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经是他们上山的第十二天,陈君迁还是老样子,不管沈京墨如何呼唤都没有醒过一次。
老张头儿每天过来为陈君迁看一次诊,次次都摇头表示他也不明白陈君迁为什么还没醒转,毕竟他肚子上那道伤都快愈合了,他身上也没有其他能致人昏迷这么久的伤病。
“他要是再不醒,以后可能就都是这副模样了。”
老张头儿毕竟只是个寻常游医,被战火所困才来到流云寨常住,看个头疼脑热还好,对于陈君迁这样的情况,他也无能为力。
沈京墨想过去请燧州城里的郎中,可燧州离流云峰尚有些距离,那里的郎中也不肯到这么远的地方看病。
就这样又熬了两天,在老张头儿照例来看陈君迁,又说出同样一番结论后,沈京墨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下午,书生跟和尚在屋里守着,看见沈京墨醒了,忙去叫老张头儿。
沈京墨先一步拦下了他们二人,说自己身子无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如今已经好多了。
两人不信,再三确定她无恙,才不放心地离开。
屋里总算清静了,沈京墨坐在陈君迁床边,看着他出神。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眼泪早在这些天里就流干了。
她凝望着陈君迁日渐消瘦的脸,不知以后的日子该如何熬下去。
他们用尽办法,从几乎不可能逃生的绝境里逃了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老天却又猝不及防地,给了她当头一棒。
就这样枯坐了半天,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无神的眼中蓦地亮起了光来,起身跑出了院子。
*
临近傍晚,沈京墨不知在何处蹭了一身一脸的灰,拎着水桶气喘吁吁地往院里走。
她得赶在天黑之前把饭做好,再把身上的灰洗干净。
她一路低着头,身边有人走过时,她的脚步就会加快几分。越来越暗的天色让她本能地生出几分不安,只有回到屋中锁好门窗,她才会觉得安全。
转过一个弯,沈京墨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院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见她回来了,那男人看着她咧开嘴,露出一口令人作呕的黄牙:“哟,回来啦?”
沈京墨不认识他,但看他那副表情,和那熟悉的眼神,她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龌龊的事情。
她没有理会,转头就走。
那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将她拦住:“别跑呀,这么晚了,还不回屋歇息?”
那男人故意把“歇息”二字咬得极重,沈京墨听了只觉得恶心。
她盯着那男人的动作,紧接着对他背后露出个微笑来:“洪大哥!”
听到洪山的名字,男人吓得脖子一缩,忙回头去看。
身后哪里有人。
意识到自己被骗,男人猛地转过身来,却发现沈京墨已经跑进了院子。
院门“咚”的一声重重关上,从里面传来上锁的声音。
沈京墨背靠着院门,急促地喘息着。
下一刻,门外传来“砰砰砰”的砸门声。
沈京墨被吓得仓惶离开门口,连手中的桶也忘了放下,抬脚往屋里跑。
可还没跑进屋里,砸门声就停止了。
那男人轻巧地翻过墙头,落在了屋门前。
沈京墨被这动静吓得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转身往院外跑,却发现院门竟被这人从外面插上无法打开。
墙头太高,她爬不上去。
这附近没有人住,就算白天有人,现在也都回住所用饭歇息去了,她叫也没用。
沈京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惶恐至极地盯着他,一步步往后退。
那男人见沈京墨无处可逃,也不急了,反倒慢慢逼着她走,仿佛在逗弄可怜的猎物。
“你男人醒不过来了,你现在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没听过一句话么,‘寡妇门前是非多’,就算今天我不来,明天也会有别人来。你不会觉得,凭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能在这山上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吧?”
那男人狞笑着:“我是流云寨最好的猎手,跟了我,对你有的是好处。”
第102章
苏醒 她委屈地哭了
沈京墨紧盯着那男人,颤抖着步步后退,却并未退到墙根处,而是在院中绕圈。
她在拖延时间,好让自己慌乱的脑子冷静下来,想想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歹人。
男人倒没看出她的想法。漂亮又柔弱的女人就像猎物,猎物能有多聪明?再如何拖延,最后也只能乖乖落入猎人的手掌心。
他张开手臂慢吞吞朝沈京墨走去,像在驱赶猎物进入陷阱时一般,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快感。
“门都被我锁上了,这儿也不会有人来,何必反抗呢?反正你也跑不到哪儿去,”男人步步紧逼,笑得猖狂至极,四下打量起小院来,“要不咱们去你屋里,当着你男人的面,让他看看,你跟了我,以后会过得多滋润。”
下流的荤话让沈京墨作呕,她又向后退了几步,脚下却撞到一个硬物,顿时失去平衡向后跌坐下去。
那是砍柴用的木墩。
除了第一天上山时有人送了劈好的木柴过来,之后沈京墨就只能自力更生,还是和尚心善,给她送来了木头,只不过劈柴需要她自己来。
她记得劈柴用的斧头就在木墩旁边。
跌坐下去的一瞬间,沈京墨的手往身侧一摸,抄起斧头指向正在靠近她的男人:“别再过来……”
男人看见她握着斧柄的双手都在颤抖,脚步也未停,走到她面前来,弯下腰,露出自己的脖颈,指着颈侧道:“还敢在我面前动斧子?杀过人么?知道该砍哪儿么?这儿!砍啊!”
沈京墨被他吼的一颤。
男人见状,更加确信她不敢动手。一个弱女子而已,给她兵器她也不会用,装装样子就想把他吓走?天真。
他将脖子又向前探去,脸上露出阴狠的笑意:“正好你把斧子送来了,不如你把它给我,我拿它把你那半死不活的男人弄死,然后你直接改嫁给我……”
男人说着就来夺沈京墨的斧头。
斧柄擦着他的手背而过。
男人感觉到脖子一凉,下意识抬手捂住,一股鲜血却从指缝中喷涌而出,洒落一地。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就看见沈京墨手中的斧子在滴血。
“你真敢……”他指着沈京墨,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刚才那一斧划破了他的气管,他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带着血泡咕噜声的残响。
男人慌了,在那一斧子落下之前,他从未想过猎物竟也会反抗。
他顿时慌了神,捂紧脖子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转身向院门跑去。
浑然忘了院门早就被他从外面锁上了。
沈京墨看着男人踉跄着要逃,顿时想起第一天盛流云就和她说过的话——如果有人占你便宜,你最好确保能把人杀了。
这男人说自己是山上最好的猎手,最好的猎手一定比她这个帮忙整理账册的人更有价值。
放走他,她和陈君迁都没有活路。
斧刃上的血腥气不断刺激着沈京墨紧绷的神经,她看着男人脚下淋漓了一路的鲜血,握紧了斧柄站起身来。
男人已经扑到了院门前,伸出沾染了血的手去推门。可指尖还没碰到门板,就感到背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疼得他摔倒在地,痛苦地打起滚来。
血污模糊了他的视线,以至于他眼中的夜空都变成了暗红色。
暗红色的天幕下,他看见脸上溅染着点点血迹的猎物在他面前举起了利斧。
“放、过、我……”
男人后悔至极,本以为今晚能风流一夜,哪成想竟会送了命。
他目眦欲裂,惶恐地抬起手来挡在脸前,却从颤抖不已的指缝中看到了重重落下的斧头。
沈京墨一次又一次地挥斧劈砍,直到男人再也没了声息,直到斧头卡在了坚硬的头骨中拔不出来,她才筋疲力尽地松开斧柄,向后跌了两步,看着地上那一团血肉模糊的尸体,俯下身去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片刻后,沈京墨强忍着恶心站直了腰,看回那男人的尸体和院中的一地狼藉,正不知该如何处理时,余光就瞥见屋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一怔,随即飞快地抬眼看去。
屋门半开着,只穿了中衣的陈君迁虚弱地靠在门边,手中拎着一把凳子。
沈京墨彻底愣在了原地。
今天晚上的月光不算亮,风一吹,陈君迁的衣摆都在晃荡,仿佛他只是她的幻觉,不知何时就会随风消散。
她一时忘记了动作,也不知要说些什么,甚至就连脸上的血点也忘了擦去,只怔怔地盯着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直到陈君迁丢下手里的凳子,脚步虚浮又坚定地向她走来,一把把她拥入怀中,沈京墨反应了一会儿,才猛地将他抱紧,埋在他胸口低低地哭出声来。
陈君迁卧床多天,腿脚没什么力气,手却稳稳地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缓缓抚摸沈京墨的长发,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安慰她“没事了”。
沈京墨没哭多久就抬起了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陈君迁的眼睛,哽咽着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抄了条板凳出来,结果躺太久,腿废了,来晚了,”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声音有些干涩,“没受伤吧?”
沈京墨忙摇摇头,抬起颤抖不已的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可手挨到脸边,她才想起上面满是那男人的血。
她把手收了回来,看向尸体,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陈君迁的目光也随之看了过去。
两人沉默片刻,他率先开口:“得把尸体丢掉。”
沈京墨当然知道不能把人留在院里,她不了解这人在山上有没有亲朋好友,万一被人知道她杀了他,难保不会来找她和陈君迁的麻烦。
可是怎么处理呢?她杀过人,可从没抛过尸啊。
在陈君迁出现之前,她脑袋里乱作一团,根本想不到接下去该怎么办。
但他醒过来了,她突然就有了主心骨似的,什么都不怕了。
陈君迁左右看了看,感受着强劲得不寻常的夜风,问沈京墨:“我们在什么地方?”
“山上,流云峰顶上。”他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流云峰?”陈君迁刚刚苏醒,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却觉得这名字甚是耳熟,想了一会儿,他终于记起,流云峰是燧州和长寿郡相邻处的一座高峰,他当初修改长寿郡舆图时曾途经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