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盈盈那点力气根本敌不过李满,渐渐被他拉着往外走去。
离开徐氏的小院时,孟盈盈撕心裂肺地哭喊:“娘,你一定要来找盈盈!盈盈就在长寿郡外等你,你一定要来接盈盈……”
听到女儿的哭声,屋里的徐氏再也忍不住,快步跑到院门口,看着孟盈盈远去的背影,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盈盈刚刚没了爹,如今又要失去她这个娘,她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这样残忍的决定。
她是不爱孟沧,但孟沧这些年来将她捧在心上,待她千好万好。如今他为了长寿郡而殒命,她也不会独活。
只是可怜她的盈盈,从此就要没了爹娘。
但她为她寻到了依靠,李满那孩子心性不坏,对盈盈也是一片痴心,定会照顾好她。
只望老天能看在她和孟沧最终为长寿郡百姓而死的份上,善待她的盈盈,让她余生无忧,平安顺遂。
许久之后,徐氏擦干眼泪,回到孟沧的灵堂,与他那一妻二妾共同守灵。
四个女人在得知可以出城后,都安排好了自己的儿女,也都不约而同地决定留下陪孟沧一起死在长寿郡。
烧完了最后一沓纸钱,孟沧的大夫人从袖中抽出匕首,抵在自己心口,满眼是泪地看着孟沧的棺椁。
这个男人并没有多爱她,但也从未苛待过她。如今他死了,她不知道下半辈子该怎么活,还不如就这样追随他去了。
只要她手中这把刀刺入心脏,她就是第一个下去陪他的女人,他的正妻,合该第一个去陪他。
大夫人这样想着,双手颤抖不止,半晌才鼓起勇气,抻直手臂将刀拉远,闭上眼睛,用力刺了下来!
可她却没感觉到疼痛。
大夫人疑惑地睁开模糊的泪眼,才发现她最厌恶的徐氏正死死握着她的手。
“你拦我做什么?活着的时候我争不过你,到死你也要抢在我前面吗!”
大夫人歇斯底里,将惶恐和绝望尽数朝着徐氏宣泄。
徐氏居高临下,神情淡漠地看着她,直到大夫人发泄完,失去力气瘫倒在地,徐氏看着她,又看了看剩下两个女人,平静地开口:“你们也是这样想的?自裁于老爷的灵堂上?”
“老爷生前最疼的就是你,如今他不在了,你怎么有脸苟活于世!”
“我当然不会独活,但也不想死得没有价值,”徐氏松开大夫人的手,“城中百姓需要两个晚上才能撤走,为了确保南城门不出现骚乱,郡守府最好有人出面以安民心。撤到最后,也需要有人留下来拖延时间,免得让南羌发现后立刻追上去。”
徐氏说着一顿,接着道:“你们想死,我自然不会阻拦。是毫无用处的死在这儿,还是死在全城百姓撤离之后,你们自己选。但我要护着我的盈盈,不让南羌人发现她撤走的路。”
说罢,徐氏面对孟沧的棺椁跪了下来,深深拜了三拜,而后起身,挺直背脊走出了哀风阵阵的灵堂。
之后的一天两夜,徐氏和郡守府里的妇人轮番守在南城门,目送城里一批又一批百姓逃出生天。
沈京墨也在这里。
陈君迁守住北城门,她协助百姓出城,这是他们一早就商量好的。她只有亲眼看着所有人都平安离开,才能放心地同他一起走。
但城中的人数远超过他们最初的预计。
第二夜的四更末,城里还有近百名伤兵没能撤走。
眼看着天色渐亮,沈京墨的心也禁不住提了起来。
原本依照她的计划,一天两夜的时间足够城里百姓全部离开,她会和陈君迁留到最后,在天亮之前离开长寿郡。
因为一旦天光大亮,目标就太过明显了。今晚是他们最后的机会,等到傍晚送粮草的士兵过来,他们就再也走不了了。
可她忘了卫府那些重伤的士兵。
沈京墨心急如焚地看向东方泛白的天际,她知道天一亮北城门外的南羌军就会再次攻城,陈君迁就不得不守在那里,否则南羌顷刻之间就能破城,最后逃走的百姓定会被他们追上。
一旦南羌开始攻城,他就再无活下来的可能了。
就在她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声温柔却坚定的女声叫住了她:“沈夫人。”
沈京墨循声转身,面前的美妇人她曾见过,是孟沧的妻妾之一,孟三小姐的姨娘。
这两日郡守府的妇人与她一道守在南城门,安抚惶惶不安的百姓,沈京墨都看在眼里,也打心底里敬佩。
沈京墨回了徐氏一礼。
徐氏走到她身边,低声和她说了些话。
沈京墨听着听着就变了脸色:“这如何使得?孟三小姐怎么办?”
徐氏微笑着对她盈盈一拜:“我已将盈盈托付给卫府的李都尉照料。城中百姓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陈都尉留在北城门并无意义,夫人快与他一起走吧。我们姐妹几人已经商量好,留下来吸引南羌的注意力,为你们再争取些许时间。只是往后,要是夫人和陈都尉再遇见盈盈,还望替我照拂一二。”
徐氏接下去的话,沈京墨没能全部记住。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找到陈君迁,又是如何与他共乘一骑飞奔出城的。
她只记得南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时,留在门内的那些伤员和妇人们和善的笑脸。
长寿郡的另一侧很快传来徐氏与其余夫人痛骂南羌军的声音,慷慨激昂,振聋发聩。
但那声音很快就听不见了。
沈京墨回头望向越来越小的长寿郡城门,用力闭了闭眼,挤掉无意识溢满眼眶的泪水,紧紧抱住了陈君迁的腰。
骏马向着葡萄村的方向飞奔而去。
她身后,金色的朝阳正冉冉升起。
【流云寨:生死相依】
第100章
获救 “求求你们救救我郎君,求求你们……
二人一路疾驰,终于在晌午之前赶到了葡萄村。
村中已无人,两人来不及回家,穿过村子直奔武凌山下的那条旧山道。
距离山道还有些距离时他们就下了马,将马放走免得被南羌军追上发现山道入口,随后快速跑进了山道,封堵住洞口。
山道里漆黑一片,他们没有火把,陈君迁紧紧握着沈京墨的手,摸黑向前走。
幽长的山道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在耳畔回响,陈君迁能感觉到沈京墨冰凉的手在不停颤抖。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声安慰她:“只要出了这里就安全了,出了这里我们就去找爹和川柏,然后找个地方、盖个院子……”
陈君迁畅想着逃离战火后的日子,黑暗里沈京墨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见他的声音,多少能让她惶惶不安的心镇静下来。
终于,在黑暗中磕磕绊绊地走了一刻多钟,陈君迁总算摸到了堵在出口处的薄板。
他松开沈京墨的手,把薄板挪开一条缝,向外看了一眼。
山这头空无一人。
移开薄板,耀眼的阳光刺地两人一时睁不开眼,等缓过神来,他们已经站在武凌山外了。
明媚的日光驱散了周身的冷寂,耳边只有柔和的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哗啦轻响,山林中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一连月余萦绕耳边挥之不去的哀嚎、惨叫、喊杀声,全都消失了。
沈京墨眯缝着双眼,手背遮在眼前,透过指缝看向眼前生机勃勃的风景,大口呼吸着没有血腥与尘土味道的清新空气,终于能够确定,他们活下来了。
陈君迁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因为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和她一样,充满了重生的喜悦和希望。
但此地不宜久留,两个人不敢在此歇息,立刻向着武凌山西边走去。等走到武凌山尽头,再往北去,用不了几天就能绕开长寿郡,进入毗邻的燧州。
夫妻二人在寂静的林中小径上一走就是两个时辰。
这一路上并没有见到其他人,沈京墨也不知长寿郡逃出来的那些人究竟去了何方,又或者是他们两个走错了路。但陈君迁对这一带了如指掌,她只管跟着他走就好。
葡萄村的家已经回不去了,从此以后他们就如同无根的浮萍,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沈京墨这样想着,默默攥紧了陈君迁的手。
陈君迁侧目看向她,朝她笑了笑:“是不是累了?”
离开长寿郡后他们就没有休息过,眼下已经过了晌午,两个人还没吃过东西,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沈京墨的确又累又饿,腿也酸得厉害。但她咬着牙摇摇头:“再走一会儿吧。”这里离长寿郡还是太近了,她不敢多做停留。
沈京墨话音刚落,一旁地势稍高些的大树后突然跳出来一道人影,怪叫着扑向陈君迁!
听见动静,陈君迁下意识转过头去,只看到一把沙土袭来,他顿时感到两眼酸痛难忍,睁都睁不开,眼泪汹涌而出,却冲不掉满眼的异物。
紧随而来的是冰冷的刀锋刺入腹部的剧痛。
陈君迁的身子顿时一软,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被那把刀顶着连连后退,膝盖一晃跪倒在了地上。
沈京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住了。
直到殷红温热的血带着腥气闯入口鼻,陈君迁压低了的痛呼传来,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沈京墨此时才看清,那人也是南羌打扮,八成是落单的士兵,不知为何出现在此,更不知附近还有没有更多他们的人。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要活下去。
回过神来,沈京墨趁那南羌兵被陈君迁抓住了刀,四下搜寻几眼,捡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断枝,用尽力气狠狠砸在了他的后颈上!
可她力气本就不大,加上今日还未吃过东西,这一棍下去没能把那小兵砸晕,反而激怒了他!他丢下重伤的陈君迁,转过身就要来抓沈京墨,嘴里还嘟囔着她听不懂的话,凶恶的三角眼中露出淫邪的精光。
沈京墨再举起木棍,却被南羌兵一把抓住抢了过去。她被逼地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一棵大树。
南羌兵淫笑着向她伸出手来……
下一刻,只听“噗”的一声钝响,南羌兵表情一僵,动作也停住,缓缓低下头去。
沈京墨的视线随之下移。
一把沾满血的刀从他背后刺入,贯穿了他的胸膛,鲜血顺着刀尖滴滴答答淌下来。
下一刻,刀被拔了出去,南羌兵捂着胸口痛苦地倒了下去,露出身后面无血色的陈君迁。
见沈京墨无碍,陈君迁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随即身子一软,跪倒在了地上。若非有手中的刀支撑,他只怕连跪都跪不住。
沈京墨忙扑到他跟前去扶他,却只摸到满手鲜血。
“大人……”
“咳、咳咳……”
沈京墨还没说出话来,就听见身后传来几声轻咳,她慌忙转头,发现那南羌兵竟还没死,正瞪着一双眼睛,张开嘴,像是要说话。
他要喊人来!
沈京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仓惶之间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捡起地上一块石头高高举起,狠狠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