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锦:……
凤翾与赶车汉子一起看向走来的怀锦。
怀锦的黑衣很好地遮住了他所受的伤,赶车人只是觉得他的脸色很差,病殃殃的。
赶车汉子哎呦了一声,说:“你相公病了吗?快让他上来,你们要去哪儿?”
怀锦把在剑上的大拇指一松,抽出一截的剑落回剑鞘。
相公什么的……
凤翾脸红了红,说:“麻烦您送我们去最近的镇子,我们可以去找个医馆。”
“我要去镇上买米,正好顺路带你们一程。”
赶车汉子高兴道。
于是两人坐上了铺满稻草的牛车。
这车减震效果无比糟糕,一路颠簸。
每颠簸一次,怀锦根本没有愈合的伤口要涌出一股血出来。
怀锦面色更加苍白,却一声不吭,咬牙忍着。
凤翾肚子空空,又一夜没有休息好,被颠得也很不舒服,因而没有意识到怀锦的不适。
好不容易到了镇上,赶车汉子很好心地将他们直接送到医馆门口。
“太谢谢您了!”凤翾甜甜道,“您今年一定发大财。”
少女长得跟小仙子似的,又说了这样吉利的祝福。
赶车汉子如听仙音,好像已经看到了今年发大财买新衣盖新房的美丽前景似的。
他乐滋滋地赶着牛车走
了。
凤翾才低声问怀锦她憋了一路的问题:
“你身上带着钱的吧?”
怀锦点点头。
为防万一,武器和钱这两样总是会随身带着的。
他抬手想去掏钱,却扯动了在牛车上受尽折磨的伤口。
云怀锦动作一顿。
凤翾反应过来,探出手:“你放哪儿了?我来拿。”
“不用。”
怀锦飞快地将钱袋掏出,递给她:“你来管理。”
凤翾分明看到他额头渗出了两滴冷汗。
他是这么逞能的人吗?
凤翾心中不解。
小地方的医馆很少见到这么重的伤,连连吃惊这样重的伤他是怎么不用人扶靠双腿走进来的。
大夫小心翼翼地给他上了药,换了干净绷带包扎。
伤口被动,怀锦本就糟糕的脸色更加雪上加霜。
他扶着桌子,缓了一会,等脸部肌肉放松下来,能做出平静的表情,他才走到医馆前面。
但等在那的凤翾却不见了踪影。
不会是拿到钱,就把他抛掉自己跑了吧。
怀锦玩笑般地想,嘴角却慢慢地绷紧了。
一些泛黄的回忆从深处翻了上来。
从有记忆起,他就是单独住在云府僻远角落的那处院落里。
照顾他的只有一个乳母,是严氏陪嫁来的身边人。
小时候严氏虽然不怎么照顾他,却也能每隔一日来看看他。
而每年生辰那日的晚上,严氏会抱着哥哥来到他的院中,一起过生。
若父亲没有忙于政事,也会过来他的这间小院。
虽然那一日严氏总是情绪不高,但小小的怀锦却很高兴。
这是一年中唯一一次他可以与一家团聚的时刻。
七岁那年生辰日,怀锦发了烧,身上也痒痒的不舒服。
但他不想破坏这团聚的一天,一直忍着未说。
父亲被皇帝留在了宫中,严氏先带着哥哥过来。
那时候两兄弟关系还不错,他亲热地和哥哥坐在一起,迫不及待地说起话。
严氏在旁看着两人,目光偶然落在怀锦脸上时,声音忽然尖利起来:“你的脸怎么了?!”
他的脸?怀锦懵懵地摸了摸脸,摸到一些圆圆的大痘。
他的乳母惊道:“锦儿出水痘了!”
严氏大为惊慌,一把将怀真扯了过去。
两只牵在一起的小手一下被拉开,怀真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慌迷茫的表情。
严氏匆匆地将怀真抱走,甚至没有留下一句对他的安排。
怀锦懵懵地站着,被乳母抱到床上时,他问她:“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后来怀锦才知道,严氏怕哥哥被他传染,才会着急带他走。
可他呢?
严氏怕传染到哥哥身上,竟在他生病时一次也没来看过。
后来,父亲逝去,就像有了个新的不成文的规定,他与怀真再没有一块过过生。
他不能生病,不能示弱,否则就是给了人抛弃他的借口。
他本就不是会被选择的那个,若变无用之人,更无人会正眼看他了。
谢凤翾真的走了也说不定。
他现在这幅重伤的身子对她而言只是拖累。
怀锦的嘴角越来越往下沉时,一个学徒上来对他说:“和您同来的那位小姐让我转告您,她去租马车了,若在她来之前您治好了伤,就在这里等她。”
怀锦瞬间将那些阴暗的情绪抛在了一边。
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想要什么只要一张嘴就行,他敢保证她的手就没有摸过铜板,自己去租马车,真的不会被坑得钱袋子都没了吗?
怀锦抬步向外走去。
一辆路上最普通的马车停在了医馆门口。
凤翾掀起帘子的时候,对他笑道:“你怎么出来了?没有乖乖等我。”
怀锦看着她的笑颜,愣了一会。
她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是踏着祥云来救人的大英雄。
他走到车前,还未抬脚,凤翾就向他伸出了手。
她的手很柔软,十指纤细得就像女娲精心捏出来的。
怀锦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那日,她从他摔倒的酒壶下救了一群蚂蚁。
他与蚂蚁有何异?
她能救蚂蚁,自然也不会弃他。
怀锦抓住了她的手。
凤翾有些吃惊,但很快反握住了他的手。
怀锦微微借力,跳上车厢。
凤翾第一次独自做了这么笔租车生意,正觉得得意,迫不及待同怀锦分享种种细节。
怀锦懒懒靠在车厢上,看她红樱般的嘴唇一张一合。
凤翾止住嘴,疑心他在嘲笑她,不满道:“你在笑什么?”
怀锦:“你喜欢蚂蚁吗?”
凤翾愣住,忽然问这个?
想到他不明的身份,说不定就是什么试探。她慎重地思考了一番:“蚂蚁虽然不起眼,但它们其实很有智慧的,也有超出体型的力量。”
“我最喜欢它们的生命力。不管上寒冷的冬天、还是酷热的夏天,蚂蚁都能活下去。”
怀锦满意道:“我也喜欢蚂蚁。”
凤翾懵懂点头:“挺好。”
路途遥远,凤翾逐渐睡了过去。
怀锦的手指极轻地揩过她的眼皮、鼻梁,直至微张的柔嫩嘴唇。
她说出了他觉得很好听的话。
蚂蚁不为人所在乎,但蚂蚁会活到最后。
她这么善良心软,就算得知真相后生他的气,又能怎样呢。
当他被从天而降的一壶酒水淹没的时候,她决计舍不得不伸出手来救他。
怀锦的嘴角微勾,将她向上拉了拉,让她枕在他的腿上。
他的手顺势托住了她的脖颈。
她脖间脉搏的跳动声稳定有力,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