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想,南枝便跟上了。
流云与一个年纪相当的丫鬟到了花园的假山处藏着,南枝怕走近了让她们发现,躲在对面,翻译着她们的唇语。
“夫人”“七姑娘”“九姑娘”,又涉及到正院与青竹轩,待她们讲完预备离开,南枝快她们一步,抄近路躲在回正院的九曲十八弯的廊道上,正巧见那个丫鬟入了正院的门。
这回就错不了。
想不到,流云是五夫人的人。那丫鬟也没问什么,就问了些七姑娘的生活日常,流云没藏私,事无巨细地说了。
南枝表情微妙,把这事记在心里。
翌日,值了夜班的南枝回去睡到中午,随后起来准备教导立夏与春杏,只她在竹林下边等了有一会儿,还是不见她们。
忍着那一丝丝火气,南枝去往了后罩房。
还没靠近,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过后就是立夏的声音,在讲话本子。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正哄着兴起的丫鬟们同时静了,齐齐看向门口。
南枝迈进去,扫了一圈,见都是年纪都在十二岁左右的丫鬟,围着春杏立夏,桌上还有花生瓜子,不用细看也知道有多高兴。
“玩够了?”南枝嗓音压下来,沉着脸的模样颇有几分气势,她也不问责其他丫鬟,而是只看立夏还有春杏,“姑娘让你们学规矩,特命我来教,怎么,你们要是不想学就尽早说,我也好去禀告姑娘,让你们家去当舒舒坦坦的姐儿,何必来院子当差。你们不想要这位子,多的是人要。”
“再有,你们自己松懈归自己松懈,怎么还扯上其他丫鬟?万一姑娘怪罪下来,岂不是你们一起受罚?前段时间才罚了一片丫鬟,难不成你们又想青竹轩不得安宁?姑娘心善,知道了也未必会拿你们怎么样,只老夫人与夫人可不会由着你们反过来欺负主子,且等着,下回我陪姑娘去见老夫人,有你们的好。”
一通棒子打下来,已然叫这几个丫头头晕脑胀,其中一个面容平平的急急忙忙出声,“南枝,南枝姐姐,我们不知道她们今个要跟你学规矩,也不是有意拖着她们,是春杏寻了我们,说是立夏从自个家带了糕点来,请我们一道喝茶吃点心,再听故事。”那丫鬟都要恨死这俩人了,犯错扯上她们做甚!
旁的丫鬟们也反应过来了,立夏与春杏找她们,无非是想南枝问责时她们多个帮手。
南枝也明白,所以她并没有开口训斥她们,而是先骂罪魁祸首,等这些丫鬟明白过来,自然会在她面前承认错误,她们不会怨她管事,相反,还得谢她点明这事。
“南枝姐姐,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她们有事,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在这儿听她们讲话本子。”
“是,还请南枝姐姐体谅,不要把这事告诉给姑娘。”院里才乱了几日,她们要是这会
儿出头,指不定要被撵走。
拢共三个丫鬟,都认了自己有错,可把立夏与春杏看得目瞪口呆,她们如何也没想到,方才还称姐姐妹妹的三人,这会子倒是把错都推到她们身上。
“不管是不是第一次,我都不好宽恕,不然姑娘问起来,我也难做。这样吧,你们三个把院子扫一遍,再擦一擦廊柱子,有人问起就说你们自个勤快,如此将功补过,也就算了。”南枝端起范,行事自有一股大丫鬟的派头,丝毫看不出她才不到九岁。
扫洒原就是这三人的活,教她们做一遍,也不碍事,三个丫鬟相互看一眼,忙不迭地谢南枝,“谢南枝姐姐,我们知道了,这就去。”
出了门,心里还念着南枝心地善良,她们犯了错也不以此要挟。又见了她处事有自个一套章程,心里对她敬重了不少。
“你们两个随我出来。”南枝看都没看她们,转身便走了,丝毫不担心两个蠢货不跟上。
“我们快去。”立夏胆子小,很快就跟上了。春杏在后头,想着南枝指使时的威风,一边不忿,一边又代入自个。
幻想着自己往后当了姨娘,比这还要威风光彩哩!
“规矩,甚么是规矩?行事不出错是规矩,如何称呼如何行礼也是规矩,甚至你们的一言一行,走路时帕子摆动幅度不能过大,也是规矩。”南枝淡淡说,“还有,站姿也是规矩,需得挺直收腹,瞧你们歪七扭八的样子。”
“南枝,你要的碗。”陈小娘子匆匆赶来,她手里捧着两个海碗,里头装满了清水。
“给她们,一人一个,顶在头上。”南枝吩咐。
“甚么?我们?”甭说是立夏,就连春杏,也不可置信。
“南枝,你不能因为姑娘让你教我们就趁机作践我们,这是规矩吗?”春杏最受不得苦头,当下就嚷嚷开。
“那就不做了,保持这个声音,随我去见姑娘,届时我向姑娘一一陈述你们的所作所为,再求情,让你们回家当姑奶奶,也不必来这儿。”南枝轻飘飘一句话,治住了她们。
“不想走就站定,把碗顶着,先顶一个时辰,明日要不要顶,再看你们的表现。”见她们老老实实接过碗,南枝就说,“别想着偷懒,瞧见方才与你们一起吃喝的人了吗?她们在扫地,帮我监督你们,要是抓到你们偷懒,来我这儿有赏。”
立夏与春杏余光瞧见南枝走向扫地擦柱的丫鬟,不知她说了甚么,那三个丫鬟眉开眼笑,时不时还看她们,这叫她们确定,三个才得了好处的小蹄子,现在叛变,给南枝做事,看守她们。
“南枝姐姐放心,我们不辛苦。”得知南枝不会把她们躲懒的事告诉姑娘,小丫鬟们也就松了气。
只是心中不免恶了立夏还有春杏,竟把手段用到她们身上,于是这三人恶狠狠地盯她们。
南枝拂袖,让这三个丫鬟出来扫洒,除了是罚,第二层就是帮她盯着,也不需要她开口,不对付的人就自行找对方错误了。
如此两方相互看管,谁出了错,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也不用她费心思亲自盯着。
岂不美哉!
第17章 闹事临近酉时,……
临近酉时,青竹轩忽的嘈杂起来,南枝正从厢房出来,见这情形与文儿咬耳朵,“这是怎的了?那被押着的可是吴妈妈?”
她只见过吴妈妈几回,不熟,但认得脸,只是这会儿的吴妈妈丝毫没有了往日那等气派。
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巴掌,只怕脸都丢尽了。
“正是。”文儿下午当值,原是打算去用饭,见此也不急了,慢慢说道:“说是七姑娘理顺了库房的物件,发现少了三十五件东西,有些还是先夫人的陪嫁,一查,那库房钥匙一直被吴妈妈把着,才给了秋扇没十天半月,所以吴妈妈有错。”
从前她被吴妈妈压了许久,如今见她落魄,没了往日的稳重沉静,竟噗嗤一声笑出来。
“而且,之所以是今日才把她带回来,是因为昨天五夫人派人去搜她家,找出了一部分首饰,剩下的都被她当了,当票子都有,千真万确抵赖不得,彻底定了她的罪。现在教她回来把偷盗每一件首饰的时间都说清楚,要记下来的。”一旁的翠平也恨恨地啐了口,“真是不要脸,连姑娘的东西都偷,往常姑娘也没有薄待她,在这青竹轩,谁不给她面子?”
按照她说,合该不给吴妈妈脸面,直接赶走,亦或是罚一场,再教她干苦活,如此她才能知错。
“姑娘,七姑娘,您行行好,饶我一次吧……”吴妈妈嗓子像公鸭子叫唤那般粗哑,可见是喊了许久。
“那茯苓呢?”南枝又轻声问,茯苓是吴妈妈的女儿,她当真不知吴妈妈偷盗?
“吴妈妈一口咬定是她贪心,与茯苓无关,姑娘便让茯苓留下了。”翠平有些不了解七姑娘如何想的,照这般,岂不是便宜了茯苓?
见着吴妈妈被五花大绑着入了主屋,看热闹的丫鬟们便散了。
南枝来到竹林边,这儿阴凉,哪怕六月太阳毒辣,竹林也不会闷热,立夏与春杏脸颊微红,额头冒汗,衣裳也湿湿的贴在身上,但状态还行,没有晕厥。
“还不错,没有偷懒。”
立夏咬牙切齿地想,她哪里敢偷懒?那边三个人六只眼睛紧紧盯着,教她动一下都不敢。
春杏更恨南枝了,原本大家都是一样的丫鬟,可她一朝走运,竟也能惩罚她,简直比立夏更加可恶!
人就是这样,见不得他人好。
“可以了,明日还是这个时候,若是迟了半点,就加半个时辰,继续练。”
“知道了。”立夏有气无力地说道,站了一天,腿仿佛不是她的,她缓了许久,听见春杏与她说,“立夏,咱们就这样算了吗?”
“什么?”
“咱们刚进来就被她欺负,往后可怎么熬啊?”春杏打着算盘,她想的是跟她姐姐春兰一样作个姨娘,后半辈子泡在荣华富贵中。进了青竹轩,若是能作七姑娘身边的得意人,往后给姑爷做妾也成,可她不受南枝喜欢,在青竹轩呆不长久。
如此就只能谋算,脱离这青竹轩。
春杏瞧着喜怒哀乐都在脸上的立夏,暗想:她姐姐教她的手段,说动立夏对付南枝,随后她借机离开,等她们斗个两败俱伤,她从中得利。
“还能怎么熬,就这样。”立夏从小娇纵,哪里见识过这等磋磨的手段,早怕了。可不敢再动歪脑筋,又恼春杏出的法子,骂她,“你看看你的馊主意,害得我丢脸,早知就不听你的了。你别挨着我,要不是那日你头上戴个大红花,我哪里能被七姑娘瞧上。”
前个还互称姊妹,今个就闹翻了脸。
春杏憋着气,不回嘴,要是立夏怒了她,回去告状,她那个势利眼的娘能打她一顿。
“立夏,南枝,都是小贱.人,等我来日当了主子,有你们的好,到时候看我怎么对付你们。”春杏独自一人在竹林边,愤怒地踢了一脚竹子,被戳到了,又捂着脚单脚跳,好不招笑。
*
“你们做甚?你们做甚?反了天了,你们凭甚动我的东西,都给我住手,住手!”后罩房传出来的动静,仔细一辨别,是茯苓的声音。
此时快到戍时,正是南枝当值。她已经把流云教的点茶手法学了一小半,自个静心练着,听闻声响,开门走出去。
院子里比以往要冷清,七姑娘带了几个丫鬟,押着吴妈妈去了福寿堂,故而一旦有风吹草动,总是比平日要惹人注意。
“南枝姐姐,你快去瞧瞧,她们,她们打起来了。”双儿急匆匆跑来,她原想找翠平,但她不在,她看着南枝说道:“姐姐们都跟着姑娘出门了,还请姐姐快些去拿个主意。”
甭看她比南枝大两三岁,但南枝行事有章程,而且早上又把几个底下的丫鬟训了一顿,如今她们都乖乖的,不敢在南枝面前拿乔了。
“这是怎的了?”南枝边走边问,不禁皱眉,这也太难闹腾了。
“是,是冬霜她们几个,说茯苓偷拿了她们的东西,所以把茯苓的东西都拿出来翻找,茯苓自然不肯,说她们不问自取,这就吵起来了。”
双儿不敢隐瞒,马上说了。
冬霜?南枝拧眉,她虽来的时间不长,但也见过冬霜唯流云马首是瞻的模样,这事……单单是冬霜她们不忿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后罩房内,地上以及炕上都乱糟糟一片,甚么衣裳、罩衣、小裤、手帕、零零散散的首饰,一些干果糕点、还没做完的鞋垫子……
茯苓像是被激怒了,一人对战三人,薅头发扯衣服,竟也不落下风,嘴里还不停地骂道:“一群不要脸的小蹄子,也敢欺负到我头上,也不想想从前是谁提携你们的?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啊呸,今个我遭殃了,明个就到你们,不要以为我下来了,你们就能上位,想都别想……”
“呸。”冬霜端的是彪悍,头发散了一半,脸颊带了猫抓似的红血丝,一口唾沫吐在茯苓脸上,反骂道:“你也不瞧瞧你自个,从前怎么指使欺压我们,趁着姑娘不大管事,你倒是抖擞起来,提携?你也好意思说这个词,要不是你,我岂能一直当个提水的粗使丫鬟,我知道你记恨我当时进院子没有请你吃饭没有给你送礼,你才是最该滚出青竹轩的人。”
还有其他两个丫鬟也异口同声地怒道:“对,出了这院子。”
“你就不配来!”
南枝扫了眼巧热闹的人堆,喝道:“还不快把她们拉开,你们光看着,待她们成这样,就没错了?”
年轻的丫鬟们面面相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但一时没人动,一是南枝年纪小,二来,她们到底与冬霜她们相处更久,日日都见的,吃酒喝茶不知多少回,要是这回过了,她们还在院里,岂不是撕破脸皮?
立夏被吓到了,身体比脑子更快行动,正想上前,被春杏拉住。这头彩就被双儿与慢几步来到的陈小娘子夺去了,陈小娘子坡脚,但手又稳又快,一下子分开两个,又捧了梳妆台上唯一一个铜镜来,看重样貌的冬霜一下子尖叫,不用动手就自个松开了茯苓的衣袖,倒在被子上盖着脸哭。
“南枝姐姐,你小心脚下。”存在感不强的红叶捡起几件衣裳,替南枝开出了一条路。
南枝走到茯苓面前,面无表情地问道:“挨个说怎么回事,你先开始。”
“……我刚从外边回来,”茯苓情绪还没有稳定,抽着气回答道:“就见她们翻我的箱子,你看,地上这些,都是我的,还有我的首饰,这几个偏要说我偷了谁的,这些明明就是我自个攒回来的。”几个珠钗宝串碎了一地,茯苓心疼坏了,她恶狠狠地瞪着那几人,恨不得再打上几个来回。
“你们瞧瞧,把我东西摔成这样,照赔!”
一听见要赔,不待轮到她们,冬霜先开口了,“凭甚要我们赔?谁知道这些是不是你偷来的?吴妈妈那样的娘,生出你这样的姐儿,说不准把你娘本事学了个十足。”原先还怕吴妈妈回院里,可这会儿吴妈妈也倒了,她们还怕个甚!
多少把积压的气泄出来!
“你!”茯苓眼泪跟不要钱一般唰唰的流,两旁脸颊火烧火燎,她娘还不知道去向如何,她就被从前看不上的丫鬟欺负,往后还要贴上“不干净”的几个字。她不再辩解,低着头收拾地上的物件,颇有凄凉的模样。
冬霜几个脸上顿时浮现出得意,像是打了胜仗。
“闹够了?满意了?”南枝扫视一圈,特意瞧了陈小娘子一眼,“帮她一起收拾。”
陈小娘子“诶”了一声,照做。
“我管不着你们以前闹了甚么不对脸的事,也管不着你们心里是因为甚么才闹起来,不过,姑娘命我当这二等的丫鬟,院里暂时又没有姐姐们做主,我也就当这一回的主事。”南枝沉着脸,因着不再梳双丫髻以及脸上点了胭脂,整个人褪去稚嫩,有了几分领头的威严,她逐一看去,被她看着的丫鬟躲躲闪闪,不敢直视。
她说,“不管是不是一起共事的丫鬟,无凭无据就说人家偷东西,那往后我看谁不顺眼,便也可以借着这个理由去翻人家东西,闹腾一场出口气?谁愿意当这被欺负的人,举个手我看看。”
鸦雀无声,没有人动。
“既一个都没有,那便是你们都知道,这是没理的事。冬霜,晴儿,宝丰,你们三个无确切证据就说茯苓偷盗,且没有禀报给姑娘做主,就是有错。这样的大事,唯有请姑娘来决断。”见三人面上松动,南枝又说,“可我也得表示我的态度,你们四个,去正屋门前跪着,教姑娘一看就知道你们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