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也没强求,送她到院子穿堂,吩咐女儿送她出门,走时让王韵怡把那对绢花给捎上了。
王韵怡前脚离开,陆栩生后脚进了家门,照旧先去书房沐浴更衣,换了家常便服方来宁济堂,过去程亦安也没这般要求他,如今有了孩子,怕陆栩生风尘仆仆熏着孩子,遂让他洗了再过来。
陆栩生进了屋子,见程亦安安安静静坐在摇篮旁,轻声问道,
“还没醒?”
程亦安时不时给儿子打一打扇,回道,“醒了一个时辰,方才喝饱又睡了。”
小九思很肯长身子,不到两个时辰便要吃上一回,程亦安给他寻
了两个乳娘。
陆栩生接过她的扇子,替孩子摇扇,男人力气大,扇一下那风便盖面而来,
程亦安忙提醒道,“别摇这么大风,凉着他了。”
陆栩生只能缓一缓。
小九思越长眉眼越开,也越好看。
可惜就是寻不到他的痕迹,陆栩生自嘲一声,兀自笑了。
笑着笑着,听到对面程亦安冷不丁说了一句,
“你表妹来了。”
“什么表妹...”
刚一出口反应过来,陆栩生视线慢慢接上程亦安,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凝重,到最后甚至有些慌,
“今日过府来了?”
程亦安朝二太太院子的方向努了努嘴,“没准现在还在你母亲院子里,方才婆母请我去见客,我没去,你去吗?”
“我不去。”陆栩生摇头如浪鼓,“我为什么要见她。”
程亦安见他满脸紧张的样子,抿唇低笑,将扇子夺过来给自个儿扇,歪着脑袋,俏眼凝睇,“你慌什么,我又没说你什么。”
陆栩生只觉如临大敌,“你这眼神比不说还叫人慌。”
程亦安瞪他,“我不是在笑吗?”
“就是笑才可怖。”
“那你的意思是要哭?”
“那更不能。”
若程亦安真哭上了,他这会儿该去岳父跟前负荆请罪。
程亦安还是第一次看到陆栩生这么慌张,促狭道,“毕竟前世做了几年夫妻,真不去见她?”
“我不去。”陆栩生起身往后退一步,“我与她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话未说完,程亦安眯起眼托腮看他,“陆栩生,我看你很心虚,你这辈子还没心虚过,这是第一回吧?”
陆栩生觉得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拿自己相比,他一丁点都不想范玉林与程亦安再有任何瓜葛,所以他也很忌讳王韵怡。
他揉着眉棱,十分头疼道,
“我发誓,我一定不会见她,无论什么场合。”
程亦安平静下来想一想,沉吟道,“也没不让你见,那毕竟是上辈子的事了,遇见了便打个招呼,没遇见便罢,你也别刻意做什么,省得她以为你很把她当一回事,若她真寻上门来,你与她说明白便是。”
陆栩生是在与她和离后再娶的王韵怡,至少明面上她没看到王韵怡插手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陆栩生不知该如何回她,没吭声。相比他对范玉林的反应,他觉着程亦安过于云淡风轻了。
吃过晚膳,陆栩生去给二太太请安,二太太果然说起要将陆书芝许配给王云修的事,陆栩生毫不留情拒绝,
“绝无可能,母亲打消这个念头。”
二太太见儿子斩钉截铁,顿时发急,“栩儿,我耽搁了你表妹的婚事,此事你心里清楚,你外祖家一直想跟陆家亲上加亲,书芝又喜欢云修,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嘛?”
“没有什么两全其美,太子已经不行了,您为何还要搭上王家这条船?”
二太太跌坐在圈椅,泪流满面,“孩子,娘毕竟是王家人,要为娘家考虑,退一万步来说,王家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因着你妹妹的婚事,也能救王家男嗣一命。”
陆栩生眼底一点温度也无,“王家的事没您想得这么简单,您自己要贴王家,不要搭上妹妹一生的幸福。”
二太太顿时哑口无言。
陆栩生回到宁济堂,案头送来王家的请帖,请他们夫妇大后日去王家吃酒。
程亦安将请帖推给陆栩生,“抱歉,我不能去,今日你表妹过府不曾给我请安,王家失礼在先,我不能给王家这个面子。”
“我也不去。”陆栩生将请帖交给丁香,让她去处置。
程亦安担心道,“你外祖父亲自下帖请你,你不去,会不会有人弹劾你不敬长辈?”
陆栩生没好气道,
“我看着像个怕弹劾的人么?”
程亦安嗤出一声笑,掏出绣帕替他擦了擦额尖的汗。
“行,那就不去吧。”
次日上朝,王老太爷以礼部客卿的身份入殿拜见皇帝,下朝时,王老太爷跨出门槛,看到程明昱被官员簇拥,朝他拱了拱袖,
“多久未见,明昱风采依旧。”
程明昱也朝他一揖,“王公身子骨还健朗?”
“勉勉强强吧,听说我那外孙做了明昱的女婿,素日在朝堂上与你唱反调,你念着他年轻不更事,不要与他计较。”
程明昱负手一笑,“慎之当政爱兵行险着,程某以稳妥为上,故而有些争执,不过都是为朝廷,无伤大雅。”
王老太爷往前一比,示意程明昱随他下殿,二人议了几句朝事,分别时,王老太爷邀请道,“明昱,后日我府上请酒,不知明昱可否赏光?”
程明昱遗憾道,
“抱歉王公,程某多年不事宴席,便是亲家府上也不去,还请王公海涵。”
王老太爷也猜到请不动程明昱,
“那就让府上大公子来吃个酒。”
程明昱笼着袖,笑意渐深,“怕也是没空。”
王老太爷便有些不悦了,“明昱,我与你父亲当年一道同游,你父亲还曾在我们王家住过几日,说句拿大的话,若是你父亲在世,你也算我的晚辈了,今日这点面子都不给?”
程明昱笑容不改,“倒不是程某不给这个面子,实在是王家家风不如过往,令程某大失所望。”
王老太爷面色一凝,程明昱不会无缘无故与人为恶,里头定有缘故。
回府立即盘问,结果便知孙女去陆府时不曾拜访程亦安,程亦安被封郡主,又是陆府当家主母,王韵怡不曾见礼着实失礼,但也算不得大事。
程明昱还真是护短。
王家大老爷王韵怡之父问他,“您瞧着怎么办?要不要让韵儿再去一趟陆府?”
王老太爷摇头,“不必了,即便去了,程家也不会来人,他们不会接受事后的赔罪,这件事就这么去吧。”
王老太爷还不至于为了点面子,去委屈自己的孙女。
只是王老太爷多年未回京城,对着京城动向摸得不那么准确,程家及其姻亲不曾露面,京城许多官宦闻风而动,纷纷寻借口推辞赴宴,王家这场赏花宴真正到场的并不多。
王老太爷看着寥落的门庭,重重摁了摁眉心。
如此可见,太子危矣。
宴后,王大老爷扶着父亲回书房,回想今日二太太的形容,有些不放心道,
“妹妹今日过府脸色不大好。”
王老太爷心知肚明,“她呀,见韵儿嫁栩生不成,心生愧疚,想改让书芝嫁云修,可惜定是被栩生否决了,所以心里煎熬。”
王大老爷也有让儿子娶书芝的意思,毕竟他不大看好太子,万一太子失势,有书芝这门亲,皇帝看在陆栩生的面子,也能饶了王家。
“父亲,我倒是觉得这门婚事不错,咱们这叫狡兔三窟。”
王老太爷听到“狡兔三窟”四字,定定看了儿子一眼,知道他有打退堂鼓的心思,遂甩开儿子的手臂踏进书房,不再理会。
王大老爷闹了个没脸,回到屋里撞见王夫人在插花,便顺道与她埋怨几句,
“父亲也真是,因为太后,将整个王家搭进去,瞧那程明昱多聪明,阖族不参与党争,即便女儿嫁了陆栩生,他在朝中也没有唯皇帝马首是瞻,什么关乎百姓,他便做什么事,是真正以社稷为己任,难怪天底下文人士子均服他。”
“咱们王家原也不必淌这趟浑水,父亲是被太后迷昏了眼。”
王夫人闻言嗤笑几声,将最后一束芍药插进去,冷觑着丈夫道,“这叫什么?这叫得不到的永远被惦记着,当年父亲求娶太后不成,耿耿于怀,太后只要给他老人家一点甜头,他就甘愿赴汤蹈火。”
王夫人埋怨归埋怨,却还是得为自己寻后路,“我的意思也是让书芝嫁过来,至少保住咱们这一支。”
王大老爷十分赞同,“你呀,明日得空带着两个孩
子去陆府走一走,妹妹既然有这个心思,事情就不难。”
翌日王夫人便以贺陆家添孙为由,带着女儿和儿子造访陆家,先去拜访过老太太,径直就往程亦安这边递名帖。
王夫人作为长辈登门,程亦安没有拒绝的道理,命明嫂子将人领来垂花门附近的花厅待客。
王夫人和王韵怡跟着明嫂子往后院去,而王云修则留在陆府前院,陆继生和陆惜生两兄弟在前厅招待他。
二太太回想当年琅琊王氏何等风光,如今落到门可罗雀的境地,无比感伤,有心斡旋娘家人和陆栩生,遂早早遣人去衙门知会陆栩生,陆栩生打道回府,跨进前厅,便见一着白衫的温秀男子坐在客席。
王云修今年二十,该是因双胎之顾,身子比寻常男子要纤弱一些,个子并不算高,与双胞妹妹相差不大,不过论相貌却是极其出众的,在青州有钟灵毓秀之美誉。
他瞧见陆栩生进来,立即起身作揖,“见过表兄。”
然而陆栩生却大步往前,十分亲昵地握住他左手胳膊,笑道,“数年未见,表弟风采更胜当年。”
陆栩生笑意极深,随着手腕力道加重,目光定定望入他的眼,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王云修心头闪过一丝寒意,耐住痛楚,面不改色道,“表兄过奖,愚弟愧不敢当。”
第94章 程亦安,你心里到底有没……
陆栩生见王云修泰然自若, 放声一笑,松开手请他入座。
“遥想当年,父亲在世时, 你我一道在边关随他老人家习武射箭, 表弟在我心里, 比我嫡亲弟弟不差。”
王云修目露些许黯然, 做怀念状,“是啊, 姑父去世后,再无人这般细心教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