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活泼的孩童撞了上来,罗定春拧着眉将薛芝搂开。
薛芝没有注意到,她正睁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四周,心情很是得意。鼻尖萦绕着市井的味道,那是什么味道?
是煎饼的肉香味、是脂粉的花香,还有墨香、菜香,还有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朝气蓬勃的味道。
又有一个孩童撞来,薛芝来不及躲避,罗定春冷着脸将人拎着,喝问:“冒冒失失作甚?你父母呢?”
那小孩约摸六七岁,他一脸惊恐,指着另一侧:“死人了……死人了……”
罗定春手一松,他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嘴里不停念叨:“死人了……死人了!”
他倏地站了起来,高声尖叫:“死人了!”
街边安静了一瞬,顿时,众人连忙收拾东西,步伐慌乱,面色凝重。
罗定春将薛芝搂过,二人站在街边,看着有好事者往孩童指着的方向涌去。
薛芝往那边望了望,她想了想,说道:“走吧,咱们也去看看吧。”
“那边是长鸣巷。”罗定春说。
澹台家便是在长鸣巷内。
薛芝眉目一凝,脚步却没停。
“澹台雯一案,可有了结果?”薛芝问,她目光落在街边,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走过,或气定神闲、或惊慌失措。
罗定春一边虚虚搂着她,怕她被人冲撞了,一边说道:“尚未,此案扑朔迷离,闹得愈发大了,大理寺如今人人都焦头烂额,恨不能日日夜宿寺内,一心想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呸!呸!死婆娘!”薛芝看见街边的一处小铺子,有一个妇人叉着腰,正对着那紧闭的铺子吐唾沫,嘴里污言秽语不停:“死了还不安生!我们这是造的什么孽!遇见你这么个丧门星!死就死个干净!怎么还要出来祸害人呐……”
耳边,妇人的骂声不断,薛芝看见那紧闭的铺子前,有许多的烂菜叶、臭鸡蛋,甚至还有粪便,她满腹疑云,不知何故。
“这是澹台雯生前支过的一个粥铺。”罗定春温和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她就在门口煮粥,煮各种各样的粥,卖得便宜,很多人都爱在她铺子上买粥。”
“她生前,常施舍乞丐或穷苦人家,声誉响亮。”
“她死后,曾经施舍过的人,都来她铺子前,啐上一口,以表对她的鄙夷。”
“那个妇人。”罗定春语气始终平稳:“曾奄奄一息倒在铺子前,是澹台雯救了她,给了她一碗粥。”
“后来,二人私交不错,常有往来。”
“如今,这般情形,只能说是世事无常。”
薛芝回过头来,目视前方,眉心有一道褶皱:“这妇人家里也有人死?”
“没有。”
薛芝沉默,一时无言。
只因旁人都在憎恶鄙夷,所以也要随着众人,对吗?
“你倒是对这些挺熟悉。”薛芝虽说着玩笑话,面上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罗定春手往下落,牵着她的手,握了握:“为了侦破这个案子,我和大理寺卿看了几夜的卷宗。”
前边儿已经围了不少人,挤都挤不进去。
薛芝往两边看了看,她指着旁边的一处高梯:“我们去那里吧。”
二人站上了高梯。
薛芝站在栏杆边上,低头往下看。
一具女尸倒在血泊中,她睁大了双眼,面色惊恐,脸上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上边儿还有蚂蚁在爬。
她的四肢被人砍去,脖颈上有勒痕。
最可怖的是,她大张着嘴,嘴里还有几根死蜈蚣!
薛芝身形一滞,强忍着不适挪开视线。
“云芳!”一位少女惊慌失措闯了进来,她满脸泪痕,身形娇小。
她哭喊着欲扑上前去,却被仆婢拦住,一时,哭得声嘶力竭,听者伤心,已有不少女子在暗自抹泪。
“云芳!”少女哭着倒在仆婢身上:“你怎么就……就没了呢……”
薛芝站在高处,她居高临下看着下边儿,目光落在那少女身上,问:“这女子是谁?我看她有几分眼熟。”
“澹台姝。”罗定春道:“澹台雯的妹妹。”
薛芝挑眉:“听说她才十三岁?”
“是。”
薛芝打量着大声哭喊的澹台姝,果真看出了几分澹台雯的影子。
“她们姐妹二人关系如何?”
“形影不离。”
罗定春解释说:“澹台雯死后,澹台姝一病不起,日日垂泪。这位云芳是澹台雯的得力大丫鬟,澹台雯死后,云芳被澹台家认为义女,她与澹台姝的关系也不错,如今惨死,澹台姝一时难以接受,也是该有的。”
薛芝点点头,她目光移动,倏忽,与倒在仆婢怀中的澹台姝对上了目光。
第35章 疑澹台姝夫妻吃酒
◎“那现在亲可以吗?”◎
茶楼雅间中。
薛芝看向对面:“云芳……是谁?”
罗定春坐在一旁,啜着茶水,面色淡淡。
澹台姝拿手帕擦了擦眼泪,忍着悲痛,说道:“云芳曾经是我姐姐的大丫鬟,颇受器重。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云芳悲痛万分,父亲念其衷心,便认了她作义女。”
“那前几日自缢的那位,是谁?”薛芝追问。
澹台姝吸了吸鼻子:“她叫月芳,是我姐姐身边的另一位大丫鬟。”
“对于这几桩案子。”薛芝好整以暇看着她:“你怎么看?都是发生在你身边的,我想,你一定会有所发觉,不可能一点头绪都没有?你说是吧?”
“我不敢欺瞒大人、夫人。”澹台姝苦笑:“我年岁尚浅,对很多事都是一知半解。曾经有母亲长姐疼爱,变故生了之后,父亲也待我更是疼爱,许多事情,我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她说着说着,眼眶便又红了去,声音都有几分哽咽。
薛芝没有再逼问,她提起茶壶,为少女添了茶:“如今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你是怎么想的?接下来想做什么呢?”
“而且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到现在,都不肯搬出长鸣巷?”
澹台姝的脸色有几分微妙,少顷,她才轻声说道:“我母亲临终前……再三叮嘱,我们不得搬离长鸣巷。”
薛芝察觉到有些古怪:“何故?”
“我也不知。”
“我也问过父亲,但他好像不太愿意提及,我也不敢多问。”澹台姝看向罗定春,眼中带着感激:“但不管如何,大人为了这个案子前后奔走,夜以继日。连这个年也没有过好,着实惭愧。”
罗定春疏离客气:“本职公务在身,澹台姑娘言重了。”
澹台姝讪笑一声,没敢接话。
而薛芝转头瞪了罗定春一眼,恼他的不近人情,将话说得太冰冷。
“这桩案子……”澹台姝似是有些绝望了:“恐怕将会成为悬案。”
薛芝同罗定春对视了一眼,二人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我爹、月芳,接着是云芳,那么接下来该死的人,会是我吗?”说到此处,澹台姝的情绪有些激动:“所有人的死状都十分凄惨,那我呢?我的下场也会如此吗?可是……可是我才十三岁……”
“我还没有及笄……”
说着说着,澹台姝便掩面而泣,小声啜泣了起来。
薛芝见状,顿时有些头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向来不擅长安慰人。
“是我失态了。”澹台姝很快整理好了心情,擦了擦眼泪,朝薛芝勉强一笑:“抱歉,可是吓着了?”
薛芝摇摇头:“人之常情的事,你也不必介怀。”
澹台姝幽幽叹了口气,她抬手拿着帕子,擦了擦眼尾的泪。
薛芝看着她的手,瞳孔一缩。
…
回了罗府,薛芝抱着柔软的猫儿,坐在躺椅里,看着不远处的炭盆,一脸若有所思。
她试图找到苏曼娘、岑满、澹台雯的共同之处。
样貌?还是习性?或是……尸首可有残缺之处?没有,通通都没有。
那么……
薛芝眼睛一亮,她脚下踩实,高声唤道:“小蛮!”
小蛮进了屋来。
“你去查查。”薛芝吩咐道:“苏曼娘、岑满、澹台雯的八字,越清楚越好。”
小蛮应下,却依旧站着没动。
薛芝扭头看她,问:“你愣着做什么?”
“奶奶,您是不是将丹书姐姐训得狠了?这几日奴婢见她都有些闷闷的,平日里也没见她到您跟前儿来伺候。”
小蛮说到后边儿,扁了扁嘴:“奶奶是不是要撵了丹书姐姐?”
“这是什么混账话。”薛芝瞪她:“可见还是事情安排得太少了。”
小蛮听罢,知道她不会撵走丹书,便顿时眉开眼笑,嘿嘿道:“奴婢知道啦!这就去办,一定将事儿办得妥妥帖帖的。”
罗定春进了屋来,他在薛芝身旁落座:“大理寺出动所有的人马,全力探查澹台雯一案,别担心,一定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薛芝:“但愿如此吧。”
“猫儿还未取名。”罗定春笑问:“可是还没有想好?不过我见你这几日倒是日日抱着它,可见你是挺喜欢它的。”
“是很喜欢。”薛芝摸了摸猫儿的脑袋,听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