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声息,在她脸旁的手垂下去,落在雪地里。
泱肆紧紧搂着他,不可置信地唤:“皇兄,皇兄!”
没有人回应她,她温柔的皇兄,如前世一样,死在了她的怀里。
她失声大哭,几乎要背过气。
心脏像是被人割了千万刀,她张着嘴,痛到无法呼吸,窒息像一张巨网,将她笼罩,无法挣脱。
风雪卷入喉咙,她大咳起来,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滴落在雪地上,开出一朵朵红花。
“那是国师!他怎么变成了这样子?他的头发和眼睛都白了!”
“不会是因为他才变天下雪的吧?他究竟是什么怪物?”
“不管他是什么,他杀了太子,就应该把他抓起来,给太子偿命!”
“对!把他抓起来!”
“……”
泱肆从雪地上站起来,看了一眼后面叫嚷的众人,再把视线缓缓移到那始终站立不动的人身上。
他是一个如此清冷之人,平日里穿的衣袍多为冷色,今日穿了这身红袍,配上一头银色的头发,和同样银色的眼眸,衬得更似降临凡间的谪仙,冷然绝情的,不沾人间气息。
锦衣卫已经围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但他们还是不敢上前去,因为一直以来皆是墨发黑瞳之人,此时竟突然变成了银瞳白发,而这突然而来的漫天大雪,似乎跟他脱不了干系。
泱肆眼神黯淡无光,眼眶里还有未干的泪水。
风好大,雪好大,明明穿着繁重的嫁衣,却像她前世死时那样,风雪肆虐,冷到刺骨,冷到心痛。
她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鲜血,摆了摆手,沉声下命令:“国师谋害太子,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
得令的锦衣卫们冲上前去,泱肆隔着重重人影,与他对视了一瞬。
他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众人将他押倒在雪地上,红色的身影,尽显落魄。
泱肆望着他,砰地倒进雪地里,闭上了双眼。
……
昏迷之中,泱肆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她心太大,玩闹时弄丢了母后当年给她求的平安符。
魏清诀在宫中找了一整日,在她哭成泪人之前,将平安符递到她眼前。
她抹去眼泪,开心地笑起来。
一转头,又不知把刚才抱在手里玩的弹弓扔在了何处。
魏清诀跟在她身后捡起来,放进她手心,语气很是无奈:“阿肆,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何时能改?”
泱肆抓着弹弓打鸟,无所谓道:“没关系啊,不是有皇兄在吗?”
魏清诀问:“那我要是不在呢?”
“啊?”
她的注意力全在枝头的鸟儿,“你会不在吗?皇兄不会一直陪着阿肆吗?”
魏清诀望着她的侧脸,想起昨日去太医院看诊,老太医凝重的面色。
“会。”
他轻声答,“皇兄会一直陪着阿肆。”
建北二十二年的春天,京上的花都开了,百花齐放,灿烂地将这世界装点成彩色。
只有皇兄是病态的白,咳出猩红的血。
但他仍然温和地看着泱肆,轻声安抚她:“阿肆,没事的,别怕。”
什么叫没事,京城所有的大夫都说他活不过这个春天。
可是泱肆张了张嘴,却只能笑着回应:“嗯,皇兄,你会没事的。”
她讨厌“会没事的”这四个字,毫无用处,说出来既解决不了问题,也不能让事情如愿,但她在此时此刻,却只能用这几个字来聊表安慰。
“阿肆,以后要照顾好自已,知道吗……”
那个温暖的春天,她刚刚得知,北方极寒之地的雪灵芝可以医治百病,可皇兄已经在她的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流逝的生命。
“皇兄,我已经找到了医治你的方法,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后来,她仍然在找雪灵芝,闯入了鬼市,南下作战时带着雪灵芝去了药王谷,请求药王研制出了药。
再回到京中,她跪在皇兄的墓前,无助地悲伤恸哭。
她把药带回来了,可是她的皇兄已经不在了。
“皇兄!”
泱肆猛地惊醒,发现自已已经回到了未央宫,躺在床上,落染守在一旁。
她掀开衾被下床,拉开门,一阵寒风袭来,吹得她睁不开眼。
“殿下!”
落染追上来,她已经沿着长廊跑出去,跑出了未央宫。
大雪纷飞,京上城一下子又回到了严寒的冬日,泱肆一路狂奔,跑进东宫,看到躺在大殿中央的人,在门外难以置信地停顿了片刻,而后冲进去,跪倒在地。
泱肆抓着他冰凉的手,已经没有一丝温度,脸上也没有了血色和声息。
不,不可能的。
泱肆不停地摇着头,一声声唤他。
“皇兄……皇兄……”
他会回应她的,会温柔地喊她阿肆,会告诉他,皇兄在。
可是他此刻就那样安静地躺在这里,再也给不任何回应。
为什么,这一世她明明找到了医治他的方法,成功治好了他的病,可还是没能留住他。
他为什么又把她丢下了,为什么又像母后一样离开了她。
那个陪她长大,教她读书写字,给她买连环画,给她做凤冠的人,把她丢下了。
皇兄,我照顾不好自已,你能不能别走……
魏明正踏进殿来,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阿肆,先起来,别这样。”
泱肆固执地抱着魏清诀的尸体,流着泪摇头:“我不要,我不要……”
她要陪着他,她不能离开,不能。
明知他已不会再醒来,可泱肆还是不肯放手,好像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这样紧紧抓着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紧到整个人都在抽痛,紧到耳鸣眼花,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不能放手。
不能放手。
第215章 入土为安
泱肆就这样在东宫守了三日。
谁来劝都不管用,也不让任何人靠近。
她把所有人都轰走,独自坐在凄清偌大的宫殿,不吃也不喝,就那样守着。
直到太后踏进来,厉声喊她的名号。
“靖安。”
短短三日,地上的人消瘦了许多,面容憔悴脸无血色,头发凌乱,身上还穿着那身红嫁衣,头上还戴着那凤冠。
可嫁衣早已脏污不堪,凤冠已经歪歪扭扭,上面的珍珠宝石落了一地,无人拾起。
太后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一贯的庄严神色。
“明日便要出殡了,你还在胡闹什么!你该让人给他梳洗换装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
这话究竟是用来安慰活人还是死人的。
地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眼神空洞虚无,仿佛已经被人抽去了魂魄。
“你可知现在整个皇城人心惶惶,而你却躲在这里自甘堕落!”
大雪连下三天三夜,骤降的气温俨然将京上城冰封,河流凝结成冰,万物凋敝失去声息。
四月天,全世界都在过夏天,只有京上城已然酷寒的冬日。
有人亲眼目睹国师变成白发怪物杀死了新太子,并且带来了风雪,所有人都在传,他是来自地狱的恶魔,要号召暴风雪吞没皇城,要把城里所有人都杀光。
甚至传闻他很快就会冲破天牢跑出来,吃人饮血。
皇宫已被封锁,但百姓们都在宫门外集结大闹,要帝王把怪物斩首示众。
锦衣卫们在宫门外驱赶,但天气愈发恶劣,比起皇家威严百姓们更惧怕的是不知为何的怪物,皆情绪高涨,因此始终成效甚微。
风雪还在向城外蔓延,气温还在不断下降,寒冷的程度甚至已经超过了大北历来的冬天,百姓们惶恐不已,觉得照此下去,他们就算不被冻死,也会因农物不长而饿死。
全城都在疯了一般抢买粮食炭火,大小商铺里本已闲置的过冬物资一夜之间一扫而空。
甚至有人打算逃离皇城,被守城土兵捉回来,封锁城门,只进不出。
三天前还是长公主大喜的日子,却突生如此变故,而长公主只命人将那国师关入大牢,便一直沉浸于失去兄长的悲痛之中。
城中百姓怨声载道,京上危矣,大北危矣。
慕诺在丞相府急得团团转,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的天气又为何会如此,他更担心的是小殿下一人在宫里,将如何应对这一切。
丞相府外也围了人,百姓们要求丞相能够担起百官之长的责任,尽快上书处置国师,还大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