白纱,陈君迁看不清她的神色,却能听出她语气中的俏皮,不禁笑了出来。
沈京墨听见他的笑声,侧目剜他一眼,又怕他没看见,干脆在他腰上狠狠戳了一下:“你那么说,就是想装可怜骗我夸你。”
陈君迁没否认,顺着她的话说:“你果然越来越了解我了。那怎么宁可拆穿也不哄哄我?”
沈京墨掀起白纱来,好让他看清楚她在瞪他,又不被旁人看见她的脸:“我可是凤凰,要哄也是你哄我!”
说完她狠狠把面纱放下,松开他的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间成衣铺:“我要去挑几件衣裳,你去买你的,等下到那里找我。”
“我陪你一起。”
“我好不容易下山一次,要挑很久呢,你先买好你要的东西再来。”
沈京墨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小跑着进了成衣铺。
陈君迁追了两步,停了下来,想了想,转头进了一旁的书铺。他要买的东西不多,离她去的那间铺子也不远。
沈京墨进了铺子,才发现这里不止有成衣,也有布匹,刚好省得她再去找布庄。
铺子里顾客不少,老板夫妻二人忙不过来,沈京墨也不着急,就自己慢慢地挑选。
近来山上越来越冷,她这些衣物不能御寒,得买些厚实的。还有陈君迁和陈大,也没几件厚衣裳。至于谢遇欢,虽然住在她家,但毕竟是外人,她可以帮着选上几件,到时还是让陈君迁决定买与不买。
不过她不让陈君迁跟来,除了怕挑太久他无聊,还有另一样原因。
等到店中顾客走得差不多了,老板娘走到在角落里挑选衣裳的沈京墨身边,轻声开口,语气略显疲惫,态度却极好:“这位娘子看上哪件了,可要试试?”
沈京墨闻声,请老板娘取下一件衣裳来,同时翻开自己的小包袱,将那顶兔绒小帽取了出来:“老板娘,我手上有些上好的兔子皮毛,可做绒帽和披肩,不知……”
话未说完,沈京墨看清了老板娘的脸,不由得愣在了原地:“……孟三小姐?”
一脸倦色的孟盈盈怔住了。
这熟悉的称呼,她已有许久不曾听过。
她缓缓抬起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看向白纱背后模糊的面容。
沈京墨犹豫片刻,掀起了面纱。
“沈夫人?”孟盈盈瞳孔一缩,慌忙看了看店里,拉住她的手腕往铺子后面走去,声音压得很低,“你怎么在燧州?”
四下无人,沈京墨轻声开口:“原是想进城找找卖货的门路换些银两,没想到竟能遇到孟三小姐。”
她们二人虽不算朋友,但毕竟在长寿郡见过许多次,如今长寿郡失陷,许多人不是死了就是被送去为奴,再次见到旧相识,沈京墨怎能不感慨万千。
孟盈盈听她说完:“你们不住在城里?难不成是去了流云寨?那我娘是不是和你们在一起?”
沈京墨一惊:“你知道流云寨?”
孟盈盈:“当然。半年前,我和李满来到燧州不久,城里就开始抓长寿郡逃过来的流民。当时很多人刚刚进城就又逃了出去,据说都被一个叫做流云寨的匪寨抓走了。燧州官府抓不到人,就抓了很多燧州的穷苦百姓,充作长寿郡人送给南羌交差。”
沈京墨:“那你和李都尉……”
孟盈盈垂下眼去:“他家在燧州有几间铺子,我也带了些银两……花钱买平安罢了。不说我们,沈夫人,你可知道我娘的下落?”
她在燧州城一住半年多,日夜担惊受怕,还要不时忍受官府的敲诈,就是为了等徐氏来接她。
尽管等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可只要没等到确切的消息,她就还抱有一丝希望。
沈京墨看着孟盈盈满眼的期待,不觉声音干涩起来,缓缓垂下视线:“徐夫人她……没逃出来。她为了掩护最后出城的百姓,选择留在长寿郡里拖延时间。”
孟盈盈的眼眶霎时间便红了。
两人正说着话,分隔店铺与后屋的帘子突然被人掀开。沈京墨急忙放下面纱来,转过头,才发现来人是李满。
他那条断腿如今算是长好了,但走起路来还是有些跛,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在燧州这半年,不只是孟盈盈憔悴了许多,李满也是一样,明明是十来岁的少年,却满身风霜,看上去老了足有五六岁。
他瞧见孟盈盈的眼泪,问她怎么了。孟盈盈摇头不语。
李满见状,给两人送了些茶水便出去忙了,只让孟盈盈有事喊他。
沈京墨看了一眼李满的背影,待门帘停止晃动,问孟盈盈:“你们如今已经是……”
孟盈盈没有看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我只是暂住在李家。”
沈京墨见状便没再问。
喝完了茶,沈京墨起身:“我出去挑几件衣裳就走了。你们好好保重。”
见她要走,孟盈盈也蹭了一下站了起来:“沈夫人!我……”
沈京墨回眸看她。
孟盈盈吞吞吐吐,半晌才道:“我想跟你们走……”
沈京墨一愣:“流云寨不是什么好地方,日子远不比在燧州好过……”
她话未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了许多人的惊呼声。
两人皆是一惊,忙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店铺中涌进来许多路人,却不是在采买成衣,而是在躲避什么。
孟盈盈往门口挤去,沈京墨也遮好面孔跟在她身后。
店门外,原本在街上闲逛的百姓匆匆忙忙地分列两侧,摆摊的小贩也抱起货物尽量往路边挤,让出一条宽敞的大道来。
一队官差纵马疾驰,最后一匹马后拖曳着一个人。
“此人乃长寿郡流民,潜入城中,被当场捉拿!如遇流民,即刻报知官府,否则按包庇论处!”
马背上的官兵们一路走一路高喊,身后是一串长长的血痕,粗糙的路面中竟夹杂着碎肉和指甲,以及衣服的碎片。
沈京墨心中顿时慌了神。
燧州抓长寿郡流民已有半年之久,哪还会有人傻兮兮地自投罗网?
难不成是……
正惶惶不安时,身后伸来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颤抖的拳头。
她仓惶抬眸,就看见了陈君迁拧起的眉。
沈京墨略微松了口气。
官差很快就过去了,铺子里的路人也纷纷离去,沈京墨望着路上那尚未干涸的刺目血迹,脸色苍白如纸。
见到陈君迁之前,她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生怕那被马拖行的会是他,或是她认识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