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迁压低了声音,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沈京墨顿了一下,无奈地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大人别说笑了。躲是躲不掉的,到时……走一步看一步吧。”
*
四日后的傍晚,大军终于抵达了长寿郡。
孟沧早已带着长寿郡一众官员及其女眷在城门外恭候多时了。
沈京墨穿着一条鹅黄色的细布裙,和陈君迁站在一起,前面是翁逢春,再前面是孟沧。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那就是陈都尉的夫人啊,上回坐得远没看清,真好看啊。”
“是啊,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哎,听说一会儿要来的那位公主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今日可真是有眼福,能一下看见两位大美人!”
“就是不知哪位更好看……”
“不光有美人,陈都尉长得也不错,听说驸马就更英俊了!可惜我家男人官小,只能站最后,怕是看不清啊……”
孟沧听见背后的议论声,微微侧过脸去轻咳了一声。
人群中立刻安静了。
沈京墨低垂着眼,没做任何反应。
不多时,天际线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紧接着一个个士兵都冒出来了头。
大军到了。
孟沧带着众人打起精神,站直了身子,面露笑容地等待公主和驸马。
另一头,行舟远远瞧见长寿郡城门下站着的那一片人,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公主的马车,催马凑到傅修远的马边小声道:“公子,要不要我先过去知会一声。”
玄甲红氅分外英俊的傅修远闻声睨他一眼:“知会什么?”
行舟挤眉弄眼一番:“你懂得。”
小姐也许还不知来的是公子,万一她也来了,他提前通传一声,好让她回避啊!
傅修远眨了眨眼,抬头目视前方,一脸坦荡:“我与她都已成亲,相见也只是故人相逢,何须回避?”
行舟“哦”了一声,心道公子不愧是公子,这都忍得住,不像自己,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小姐了,屁股都有些坐不住了。
很快,大军便来到了城门下。
傅修远骑马走在公主的马车旁。
此时天色已晚,人人视线不清,直到他走到近前,人群中才发出几声吸气声——
这世上美男子并不少,可好看到这种程度的,当真是几辈子都难得一见!
陈君迁站得靠前,自然比其他人更先看清傅修远的长相。
早在一年前他就听谢遇欢形容过傅修远的相貌,可那时他想,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里去?他还是永宁最好看的俊后生呢,难不成上京的男人就一定比永宁的长得更好?
可看清傅修远那张脸的那一刻,陈君迁平生第一次,对另一个男子的长相感到嫉妒。
他握着沈京墨的手蓦然一紧。
沈京墨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傅修远打马上前,与孟沧寒暄几句。
可说话间,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向孟沧背后的人群找去,只短短一瞬,就在无数身影中看到了她。
他握缰绳的手骤然攥紧,呼吸也变得急促。
孟沧接下去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什么克制,什么故人而已。
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话。
再见到她的这一瞬间,他在来时路上曾无数次告诫自己的那些话,全都作云烟散。
他根本移不开视线。
更没办法放下。
马车中的玉城看着车外傅修远紧绷的背脊,冷冷地笑了一声。
孟沧与其余众人并未察觉这四人之间有何不对,笑吟吟地恭迎公主与驸马入城。
“公主,微臣已在府上设宴,为公主与驸马接风洗尘。”
孟沧讨好地走在玉城的马车旁。
玉城轻笑一声:“辛苦孟大人了。不过本宫一路舟车劳顿,有些乏了。这接风宴,不如改到明日。”
孟沧一愣,立刻点点头:“是微臣考虑不周。”
众人跟在马车后,将玉城公主送到郡守府后,各自散去。
不少官员的夫人纷纷抱怨,在城门外冻了一天,公主没见着,连饭也没吃上,只是碍于郎君在侧,怕说错了话误了郎君的仕途,才不敢高声说。
孟沧让人给公主和驸马送去晚膳,随后叫走陈君迁,要他一起再检查一遍郡守府内外的守备。
沈京墨独自一人刚刚歇下,院门就被人叩响了。
她起身开门,门外是一个脸生的丫鬟,唤了她一声沈小姐,递上来一封信。
沈京墨一怔:“何人的信件?”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受人所托,要将这封信交给沈小姐。”丫鬟说完便离开了。
沈京墨回到屋中,点起灯,拆开信——
“亥时,郡守府金林苑小湖畔。”
没有落款,右下角该署名的位置,画着一只鸿雁。
沈京墨看着那无比熟悉的字迹,乱了心神。
另一边,巡视完一圈的陈君迁刚刚回府,就被一个丫鬟迎面撞上,递了张字条给他。
“亥时,郡守府金林苑。”
与此同时,住在金林苑的傅修远手中也多出了一张约他亥时在小湖边相见的字条,落款处赫然是沈京墨的名字!
公主下榻的万福苑中,玉城听到小丫鬟回报说已将消息送到三人手中,满意地挥了挥手。
她斜倚在榻上,妙容跪在一边给她按腿,问她为何要约他们三人相见。
玉城慵懒地睨了她一眼,哂笑一声:“蠢丫头。”说罢闭上眼睛,命妙容亥时去金林苑,替她看一场好戏。
妙容默默想了许久,恍然大悟——
倘若那沈京墨赴约,说明她还贼心不死,惦记着驸马,公主就可以她夜闯驸马住所、心怀不轨为由将她发落,就算公主网开一面,她那郎君知道她夜会驸马,定然也会将她厌弃!
可要是她不去呢?
妙容又想了半晌也没想通。
但是公主肯定明白,她只要再过一刻钟后,悄悄去金林苑看着就是了!
第89章
落空 靖枣吃很好但傅城睡不着的一晚……
距离亥时只剩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沈京墨看着屋中的刻漏,一时间坐立难安。
在城外迎接大军时,她虽然始终低着头,却仍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久久落在她身上不曾移开。
他骑马入城时,与她擦肩而过,她没敢抬眼,余光只看见他那匹乌云踏雪的宝马、厚底云纹的军靴、暗哑的玄甲飘逸的红氅……
以及他腰间垂挂着的那枚鹅黄色的香囊。
那是她及笄那年亲手所绣,图样正是一只鸿雁。
那时她等着他携雁纳彩,可直到她家中出事,也不曾等到过。
四年前的旧物,他还戴在身边,又算是何意?
尽管不愿承认,但沈京墨心里很清楚,看到他还带着自己送的香囊的那一刻,她花了将近一年时间,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轻而易举地崩塌了一块。
她低头看向桌上那封简短的信。
该去么?
而另一头的陈君迁拿着那张写着相同消息的纸,也陷入了沉默。
金林苑是傅修远住的地方,落款应该也是他。
但他们并不认识,就算是商议军事也不该这么晚了单独约见他一个,还派个小丫鬟来送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信。
既然不是为了公事,那就只能是为了私事了。
他与他之间唯一的私事,就是她了。
他想找他聊什么?想了解她过得如何,还是别有用心?
如果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为何不直接找她?
或者他已经找了她,这封信只是挑衅。
不知为何,陈君迁脑中无端多出许许多多不着边际的猜测,每一种都让他难以心安。
瞎想没有意义,只要去看上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一念及此,陈君迁皱起眉头,大步往府中走去。
屋中的刻漏已走至亥时。
沈京墨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俯身吹熄了桌上的烛灯。
灯光熄灭的那一瞬,屋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迅疾且重,似乎很是慌张。
她回头看向屋门,心道这是郡守府,此时又有公主在,内外守卫定然严密,肯定不会有歹人闯入。
这么想着,她便放心地走过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