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安白了他一眼,“说的我很稀罕似得,还不是为了孩子着想...”
说到孩子,程亦安面色一红。
成婚已有三月了,前世正是这年的十二月便有了那个孩子,想起那苦命的孩儿,程亦安心里坠坠地疼,两世为人,她就怀了那么一次,盼着这一世孩子再给她个机会,她定安安稳稳生下来。
陆栩生脸色就更不自在,显见自责地无以释怀,猛往自己额头捂了几下。
沉默片刻,他指着那些账簿问程亦安,
“成吗?若是你不愿意,我来安排。”
哪有男人在后宅当家的道理。
程亦安瞪了他一眼,“小看我?”
“怎么会?”
“前世我可是给范玉林当了五年家呢。”她故意刺他。
陆栩生神色就僵在那里,心跟煮了油锅似的,热辣辣地难受。
若是可以,他一定给前世的自己捅上几刀泄愤。
程亦安看着他黑着脸离开,笑弯了腰。
陆栩生从宁济堂出来,经过斜廊,撞见陆书婉准备回府。
“二弟。”
陆书婉瞧见弟弟立即含笑迈了过来。
陆栩生原与姐姐感情还不错,可是想起她方才的举动,脸上就没了笑意,只朝她欠身,“二姐这是要回府吗?”
“是啊。”陆书婉看着面前的弟弟,挺拔英武的身材,英俊摄人的面孔,论出身论才貌论地位,满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来,她越看越骄傲,便忍不住交待道,
“弟弟也是堂堂二品都督佥事,陛下委任的边军主帅,在弟妹跟前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男人也不能全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陆栩生寒眸一眯,负手道,“二姐这是要管我房里事?”
陆书婉一噎,“我...”
不等她反应,陆栩生面色淡淡截住她的话,
“二姐先管好自己的事,手别伸这么长,母亲与亦安相处本就不愉快,二姐不从中斡旋,还想着生事,实在是糊涂,比起怎么撺掇着母亲掌中馈,二姐不如好好在娘家结个善缘,如此将来需要娘家人撑腰时,不会抬不起头来。”
陆栩生扔下这话,便打马出了门。
陆书婉被他这番话砸个面红耳赤,望着他背影羞愤难当,这可是自己嫡亲弟弟呀,她这个做姐姐的还能害了他不成,只是一细想他里头的话,又嚼出几分深意来,免不了面上辣辣的,心情复杂离开了陆家。
程亦安这头打算午歇片刻,一看时辰竟也快申时了,只得卧在罗汉床上眯一眼,人刚躺下,便见李嬷嬷从外头掀帘进来,
“奶奶,别急着上塌,来客人了。”
程亦安一愣,“谁来了?”
李嬷嬷见她衣裳半解,恐她冻着,忙上前替她偎了偎,“隔壁陶家的二姑娘来了。”
“陶沁来了?”
“可不是?”
过去程亦安在南府有两个交好的手帕交,一位是八房的姑娘程亦可,一位便是住在范府隔壁的陶沁,陶沁是陶家的二姑娘,上有长姐,下有幼弟,在府上素来不受宠,这不与程亦安这个爹嫌没娘的孩子便走到一处了,再加上被嫡母欺压的程亦可,少时三个小可怜常常挤在一处分零嘴吃,比亲姐妹还亲。
“快些请进来。”
程亦安又唤如蕙进来给她穿戴,坐在南面炕床等。
少顷便有一穿着月白斗篷满脸冻得通红的姑娘进来了,瞧见她端端正正坐在那儿,眼眶顿时一红,扑过来,
“安安....”
程亦安一把将她搂住,看她泪如雨下,扶她坐下急道,“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陶沁面庞比程亦安还小,一对柳叶眉,泪珠挂在眼睫,看着十分的可怜,她倒也没急着说事,而是打量程亦安的气色,
“好久不见你,可想死我了。”
程亦安看着抽抽搭搭的她,心才是一阵绞痛,前世她离开京城去益州,陶沁可是哭病了,万般舍不得,“我才是许久没见你呢。”
陶沁惭愧道,“上回程家亚岁宴,我和可儿远远瞧见你,珠光宝翠的,被老祖宗护在怀里,跟宝贝疙瘩似的,都不敢去打招呼。”
程亦安气道,“说来,上回亚岁宴,我遣人去寻你们俩,你们俩怎么不见回应?一个说病着,一个说不在府上...”
陶沁越发不自在,羞愧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母亲可劲儿使着我来讨好你,盼着我借你的光从亚岁宴得些好处,我羞得不得了,岂能给你丢脸,故而借口去姑姑家,没会你的面。”
程亦安瞪她,“既如此,今日怎么舍得登门?”
这下问到陶沁的难处,“好安安,你可得帮我一个忙。”
程亦安见她神色凝肃,忙问,“什么事?”
陶沁哭道,“你也知道,我爹娘待我不亲,陶家上下通共就我姑姑可怜我,少时接济我,如今又费心替我说亲,这不,姑父不知怎么陷入运河塌方的案子里头,听说被关进都察院了,我姑姑今日一早来陶家,原想走程家的路子,可你也知道,程家人都见不着程家主,遑论我们?我姑姑素知我与你交好,差点没跪下来求我....”
说到这里,陶沁面红耳赤拉着程亦安的手腕,“安安,我也是没法子了,你帮我一帮,我就这么个姑姑,不忍看着她出事...”
程亦安愣道,“你姑父官任何职?”
陶沁道,“工部员外郎。”
“那难怪,合着我陆家的大伯父一道全栽进去了。”
陶沁忙道,“你有法子吗?”
程亦安苦笑道,
“我也只能帮你打听打听,你知道,若是你姑父真犯了事,我可是帮不上忙的。”
陶沁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也就是帮着打听打听,看我姑父是否牵连进去?到底是何罪?这不,我姑姑家里两眼抓瞎,什么门路都没有,若是有点子消息,至少心里落个实在。”
程亦安能理解,“方才我家二爷回过一趟,说是人都在都察院手里,大约也只能去寻我父亲...”
可不就是盼着她寻程明昱嘛。
陶沁难为情道,“安安,给你添麻烦了...”泪抹了一遭又一遭。
程亦安看着她心疼,将她往怀里一搂,
“丑话我也说在前头,想必都察院这会儿势若铁桶,消息也不一定递得进去,我不帮你走一趟,枉费我们这般情谊,可去了,得不到消息,你也不能怨我。”
陶沁还能说什么,只管点头。
程亦安又立即入帘内换了一身厚实的袍子,裹着那件云狐斗篷,携着陶沁一道出门。
昨日下过一场雪,这会儿城中街道积了不少残雪,大道倒是被五城兵马司的将士们清扫过,巷道里就来不及,马车只能走大道,可惜这样的年关时节,路上熙熙攘攘,这一趟从陆府行至正阳门外也走了半个时辰。
程亦安想了想,若是寻陆栩
生,最终也得辗转到她爹爹跟前,还不如直接寻爹爹。
便舍了一袋银果子给裘青,吩咐他去城楼下往都察院递消息,
“我父亲这会儿定忙,也不必他老人家特意回复,遣个人知会一声便可。”
随后二人便将马车停在对面的四方馆。
如兰遣侍卫打点酒楼,给二人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定了雅间,程亦安就陪陶沁坐在雅间等候。
通州漕运案于当事人而言是滔天大祸,于后宫司礼监而言也是棘手之案,但在都察院这里也就是寻常的案子。
程明昱手里还有一堆更为紧要的大案。
譬如江南豪族侵占田地,晋商走私军火案等等,每一桩都牵扯国计民生。
这桩案子他给了佥都御史钱云生去查,恰恰这会儿审问结果递在他手里,程明昱看了看也没什么表情,
“顺着这个木料商去查,看看还有什么官员牵扯其中,保不准背后有利益牵扯。”
“对了,遣人去一趟户部,告诉郑尚和,工部所有批票全部暂停,每一份账目誊抄一份送来都察院,都察院这边不批复,若户部私下放银子,出了事唯他们是问,你先查,回头陛下那头我去说话。”
那佥都御史颔首应是。
这人刚一退下,便有一名属官笑融融挤进来。
“首座,您闺女来寻您呢。”
程明昱显然愣了愣,“哪个闺女?”
长女不在京城,不会来寻他。
若真寻,以长女的性子那必定是出了大事。
程明昱第一个想到的是程亦乔,毕竟这个次女乖张,有一次在前朝市逛铺子,相中了一个翡翠玉雕,手中银钱不够,翩翩然来官署区寻他,非要他给写个批票,让她去账房支银子。
至于小女儿...
程明昱只要想起程亦安,心就跟被烙铁烫了下,酸酸胀胀,暖暖融融,
她可能来寻他吗,见着他还害怕呢。
他倒是盼着,就怕她不来。
这名属官上回亲眼瞧见他在奉天殿力压诸臣护犊子,心知程亦安在他心中地位,立即邀宠似的笑道,
“您的小闺女,陆家那位。”
程明昱眉色顿开,都顾不上问什么事,丢下手头活计就起身。
想起上回还欠了程亦安一顿饭,指着桌案的文书道,
“余下还有几份文书,唤廖大人来批复,我晚膳后再回。”
廖大人就是副都御使,属官连连应是,已经目送程明昱出门而去,不消片刻,又见那清清朗朗的男人折回来,将官袍换下,穿了一件寻常袍子出门。
属官暗叹,如此小意慎重,这是去见闺女吗,分明是去见祖宗。
程亦安二人左顾右盼,就看到程明昱亲自出现在城楼下。
论理隔得有些远,一眼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但程明昱气质独特,有一种长身鹤立的挺拔感,是人来人往的城楼下,一眼令人惊艳的所在。
陶沁震惊道,
“程大人亲自出来见你了,还换下官袍了呢。”
果然是亲爹。
她慌忙起身,“我..我躲去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