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正砸在南羌兵的嘴上,只一下就砸裂了他的嘴唇,登时鲜血直流,牙齿似乎也掉了两颗。
南羌兵疼得直打滚,嗓子里却还在发出带着血泡的声音。
沈京墨知道,绝不能让他叫出声,更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否则她和陈君迁就只有死路一条。
来不及思考更多,她手中的石头一下下砸下去,越砸越重、越砸越快。
鲜血飞溅,染了她一手一脸。
她像是着了魔一般,用手中的石头宣泄着连日来的恐惧与憎恨,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去砸才终于停下。
而那南羌兵的脸早就被她砸了个稀巴烂。
沈京墨这时才看清他的死状,吓得丢掉石头跌坐在地,半晌才能发出声音,口中喃喃重复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但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见被自己杀死的人的死状。
她身后,陈君迁费力地抬起头来,以刀作拐,缓慢而艰难地挪到她身边,握住她的肩掰过她的身子,染血的手颤抖着捧住她的脸,声音很轻很轻:“你不是在杀人,你是在救我,别怕,别怕……”
沈京墨急促地喘息了很久很久才缓过来,想起陈君迁腹部的伤,忙割开自己的衣摆给他紧紧裹住伤口。
在长寿郡那一个月,她跟着军医学了些处理外伤的法子,但她用力按压了许久,他的伤还在缓缓渗出血来,薄薄的布料很快就被血浸润得透湿。
沈京墨强忍住眼泪,四处张望起来:“周围肯定不止这一个南羌人……我们得找个隐蔽的地方。”
说完,她又找来一根足够结实的木棍,使劲把陈君迁扶了起来。他两条腿轻飘飘的,意识也模糊,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沈京墨肩上,压得她好几次险些摔倒下去,掌心也被粗糙的树皮磨出了好几条血痕。
她只好咬紧牙关,一手拄着木棍好支撑住两个人的身子,在陈君迁迟钝地指挥下,跌跌撞撞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终于,在一处低洼地,她找到了一个入口极窄的洞穴。洞向下延伸,内里也不大,但很干净,没有野兽的臭味,是陈君迁过去画图探路时找到的。
此时的陈君迁已经不省人事了。
沈京墨只好把他轻轻放到地上,再将人拖进洞中。洞里很黑,她只能借着洞口一丝微弱的光线,一边哭一边扒开他破碎的浸满了鲜血的衣裳。
他的伤口一直在出血,原先她不清楚究竟伤得有多严重,现在才发现,那一刀刺进去很深,刀口足有她掌心那么长。
她没带止血的伤药,单凭按压根本止不了血。
思来想去,她想起了军医给重伤的士兵缝合伤口的情形。
沈京墨往自己袖子里摸去。
长寿郡刚刚被围时,很多士兵的衣裳都被流矢划破,陈君迁也不例外,她便将针线藏在袖中,若是送饭时发现他衣裳破了,就能直接给他缝好。
万幸她的针线都还在。
沈京墨把针线取出来,开始穿针引线。只是她的手一直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光是这一步就耗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等到针线备好,她看着那随着他微弱的呼吸往外渗血的狰狞刀口,迟迟不敢下手。
她从没亲手缝合过伤口,不知道该如何下针,万一伤到他……
可她已经别无他法了。
沈京墨看向陈君迁惨白的脸,把他的衣袖塞进他口中咬住,随后狠狠擦掉眼泪,屏住一口气稳住颤抖的手,将尖锐的针头刺入皮肤。
……
最后一丝光线没入山中前,沈京墨低头咬断线,坐起身子擦了擦满头的汗。
伤口暂时不怎么出血了,但她还得取些水来给他清理一下,再换上一条干净的布包扎。
沈京墨看了看昏暗的洞外,爬到陈君迁耳边轻声告诉他:“我去找些水和能吃的东西,很快就回来。”
昏迷不醒的陈君迁没法给她任何回应。
回答她的只有洞外的夜风。
眼泪又涌了上来,沈京墨抬手擦去,轻轻亲了亲陈君迁的脸,接着望向漆黑的山林,鼓起勇气爬出了洞口。
山里天一黑就会起风,加之乌云遮月,夜风一吹宛如鬼神哭嚎,甚是骇人。
沈京墨小心翼翼地伏低了身子,摸着树和土丘慢慢地走,每走上几步,就在树身上划出几道痕迹,免得找不到回来的路。
白天在附近被南羌兵偷袭,她不敢放松警惕,只想尽快找些水和野果就回去。
沈京墨记得饮马河是流经武凌山的,但她在黑暗中走了很久都没有听到水声,更没找到能吃的东西。
走了不知多久,脚踝实在酸痛得厉害,沈京墨没办法,只好背靠一棵大树坐了下来,擦擦脸上的汗,想要休息片刻再继续找。
可她真的太累了,刚刚坐下来,头向后一靠,就迷迷糊糊地仿佛要睡着了一般。
半梦半醒间,她忽得听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沈京墨陡然惊醒,匍匐在地,抓起一块石头防身,张大眼睛向草丛中看去。
草丛晃动不停,像是有什么蛰伏已久的猛兽即将扑出来。
沈京墨的一滴汗顺着鬓角滑到下巴,啪嗒一声打在身下的泥土中。
时间仿佛静止了,沈京墨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这里趴了多久,她只觉得,随着草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她浑身的血液也快要冻成了冰。
就在她的精神紧绷到极点时,草丛突然被什么东西拨开了——
一只金红色的小脑袋钻了出来,两只黑豆似的小眼睛刚好与沈京墨对上视线。
沈京墨一愣,用气音叫了一声:“二红?”
许是认出了主人的声音,小母鸡晃着脑袋跑出来,扑到沈京墨身边,掀掀翅膀蹭她的肩。
沈京墨坐起身,惊喜地把二红抱进怀里。
“命真大呀二红,你怎么跑出来的?”沈京墨笑着问它,就好像它真的能给她什么回答似的。
二红的脑袋左歪一下右歪一下,直愣愣地看着傻笑的女主人。
村里人都不知去了何处,陈君迁又昏迷不醒,眼下沈京墨能找到的“老熟人”就只有二红,看见它自然高兴。
“我去找吃的,然后就带你走,但是你不许出声,听见没有?”
二红安安静静地把头往她腋下一扎,一动不动了。
沈京墨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打算起身接着找吃的。
还没完全站直身子,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出现了几点火光,一阵叽里呱啦的说话声传来,沈京墨猛地坐了回去,趴在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来的果然是一堆南羌兵,人不多,只有四个,都骑着马,正在一遍遍重复地喊着什么。
也许是在找白天被她杀死的那个士兵。
沈京墨慌忙把衣裳收拢好,后背紧紧贴在树干上,一只手捂紧自己的口鼻,另一只手虚虚环在二红的脖子上——一旦它不懂事闹出动静,她会毫不犹豫地掐断它的脖子。
那四个南羌兵走得并不快,沈京墨看不见他们的动向,也不敢去看,她只能屏息凝神,去听他们的马蹄声。
大概是她所在的地方树木太密,骑马不方便进来,沈京墨没等太久,南羌兵的声音和火光就走远了。
她转头去看,确定四个人都走了之后,才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等到喘息平复,沈京墨起身,可刚站起来,她就双腿一软,幸亏扶住了树干才站稳。
林子里有南羌人游荡,她不敢再多呆,可没找到吃的和水,她不知道她和陈君迁还能撑多久。
一筹莫展之际,她怀里的二红突然挣扎起来,沈京墨没有抓紧,竟让它扑腾着翅膀挣脱了出去。
怕它的动静招来南羌人,沈京墨赶紧去追。
可二红跑得飞快,她埋头追了半天才总算抓住了它的翅膀。沈京墨把它拎起来,恶狠狠道:“你再乱跑,我就把你烤了!”
二红歪歪脑袋,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沈京墨把它往怀里一塞,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看见眼前的树丛与别处不同,翠绿的矮树上长满了红色的指甲盖大小的果子,竟与陈君迁在长寿郡外发现的那些一模一样!
她大喜过望,笑得合不拢嘴,低头去看二红,它还是那副歪着脑袋,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
半个时辰后,沈京墨捧着满怀的果子回到了山洞里。
她还是没能找到水源,但至少可以先让他吃些东西。
陈君迁依然没有醒来,沈京墨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可他不醒过来就没法吃东西,沈京墨只好拿自己还算干净的中衣做滤布,包住一把果子用力攥出汁水来喂给他喝。
等喂他吃完东西,她已经累得没有动弹的力气了。
洞口的杂草遮住了本就不怎么明亮的月光,沈京墨的中衣晾在一边,身子有些冷。
她搓搓胳膊,轻轻在他身边躺下,避开他的伤口抱住了他,很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二红也迈着小步子走过来,跳到陈君迁的胸口,和主人一起睡着了。
*
时至半夜,脚下传来的一阵冰凉触感将沈京墨从昏睡中唤醒。
她艰难地睁开惺忪睡眼,才发现不知何时下了起雨,而这洞穴地势偏低,雨水早就流了进来,他们脚下甚至已经积水成潭。
照这样下去,这个洞很快就会被水淹没。
意识到这一点,沈京墨顿时没了睡意。
她当即坐起身来,把陈君迁的身体拖向洞口。可他腹部有伤,不能沾水,她只好先把他放下,自己冒雨去找个能挡雨的容身之处。
可她刚爬出洞口,就立刻吓得退了回去——
山洞之外不远处有一顶帐子,借着帐前的火光,她看得分明,那四个人就是她先前险些撞上的南羌兵!
她要是出去,一定会被他们撞见。
可不出去,他们就得被雨水活活淹死。
沈京墨趴在瀑布般的雨帘后,一时间进退两难,急得满眼是泪。
他们好不容易从长寿郡逃出生天,难道老天就非要他们死不可吗?!
就在她拿不准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那四个南羌兵帐子外的火把突然熄灭了。
沈京墨一怔,慌忙后退几步缩回洞里。
洞外雨势太大,她听不见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她就听到沾满了雨水的湿哒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沈京墨浑身抖如筛糠,挡在陈君迁身前,把他腰间的刀抽了出来。
一双满是泥水的鞋子出现在洞口,紧接着又是一双。
沈京墨只能在心里祈祷他们不会发现她。
可下一刻,洞口的杂草被一刀挑开,两张男人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