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爷爷对自己的教学成果挺得意,笑问:“那有言没跟你闹脾气啊?”
“闹了。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又不傻。”
吴峥嵘想起上午在公园门口的对峙,不由露出一个微笑。
吴玉琢身前左侧挎着军用大水壶,右侧挎着自己的小书包,听说只是去公园坐小火车的时候,蹲在公园门口噘嘴生闷气。
眼瞧着她那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吴峥嵘适时解释:“妈妈再有三天就回来了,而咱们坐火车去一趟北京要花费近两天时间,等咱们到北京的时候,妈妈早就坐上回家的火车了。”
吴玉琢蹲在地上想了一会儿,用手背抹了眼泪,与亲爹如出一辙的长睫毛湿漉漉地忽闪着。
“那我还能吃饺子吗?”
吴峥嵘:“……”
怎么就这点出息!
“能吃,还能坐小火车,那小火车跟真正的火车差不多,开到北京以后,可以在北京站照相,妈妈也在北京站照过相。”
“那我能吃奶油冰棍,喝汽水吗?”吴玉琢小同志又问。
车车哥哥给她吃过一口奶油冰棍,但当时天气有点凉,她吃完以后咳嗽了两天。
之后就再没吃过冰棍了。
“可以。”
吴峥嵘对明天就要过四岁大寿的闺女相当宽容。
妈妈不能回来陪她过生日,爸爸就可以有求必应了。
所以,小寿星吴玉琢不但坐了火车,吃了冰棍喝了汽水,在公园玩了大半天以后,还被她爸带去友谊商店,买了一个奶油小蛋糕。
如今市里对蛋糕面包类的食品,还在使用高价政策,小小一块奶油蛋糕花了四块钱,换做窝头能买好几锅。
吴玉琢自己跑去洗了手,然后将手肘撑在饭桌上,双眼紧紧盯着小蛋糕上的粉色花朵,迟迟不舍得下嘴。
她用指尖在旁边的白色奶油上沾了一点点,搁在嘴里舔了一口,欣喜地跟太奶奶挤眉弄眼。
“好吃吧?”吴奶奶问,“今天在外面没哭鼻子吧?”
“没有啊,”吴玉琢不承认自己哭过,用勺子挖了一口奶油递给太奶,“我坐火车去北京啦,火车上有可多小朋友了。”
她把坐小火车当成过家家,还在车上研究了北京地图,吃了饺子,下车以后还看到了“北京站”的站牌。
好像真的去了一趟北京似的。
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见到妈妈。
*
叶满枝是在三天后返回滨江的。
她这次去北京出差,加上花在路上的时间,总共不过十来天。
她在首都忙忙碌碌、好吃好喝、恣意潇洒,感觉日子一晃眼就过去了。
而她家小闺女却觉得时间特别漫长,搂住妈妈的脖子,好似好几年没见过一般。
叶满枝捧着闺女的小脸蛋亲了好几口,然后在她背上拍了拍说:“妈妈给你带礼物了,你自己去行李包里找找。”
她这次陪领导出差,每天有九毛钱的差旅补助,另外还补贴了全国粮票和工业券。
夏竹筠生病期间一直由她忙前忙后地照顾,所以夏竹筠把自己那份工业券也给了她。
叶满枝用那些差旅补助,给亲妈买了一双小羊皮鞋,又给闺女买了两条小裙子和一双新皮鞋。
裙子是按照大孩子的尺码买的,她回来自己改改尺寸,即使闺女长个儿了也不用担心,两条裙子能穿好几年。
吴玉琢小朋友从包里翻出一双红色小皮鞋,盯着鞋面上的蝴蝶结,发出了来自土包子的惊叹,“哇——”
“哈哈,好看吧?”叶满枝对自己的眼光相当满意,“这是我在王府井挑的,售货员说是上海货,我瞧着样式确实比咱们这边的洋气。”
吴玉琢小朋友穿着新鞋在屋里跑了两圈,又很珍惜地将鞋子脱掉收了起来。
“宝宝,你现在就把新鞋换上吧。”
叶满枝给孩子买的新鞋只大了半码,估计顶多穿一年就要换尺码了。
既然如此,那鞋子肯定是能多穿就多穿,天天穿才划算啊。
吴玉琢却摇头说:“我晚上睡觉再穿。”
“……”吴峥嵘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哪有睡觉还穿鞋的!做什么怪!”
“伊伊穿了一双新凉鞋!她说她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穿鞋!”
叶满枝:“……”
隔壁周所家有四个孩子,伊伊是最小的女孩,要捡哥哥姐姐的衣服鞋子穿,好不容易有双新鞋当然觉得稀罕。
但他们家只有吴玉琢一个,想捡大孩子的鞋子都捡不到。
虽然鞋子只有那两双,可是都是新的。
真不至于睡觉还穿鞋。
尽管如此,得到漂亮新鞋的吴玉琢小同志,还是将鞋子放到了自己的小床边,新裙子也整齐地摆放在枕头旁边。
然后,连每天的娱乐项目《小喇叭》广播都没听,不到八点钟就洗洗睡了。
只盼着明天一早起床穿着新鞋和新裙子去上幼儿园。
叶满枝:“……”
裙子的尺寸还没改呢。
算了。
她帮闺女熄了灯,关了房门,从房间里退出来。
孩子睡得早,对大人还是很友好的。
夫妻俩小别胜新婚,熄灯号吹响时,他俩刚做完一套体操。
叶满枝趴在男人身上,气息平稳以后,一边抠着面前的凸起,一边跟他讲自己在北京的见闻。
“岫岚给咱家宝宝织了两件小毛衣,还给了我一盒子发夹和头花,据说是她休息的时候自己做的。我瞧着做工挺精致,不比百货商店里的差。”
“嗯。”吴峥嵘按住她乱动的手指,不让她抠了。
叶满枝将手挣脱出来接着抠,又问:“你认识程学松吗?据说是咱爸老战友的儿子。”
“听过,没见过。”
吴峥嵘没跟父母一起生活过,对父母的朋友圈子并不熟悉。
叶满枝把那天见到的情景讲了一遍,对他说:“我看那程学松也就家世还行,其他方面根本就配不上岫岚。但咱岫岚的家世也不差啊,凭啥将就着跟那种男人在一起?岫岚不喜欢他,他竟然还跑去单位堵人了!”
吴峥嵘皱了皱眉,对那程学松没什么好印象,更不想在床上谈论这种话题。
他被抠得心浮气躁,握住两团丰盈软瓣重新挤了进去。
而后封住她发出喟叹的嘴唇,贴着她低声说:“我明天给吴司令打个电话。你只关心我和孩子就行,其他人的事你少管。”
叶满枝嗯了一声,听话地不再提外人了。
*
她感觉自己好像走了半晚上水路,次日去上班的时候,还能回忆起那种颠簸和晕船的感觉。
叶满枝整理好心情,先去办公室给自己和夏厅销了假。
然后拿出稿纸,写这次去北京的工作总结。
她是陪领导去开政治工作会议的,其实没什么可总结的。
但她为了省际竞赛的事宜找来了《光明日报》的记者,还让夏竹筠接受了采访。
这件事还是有内容可写的。
那天祁俪完成采访以后,并没能马上让她们的新闻见报。
一行人等了两天,直到准备乘车离开北京的时候,才在报纸上看到了一篇题为《如此竞赛,谁敢接招?》的文章。
叶满枝拉开背包的拉链,把那份报纸翻出来,又将新闻内容重新读了一遍。
新闻的侧重点放在这次社会主义生产竞赛的几个创新观点上。
比如只选择生产单一产品的企业搞竞赛,可以是两家企业,也可以是两个省市间的数家企业,签订同产品生产竞赛协议。
又比如,双方可以相互派员切磋技术,大搞技术革新,苦练基本功。比赛结束后,可以举办产品实物和相关指标对比展览会。
而且夏竹筠在采访中着重强调,各企业要组成以党委书记、厂长、工程师、老工人为首的四结合班子,既要学习技术,又要学习先进的思想作风和管理经验。
叶满枝觉得这次竞赛还是有些新看点的,就是不知道北京那边是否有企业愿意主动接招。
夏厅已经与天津工业局的同志达成合作意向了,要是北京也能加入进来,那三个省市之间的工业生产竞赛一定很有意思。
叶满枝翻开台历,将后天那一页的页脚折起来,提醒自己到时候往驻京办打个电话,看看有多少企业跟驻京办联系报名了。
她与夏竹筠一走十来天,单位里有不少工作没有处理,光是等着夏厅签字的文件就有一大摞。
叶满枝跟着领导忙碌了一上午,去食堂吃午饭的时间便有些晚了。
她端着饭盒找座位时,发现了正冲自己招手的彭佳音。
“佳音姐,最近怎么样?十周年征文活动结束了吗?”
“没有。”彭佳音低声说,“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厅里可热闹了。咱们化轻工业处的人员调整刚结束。”
给副厅长当了秘书以后,叶满枝严格说起来算是党委办公室的人,但彭佳音仍是习惯性地把她归进了化轻工业处。
叶满枝忙碌了大半个月,早就把化轻工业处的人事调整忘到了脑后。
这会儿听她提起,连忙打听:“怎么样?是不是可以改口喊赵处了?”
“你见了他可千万别乱喊!”彭佳音提醒,“咱们赵科长职务没变。秦处身体不好,又快退休了,他主动退出了处长选拔。这次是邵处补上了夏厅的位置,不过咱们科长没能升上去,新的副处长是综合一科的吕科长。”
叶满枝:“!!!”
赵桂林当初可是夏竹筠跟前的第一马前卒,他居然在这次人事调整中失利了?
这是大热倒灶吧?
“他真没当副处长啊?”
“嗯,我最近都不敢在办公室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