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父皇还未明言定下慕蔺为驸马,她也得先抽空去一趟公子府,与那陆绾儿交涉一下,才思虑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差点忘了,陆绾儿之前可一直住在国师府,她可得试探试探。
华清宫。
魏清诀喝了药,太医例行每日为他号脉,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老太医为他号了两次脉,才轻声问道:“大皇子近日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事?”
魏清诀反问:“怎么了?”
“大皇子这几日身体状况不如从前好了,当是思虑成疾,应当注意才是。”
魏清诀抿着唇,牵起一抹虚弱的浅笑:“无事,我这身子本就是一日不如一日,不过就是强撑着,在这世间多赖上几日罢了。”
老太医轻微叹了口气,很是痛心道:“老臣从小便为大皇子治病,直至如今,十余年过去,眼看着大皇子长大成人,却是始终没办法彻底根治大皇子的病症,是老臣无能……”
“清诀心知太医已经竭尽全力了,太医不用自责。”
魏清诀站起身来,行至窗前,望向窗外沉寂的夜色,孱弱的背影教人心生怜悯。
“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奢侈,清诀知足了……”
老太医走后,他长久地立于窗前,望着外面的黑沉沉的天空,静默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至深,他听到寝殿外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动,随即是一道小心翼翼的低声问话:“皇兄,你歇下了吗?”
他连忙转过身来,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门,果然见泱肆趴在门外,大眼睛眨呀眨,满脸纯良。
魏清诀侧身让她进来,阖上门。
“刚回宫?怎么过来了?”
泱肆在桌前坐下来,“来看看你啊。”
魏清诀坐到她旁边:“看我做什么?”
“看你有没有好好休息啊。”
泱肆一副自豪的表情:“结果被我逮到了吧?居然还没有睡觉!”
“我睡了谁给你开门?”
魏清诀忍不住觉得好笑,从桌上给她倒了杯热水,“今日出去好玩吗?”
“好玩呀,城中悬灯结彩,灯火万家,人人都出来游玩,可热闹了!”
泱肆接过杯子喝了两口热水,然后接着道:“我总觉得,宫外的灯火是有温度的,不像皇宫中,即使夜夜灯火通明,却是一片冰凉……皇兄下次真应该跟我们一起出去感受一下。”
魏清诀垂下眼帘,“是啊,民间冷暖皆有温度……”
只是,他已经没有下次了。
泱肆听见他的语气明显沉了下去,于是语调上扬,神秘兮兮道:“皇兄,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来?”
魏清诀看向她,思忖了一下,道:“糖葫芦?蜜饯点心?还是什么配饰、稀奇小玩意儿?”
“不对不对……”
泱肆哼着摇了摇头,变戏法似的从手里拿出一个红苹果,送到他眼前。
“圣果?”
魏清诀接过来,不解道:“我也有圣果?”
圣果向来是发给老百姓的,他倒是头一回收到。
“肯定啊,圣果既然寓意深远,就不该限定该给谁,每个人都有被祝福的权利。”
他看了眼上面的字,张扬大气,一看就是她写的。
“肆?”
他念出来,“是阿肆的肆吗?”
“不。”
泱肆望着他的侧脸,“是四季平安的肆。”
第88章 「梦境」我们
建北二十六年。
刚至立冬时节,京上的气温便骤降,寒雨一场接一场,白日里雾气朦朦,经久不散。
京上城被笼罩在一片白雾当中,让这本就寒冷的天看起来更加冷了几分。
偌大的皇宫在这烟雨迷雾中显得愈发的凄冷。
金銮殿的大门被打开,男人身着玉白长衫,一手掀起袍角踏出来,接过宫人递过来的油纸伞,望向脚下在雾气中望不尽的重重台阶。
手中的软玉伞柄微凉,却凉不过他掌心的温度。
台阶之下,有人在高声呐喊,看不见人影,只听见疾跑中靴子踏过水洼的声音。
“靖安殿下进宫!”
“靖安殿下从西北边境回京了!”
一声呼喊高过一声,许是来的人并未提前传来消息。
又一声“靖安殿下入宫”过后,宫门的守卫大步跑上台阶,要去金銮殿禀报。
他仿佛从怔忪中回神一般,缓缓收回视线,撑开伞,慢慢走下台阶。
雾气中的视野范围极差,大雾之后有没有人,并不能看见。
他想快步走完这台阶,却走得极慢极轻,在矛盾之中,又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去听。
听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沉稳有力,踩过宫中金砖,有着不负勇往的独特气质。
很近了,一步一步,踏上了石阶,在左侧。
大雾之中,那个人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晰,愈来愈近。他微微垂首,握着伞柄的手竟不知觉地在用力。
她的步伐很快,少倾便就要与他面对面。
不对,不是面对面。
他在右侧,她在左侧,中间相隔甚远,而她始终昂首挺胸,目视前方,若是不转过头,应当是不会看见他的。
他手边的力道愈来愈紧,她没有撑伞,冷寒的细雨飘下来,落在她成熟坚毅的眉宇间。
又要擦肩而过了吧。
他甚至已经停下了脚步,等她再踏上几级台阶,他便可回头。
可是,当他掀起眸子时,却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她的眼睛深沉,蕴着许多在沙场上拼搏而来的稳重与沉着。
他心里一紧,正要颔首行礼,她却突然向他走了过来。
“大人!”
他有些错愕,再看向她时,发现她竟然笑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笑起来时,脸上那些拒人千里的气息消失殆尽。
“我们赢了!”
他下意识将油纸伞撑出去,她便走近一些,走进他的伞下。
她笑着传达自已的喜讯:“西凉退兵投降,我们赢了!我们终于胜利了!”
第一次靠得如此的近距离,他看清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眸光清亮,在这灰沉沉的世界之中,是唯一有生气的事物。
他想出声,喉咙却哽了一下。
“……恭喜殿下。”
“是恭喜我们!”
她笑着跑出他的伞下,不顾这寒雨,急切地奔向重重台阶之上的金銮殿,要亲自在殿前传递自已的捷报。
他抬起头,清楚地看见她的背影踏进了金銮殿。
站在原地许久,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
我们。
她说,我们。
他久久地沉浸在这两个字当中,不知周遭的雾气渐渐消散,雨水停驻。
待他回过神来时,是一道刺眼的金光穿过几缕薄雾,照进了他的眼睛。
转头去看,是一轮红日,散发着温暖的光芒,驱散了寒冷,驱散了阴沉。
泱肆虚浮在他身后不远处,看见他紧紧盯着那轮太阳,许久,才缓缓闭上眼。
阳光落在他的侧脸,落在他的眼睫,令他看起来柔和无比。
泱肆想起来,那年,大北的冬日数十年第一次有太阳,是在她进宫传来捷报的时刻,众人皆道,是上天的祥兆,是她将祥云瑞彩带进了京。
不知,原来是因她向他微笑。
应当是第一次吧,相识多年,她第一次对他笑。
因为她那时太高兴了,与西凉持续了五年之久的战争,终于取得胜利,一进宫见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便迫不及待地将好消息分享。
他又在原地站了许久,睁开眼,再次望了眼金銮殿的大门,收起手中的油纸伞,走向左侧的台阶,循着她方才踏上来的路径,一步一步迈下去。
阳光照耀地面深深浅浅的水洼,发出闪闪的彩光。
这一年的冬天比以往都要暖和许多,大北打了胜仗,连上天也昭示着大北的强盛。
……
清晨,落染端了水进殿,为自家殿下梳洗。
发现她早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盯着房顶看,一眨也不眨,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