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峰东南侧有处断崖,那一侧都是突出的石壁,从那儿把人丢下去,不会被人发现。就算发现了,也可以说是失足坠崖,被石壁山岩撞碎了脑袋。”
陈君迁说完看了看月亮:“再晚些,等没人了,我去丢。”
沈京墨没想到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想好了如何善后,但他身子虚弱,刚一苏醒就夜半三更跑出去,万一被人撞见,难免惹出麻烦。
“我去,山上的路我熟悉些,不会撞到巡夜的人。”
“太重了,你怎么把人带到悬崖边?”
沈京墨忍着恶心最后看了那尸体一眼,坚定地对陈君迁道:“就这样定了,我有办法,你在这里等我。”
三更时分,陈君迁用木棍一点点挑开那人横插在院门外的树枝,沈京墨将装着尸体的麻袋拖到断崖处,解开袋子把人踢了下去。
断崖深不见底,宛如一张黑洞洞的大嘴,她只听见几声尸体撞在山岩上发出的骨头断裂的闷响,很快就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迅疾的夜风从山崖下倒灌上来,吹得她的发丝和衣裳胡乱飘飞。沈京墨静静地往崖下看了几眼,转身离去。
绕过巡夜人回到院中时,陈君迁已经把地上的血迹都打扫干净,斧头也被清理过了。
风很快吹走了最后一丝血腥气,整个小院干净如新,仿佛前不久那一幕幕从未发生过。
沈京墨看着重新紧锁的院门,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陈君迁揽住她的肩,带她回到屋里关门落闩。
沈京墨脱掉染血的外衣,等陈君迁躺下,她也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枕在他臂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肯挪开。
陈君迁也低头看着她,在她额头发顶一下下啄吻。
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了好半天,沈京墨在他衣服上蹭掉眼角的泪,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流云寨的情况,连同她必须杀死那人的原因都和他说了一遍。
说完这些,她把脸埋进他怀里,鼻音很重:“你昏过去前我就在杀人,你醒来我又在杀人,我还以为你会吓一跳,结果你第一反应竟然是帮我抛尸,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杀他。”
他们两个现在听上去倒真像一对亡命鸳鸯了。
陈君迁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轻叹了一口气:“我刚才的确懵了一下,然后我就想,那人竟然把你逼到不得不杀他的地步,我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你该多害怕、受了多少委屈……”
沈京墨摇摇头,想跟他说,这些天她变得很厉害,自己劈柴挑水,自己生火做饭,以前她怎么也学不会做不好的事情,现在她都会做了。
可看见他心疼的眼神的那一刻,她眼一酸,泪又涌了上来。
“山上的游医说你可能醒不过来了,”她委屈地哭了起来,“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
被南羌兵堵在山洞里时她害怕,被猎手闯进院中时她也害怕,但她最怕的还是他再也无法清醒。
陈君迁心疼得一塌糊涂,眼角也涌上了泪。
但他没有让她看见,低下头去吻上了她的唇,在她本能地合上双眼时,轻轻擦掉了自己的泪。
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他不能在她面前流泪。
自从离开长寿郡,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吻过她。沈京墨双臂环上他的脖颈,任由他轻柔地吻她柔软的唇,同时也努力回应着他的轻吻。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欲望的吻,不疾不徐,只为让她安心。
两个人吻了很久才分开,凉凉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床上,沈京墨看着陈君迁的眼睛,许久,提醒他:“我刚刚杀过人。”
杀过人,还冷静地商量如何抛尸,打扫现场,接着又在这里安静地接吻。
听起来像两个疯子。
“我也许昏迷了半个月,但我记得和你说过,你不是在杀人,你是在救我,”陈君迁纠正着她的说法,又亲了她一下,“会做噩梦么?”
“刚上山那几天每天都做,梦见被我杀死的那个南羌士兵。后来就不会梦见他了。后来的梦里,我只怕你醒不过来。”
“那今天不会再做了,”陈君迁收紧手臂用力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不想睡,”沈京墨依旧盯着他看,“怕一闭上眼,明天你又不醒了。”
“那我就一整晚都不睡,反正睡了半个月,一点儿也不困了。”
沈京墨浅浅笑了起来:“你身子还虚,不能不睡。”
“好,”陈君迁听话地立马闭上了眼,“我娘子这么厉害,睡在她身边,别提多安心了。”
沈京墨再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103章
吃醋咯 “你怎么从没这样叫过我?”……
听见沈京墨的笑声变得轻松起来,陈君迁睁开眼,一边亲她的脸一边提醒她:“明天早上把沾了血的木柴烧掉,衣裳也是。”
沈京墨“嗯”了一声,指尖轻轻摸了摸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明早张老先生会再来给你施针,你暂且装昏忍一忍,等他施完针再醒来。”
这样一来,既让人知道他醒了,绝了其他人的不轨之心,也省得日后人们发现那猎手不见了怀疑到她身上,毕竟她一个弱女子,没有别人帮忙,怎么可能敌得过一个大男人呢。
陈君迁听罢,握住她的手亲亲她的指尖:“这才几天时间,娘子考虑事情愈发周全了。”
沈京墨看着他的眼笑:“亏大人以前还是县令,如今竟会包庇我,还要与我做共犯。”
“大越都快没了,还管大越律法做什么。你平平安安才是最要紧的。”
沈京墨无声笑了笑,钻进他怀里,手指在他衣襟上勾勾绕绕,许久,道:“流云寨不是个好地方,等大人身体好了,我们就下山,去燧州城。我和玉娘说过,要她带村里人往西北走,爹和川柏他们一定会在燧州等我们。”
陈君迁此时最担心的也是陈大和陈川柏,但他虽然醒转,身子却还虚弱,流云峰距离燧州城又有些距离,眼下的确不是下山的好时机。
“听你的。”他应下沈京墨的话,给她盖好被子,两人安静下来,相拥而眠。
次日一早,陈君迁按照沈京墨的叮嘱,等到老张头儿扎了他几针后才装作刚刚苏醒,惊得和尚高呼“乖乖,老张头儿神医啊”。
老张头儿也没想到几针下去真能把人扎醒,拽着陈君迁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半天,皱纹里的小眼睛瞪得活像两颗蚕豆。
等他检查完,和尚乐得合不拢嘴,转身对沈京墨道:“妮子,你今儿别跟老付干活儿去了,哥哥帮你跟他说,谁也不许来打扰你们夫妻团聚。”
沈京墨知他好意,笑着应下:“多谢程大哥。”
和尚摆摆手,和老张头儿一起离开了。
不出她所料,陈君迁醒过来了的消息很快就在寨子里传开,往日常常在她院外游荡、跳脚往里瞅的陌生男人们终于不见了。
不过沈京墨也没有特地留意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她今日好不容易能歇息一天,自然要多和陈君迁待在一起。
用过早饭,沈京墨关起院门,扶着陈君迁在院里慢慢走起路来。
老张头儿临走前叮嘱,陈君迁躺得久了,腿难免使不上劲,这些日子得勤走多练。好在有沈京墨每日给他按腿,他如今走起路来只是觉得腿脚僵硬无力,走上一会儿便得坐下歇息,除此之外倒也没太多不便。
夫妻二人时走时歇,大半个上午就这样一晃而过。
临近晌午时,和尚给他们送来了饭菜,说是大当家的意思,几个馒头一碟青菜,还有半只烧鸡。
沈京墨受宠若惊,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大概在盛流云看来,陈君迁也是个有用的人。
她没跟和尚客气,端着吃食回了屋。
盛流云送来的饭菜味道一般,但比起平日的伙食堪称丰盛。陈君迁昏迷多日,许久没正儿八经吃过饭,沈京墨怕他吃太快伤着胃,一遍遍提醒他细嚼慢咽。
陈君迁听话地慢慢咀嚼着手里的馒头,撕下鸡腿来放进沈京墨碗里。
她爱吃肉,烤鸽子、烤麻雀、烤兔子,她都喜欢得紧。
陈君迁记得她的喜好,烧鸡身上的嫩肉都撕下来给了她,剩下一块发柴的胸口肉,他才夹过去吃起来。
刚吃完,碗里就多了一条鸡腿。
陈君迁一愣,抬头看她,顺手把鸡腿夹回给她,可筷子还没伸到她碗里,就被沈京墨拦下,鸡腿在空中来回推拉一番,最后又回到了他手中。
“我不想吃肉。”她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没再多说。
“不用让给我,我吃别的一样能……”
“我真的不想吃,不是体谅你,”沈京墨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将碗推到陈君迁面前,“这些都是你的。”
那些肉她碰都没碰过,全都原封不动地留给了他。
陈君迁没动筷。
沈京墨看了他两眼,干脆拿起鸡腿来塞进他嘴里,最后重复一遍:“我现在真的不爱吃肉,以后家里的肉都是你的。”
喂饱了陈君迁,沈京墨洗了碗筷,看了看晴朗的天,对陈君迁道:“大人要是困了就回屋里歇歇晌,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我陪你一起?”昨天晚上出了那样的事,他只觉得这山上都是洪水猛兽,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
沈京墨眼神闪躲,也没解释,留下一句“不用”,就匆匆出了门。
陈君迁腿脚不便,刚走到屋门口,就只来得及看见她关上院门时一闪而过的衣袖。
半个多时辰后沈京墨才轻手轻脚地打开院门,却没回屋,拎着水桶径直走进了厨房,将门关了起来。
陈君迁并没睡着,听见动静便起了身,等了许久,沈京墨提着一桶温水走进来给他擦身。
他乖乖被她按坐在凳子上,沈京墨关好房门,让他脱衣:“我先给你擦背,剩下的你自己来。”
陈君迁没说话,脱掉上衣,只着一条里裤坐在那儿,目光紧跟着沈京墨而动。
她洗净巾子后拧干,站在他背后轻轻擦拭。
这些天她日日帮他擦身,陈君迁身上干净得很,只是昨晚毕竟沾过血,不擦洗一下她心里总觉得别扭。
她垂着眼,没有注意到陈君迁正转过头来打量着她。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潮气,像是刚刚沐浴过,可衣裳却没换,裙摆蹭着些许黑灰。
也不知她方才去了何处,怎么弄了一身灰回来。
但想起她出门前不肯告诉他去向的模样,陈君迁没有追问,静静等她给他擦完背,把巾子塞到他手里。
他自己擦洗起来,她则背对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将脏的丢到篮里,打算和他的一道去洗。
陈君迁的衣裳搭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沈京墨伸手去取,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不等她有所反应,他稍一用力,把她拉到了他腿上。
巾子被他丢进了桶里,“噗通”一声溅起几点水花打湿了桶边缘的地面。
他身上尽是温热的水迹,潮湿得让她不肯靠近,推搡着他的胸膛就要起身:“你腿这样,压坏了怎么办,快放开。”
陈君迁笑她也不会找个像样点的理由,搂紧了她的腰:“你这点儿分量能压坏什么?”
他说着就去抓她的手,展开她的掌心,看着上面新添的几道细小的、像极了擦伤的血痕,再看看一些已经愈合,颜色也淡了许多的旧划痕和磨出的小水泡。
昨夜他没看清,如今才发现,短短半个月,她的手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陈君迁的眼神变了又变。
沈京墨忙把手攥了起来不再给他看:“现在是不大好看,过几天我找张老先生要些药膏涂一涂,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得和之前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