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怕皮主席掏出党费交给她。
“坚持就是胜利!皮主席,想想长征二万五!”叶满枝为两人打气,小声鼓励道,“咱都走到这里了,拿到那枚奖牌就能吹一辈子!再坚持坚持!想想咱们的集体荣誉!想想罐头,糕点和胶鞋!胶鞋不分尺码,咱可以选小号的,带回去给咱闺女穿!”
“……”
不知被她的哪句话激励了,皮玉珍竟然真的重新振作了起来!
拖着最后一口气,踉踉跄跄地跟在她身后,一直拖到跨过终点线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四仰八叉地躺在热乎乎的柏油马路上,呼呼喘着粗气感慨,她这工会主席当得可太不容易了!
完成这趟环城赛跑,能要她半条命!
兴许是这个倒地的姿势看起来过于震撼,等在活动终点的记者从人群里挤过来,蹲在她身边进行了现场采访。
“这位运动员,今天这么热,很多运动员都中途放弃了,是什么支撑着你一直跑到终点的呢?”
“j……”被上方的阳光晃了眼睛,回过神的皮玉珍整理好表情说,“想想长征二万五!”
……
这次环城赛跑的第一名是体育学院的学生,第二名是体委的教练,第三名是一名纺织厂女工。
而食品厂这边,包括叶满枝和皮玉珍在内,三八妇女长跑队里共有21人想尽办法坚持到最后,拿到了一枚纪念奖牌。
尽管没能排上名次,但食品厂的三八长跑队算是斩获奖牌数最多的单位,比第二名多出四块奖牌。
次日的《滨江日报》上,还对食品厂的三八妇女长跑队提了一嘴。
字数不多,不到一百个字。
叶满枝读了两遍后,将这篇报道剪了下来,与喜报一起,贴到了厂部一楼的宣传栏里。
她这块奖牌的水分比较大,后半程几乎是走过来的,但是一块奖牌已经足够吴玉琢去幼儿园吹嘘她妈妈了。
自打奖牌被拿回家,吴玉琢小同志每天都要挂着奖牌去幼儿园上学。
脚上还穿着她妈妈赢回来的那双胶鞋。
鞋是好鞋,可惜最小的尺码,对四岁娃来说仍然很大。
“有言,这鞋不跟脚,你得过两年才能穿。”吴峥嵘站在门口,等着闺女换好全套装备,送她去幼儿园。
“我能穿!一点都不大!”吴玉琢睁眼说瞎话。
“那你抓紧时间,别迟到了。”吴峥嵘没再劝她,心说,让她吃一次亏就老实了。
吴玉琢主意特别正,挂着奖牌,趿拉着新胶鞋,美滋滋地去幼儿园显摆了一天。
不过,当晚回家以后,被妈妈发现膝盖有点青。
吴玉琢小同志终于学乖了,第二天没再要求穿新胶鞋去上学。
*
环城赛跑结束以后,叶满枝想着那倒卖国有资产的事,可不能再拖了。
藏在被窝里,跟吴峥嵘一起商量了一下找人报案的具体细节。
吴峥嵘了解过情况以后,对她厂里的事已经失去了兴趣,也不想跟她在被窝里再次讨论案情。
拉着她干了点上不得台面的事以后,次日一早就找人交代了另一件上不得台面的事。
叶满枝对自家男人相当放心,自他俩结婚以来,除了当初送她去医院生娃的时候,剐蹭过一个水果摊,吴峥嵘从没在大事上出过岔子。
吴秘书办事,还是很靠谱的。
所以,她将要事交给吴秘书以后,就安心地等待公安那边的反馈。
在她想来,从报案到核实,少说要经过两三天才能有公安上门调查情况。
然而,她早上刚来单位上班,椅子还没坐热呢,周如意就敲门进来汇报道:“厂长,刚刚有两名公安同志来了,被丁主任请去了会议室。”
叶满枝:“……”
吴秘书的行动也太迅速了!
难怪要号召全国人民学解放军呢!
瞧瞧人家这效率!
他俩昨晚刚在被窝里商量了作战计划,今早就有公安的同志上门了!
叶满枝忙问:“牛厂长去北京出差了,现在由谁接待公安同志呢?”
“丁主任让人去请了蒋副厂长。”
叶满枝颔首,蒋文明是资历最深的副厂长,请他出面是比较合适的。
她坐在椅子里权衡一阵,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起身说:“走,咱们去会议室那边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会议室。
蒋文明似乎也是刚进门的,这会儿正在与两位公安同志握手寒暄。
只听其中一位大盖帽同志说:“蒋厂长,我们今天来食品厂,主要是想核实一些情况。你们厂有位同志叫刘汉民吧?”
蒋文明纠正道:“刘汉民曾是我们罐头车间的安全员,但是因为玩忽职守,已经在两个月前被厂里开除了。”
公安同志“嗯”了一声说:“蒋厂长,这位刘汉民同志向我们公安机关实名报案,声称滨江第一食品厂内部存在监守自盗,倒卖国有资产的情况。我们分局已经根据他提供的情报线索,在临江自由市场那边,抓获了他举报的投机倒把分子。今天来咱们厂里,主要是想请相关同志配合调查的。”
“……”
周如意望一眼站在门口的叶厂长,小声问:“厂长,咱们还进不进去啊?”
叶满枝交代道:“你先在这里听听情况,我回去拿点东西。”
她得赶紧给吴秘书打个电话,那件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不用他去办啦!
第152章
两名公安同志突然登门, 最先得到消息的人不是厂长,也不是厂办丁主任,而是食品厂的门卫老杜。
眼瞧着公安快步走进了厂部办公楼, 老杜那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
他返回门卫室,给自己泡了一缸子浓茶, 又将屋里的卫生打扫一遍。
徘徊了好半晌, 仍是觉得不对劲。
他放下扫帚, 对刚交了班, 正准备回家的同事说:“老姜,你帮我守一会儿, 我突然肚子疼, 进去上趟厕所!”
“那你麻利点!”老姜打着哈欠说, “我着急回去睡觉呢!”
老杜应了一声, 从抽屉里拿了两张草纸就小跑着冲进厂区,直奔真正的目的地——三号成品仓库。
库管员赵保明正在记录着早上的出库数据, 被他拉住手臂时, 嘟囔道:“有什么事不能等会儿再说?”
“等什么等?赵保明, 你跟我说实话, ”老杜将他推出仓库, 小声问, “你之前让我放行的那辆卡车里, 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呵呵, 就是一些厂里不要的木箱子。”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木箱子能值几个钱!”老杜不依不饶地问, “到底是啥东西?”
来食品厂拉货卸货的卡车都要经过检查,尤其是来厂里拉货的卡车,要根据出库单核对箱子的数量。
赵保明每月给他十块钱, 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一辆卡车出门。
次数不多,每个月两次。
老杜第一次放行的时候,特意检查了卡车上多出来的七个木箱子,确实都是空的。
虽然心里疑惑,但架不住十块钱的诱惑。
他就是个门卫,工资不高,平时也没什么油水。
日子最困难的那几年,车间里的工人总能想办法让自己填饱肚子,而他们家却要勒紧裤腰带,掰着手指头过日子。他老爹老娘把口粮省给孙子孙女,自己却得了浮肿病。
老杜实在是被穷日子搞怕了,只犹豫两天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赵保明的要求。
这样的事持续了一年多,直到2.27大火之后才结束。
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老杜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从前那些事都一笔勾销了,他和赵保明谁也不提,就当从没发生过。
可是,许是做了亏心事的缘故,今天突然登门的两名公安,让他心里没来由地发慌。
他总觉得公安上门与他放行的那辆卡车有关。
赵保明搂着他的肩膀,小声笑道:“老杜,你就放心吧,凭咱哥俩这交情,我肯定不能害你。你以后就好好守着大门,每辆车都严格检查,正常上班就是了。”
见他还不肯说实话,老杜直言道:“刚才有两名公安来厂里了,是找厂长的,我听他们跟丁主任说,有案子要查,需要厂里的职工配合调查。”
赵保明心里一突,但面上还是一派轻松道:“你这个老杜,就爱瞎联想!上次2.27大火的联合调查组来厂里调查的时候,就把你吓破了胆,这回刚有点风吹草动,你又坐不住了!你就是个看门的,只要你不主动说什么,没人能把事情联系到你身上!”
他耐着性子安抚了焦虑不安的老杜,好说歹说将人稳住了。
等老杜的背影在视野里消失后,赵保明跟同事打声招呼,拿着一沓单子去供销科找人签字。
科长刘胜不在,他走到副科长丛伟的办公桌前,将单子放到办公桌上,又挤出一个谦卑的笑说:“丛科长,麻烦您帮忙签个字。”
“怎么这么多?”
“攒了半个月的。”
丛伟抬头瞅他一眼,嗯了一声说:“放这儿吧,我出去抽根烟就给你签。”
说着就率先走出门,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一边点烟,一边小声问:“你突然跑来办公室有什么事?”
“老杜说,刚才有公安来厂里了。”
“来就来,有什么可紧张的?”
赵保明劝道:“要我说,那批货先不要急着脱手,最起码要等到年底,等风声过了再说吧?”
“不脱手不行,市里突然对自由市场征收管理费了。”
丛伟是当干部的,自认比赵保明这种大老粗看得远。
之前市里不管自由市场,是因为大家日子不好过,不让人家摆摊就没了经济来源。
但今年的经济形势明显好转,有些工厂增加了用人指标,市里不可能任由自由市场继续这样无序经营。
一旦上面下大力气狠抓自由市场,他们就不好浑水摸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