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巴拉全是骂科长的话。
叶满枝跟着附和:“我们那个副主任比你们科长强点,没有色眯眯,但是总要挑我的毛病!我烫个头发,他要挑理。穿件稍稍带点花边的衬衫,就说我太爱打扮。我跟凤姨是负责宣传工作的,要在宣传栏上写写画画,他嫌我们粉笔用得太多了,浪费办公经费……”
巴拉巴拉也净是吐槽领导的话。
两人躺在床上各自发泄了一通,总算把这阵子在工作中积攒的不快疏解了。
然而,叶满枝前一晚刚吐槽了领导,翌日上班就被陈彩霞告知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我今早来办公室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张副主任跟穆主任提议,用投票表决的方式,决定咱们四人的去留。”
叶满枝的神经立马紧张起来,连忙问:“怎么投票表决啊?咱们的去留,本来就是由他跟穆主任说了算吧?”
“我听他那个意思,好像是想让现有的四个正式干部,每人投两票,让得票最高的两个人留下。”
叶满枝拧起眉毛没说话。
这样投票听起来似乎挺公平。
街道办现在是老带新,每个正式干部,带一个试用期新人。
个人表现如何,带教师傅是最清楚的。
如果大家的表现都能被师傅认可,那么每人至少会有一张保底票。
但叶满枝实在想不通张副主任如此提议的用意。
难道还真想把人事权分给别人?
张勤简可是敢把苍蝇罐头送去区里邀功的人,他能舍得放权?
陈彩霞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叹气说:“我感觉张副主任可能不会给我投票。”
她这两个月是跟着张勤简的,负责卫生、安全,以及危房修缮工作。
但张勤简最爱挑剔的两个人,一个是叶满枝,另一个就是她。
她把这件事告诉叶满枝,也是因为两人处境相似。
凤姨也不是好相处的人,叶满枝未必能拿到凤姨那一票。
她能想到的,叶满枝当然也能想到。
她觉得自己与凤姨相处得还不错,可是凤姨不是多话的人,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看报纸和练字,很少与她交流。
她还真拿不准能否拿到凤姨那一票。
因为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叶满枝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总感觉自己的正式编制有点悬。
尽管她是拿着吴峥嵘推荐信入职的,可是她有的别人也有,大家处于同一起跑线上。
穆主任为了不得罪人,八成会同意张勤简的提议,进行集体表决。
叶满枝觉得,以她目前的工作智慧,是想不出妥善办法的。
所以,她回家以后,向老叶家唯一当过官儿的叶工长请教了一下。
叶守信大半夜喝了女儿泡的茶,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开始指点江山。
“我问你,这一个多月你感觉自己工作做得咋样?”
“挺好的呀,你看我们婚姻法宣传月活动搞得多热闹,大家了解了婚姻法,跟我学了剪裁图样,我还因此要出书了。而且我们除四害工作做得也不错呀,穆主任都表扬我用苍蝇换耗子药,是开动脑筋办实事。还有那个救济户的帮扶工作,我也做得很出色,送郑东妹去当学徒了,还给另外三户人家联系了在家就能做的手工活……”
四哥本来已经在他那张简易木板床上躺下了,听了她的话又特意爬起来吐槽:“合着你干的工作都是最好的,你就没有表现不好的时候!”
“我这也是实事求是,为了能留下来,我这段时间可努力了!”
叶守信把臭袜子扔到老四怀里,“大萝卜不用屎浇,聪明人不用笨人教!你连个工作都没有,有啥资格嘲笑来芽?去给我把袜子洗喽!”
然后又转向女儿说:“觉得自己表现好,那就别纠结。票掌握在别人手里,人家愿意投给谁不是你能左右的,你好好工作就得了。人眼是杆秤,干得好自然能被人看到。”
街道办池浅王八多,全是关系户。
推荐信只是明面上的关系,人家私底下还有什么关系,谁也说不好。
“街道办又不是省委、市委,留不下也没啥,实在不行咱们再找其他工作。”
然而,叶守信说完了大话,想到如今找工作的形势,又慌忙补充:“不过,你还是要在凤朝阳同志身上多下功夫的。最起码要把她那一票争取到手!”
“想当年,我13岁就从农村进城讨饭吃,去你姥爷家当长工。最开始就是给你姥爷跑腿干活的,要不是我眼勤手快,什么都用心琢磨,也不可能被你姥爷相中,送我去学了手艺。”
“凤朝阳同志带着你工作,相当于你的半个师傅,按照过去的老规矩看,你这个徒弟当得不合格。相处一个月了,竟然连师傅的喜好都没摸清!”
叶满枝点点头,她对亲爹的建议还是很看重的。
毕竟老叶本身就是成功案例。
虽然二婚才能娶到常月娥,但他能从过去的长工,成长为拥有一技之长的工人,再摇身一变,成了曾经雇主家的女婿,也算是一步登天,走上人生巅峰了!
她认真询问了亲爹当年是如何给她姥爷溜须拍马的,汲取了丰富经验后,去书店买了本字帖,开始学着练字了。
按照老叶说的,只耍嘴皮子没用,还要让师傅觉得她孺子可教,愿意指点她。
现在婚姻法宣传月结束了,除四害工作也在按部就班地继续,她能把更多精力放在民政和宣传工作上。
通过练字,也可以与凤姨有更多交流。
而凤姨对她突然开始练字,显得相当淡定。
偶尔会在她写得比较好的几个字上画圈圈,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摇头,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块榆木疙瘩。
不过,叶满枝这块榆木疙瘩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
这阵子光明街上最火的两个新闻,一个是瘫痪的郑东与薛巧儿闹离婚,另一个就是仇晓燕一怒之下咬掉了丈夫的半只耳朵。
街道办和派出所的办案人员,都知道那齐茂林不算无辜。
但外人不知道呀!
现在夫妻吵架的时候,总有人说“娶你还不如娶仇晓燕呢”,或是“娶个仇晓燕那样的你就老实了”。
反正仇晓燕这个名字,已经变成了一个形容词。
如果只是咬掉耳朵这一件事,仇晓燕的名声还不至于这么如雷贯耳。
但齐大娘与这个小儿媳不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齐家所在的那栋楼,动不动就能听到这婆媳俩霹雳乓啷,摔摔打打的声音。
这天,穆主任给凤姨和叶满枝安排了一项任务。
“齐茂林要离婚,仇晓燕不同意,现在这事闹到咱们街道办来了,你俩管着民政工作,这事就由你们上门去调解吧。”
叶满枝瞅一眼皱眉的凤姨,连忙将事情答应下来。
如今没那么多闹离婚的人,她俩平时只做结婚登记,除了郑东和薛巧儿,这还是叶满枝处理的第一个离婚调解案子。
她俩接到任务的当天,便去了一趟齐家。
夏日午后的大院里很安静,走进齐家所在的9栋,除了窗外的蝉鸣,就是齐大娘骂人的声音。
齐茂林的耳朵上包着纱布,因着受伤最近一直在家休养,这会儿正躺在床上看报纸。
见到街道来人,他连忙放下报纸,虚弱地说:“领导,你们可算是来了!”
好像他受了多大冤屈似的。
凤姨办事向来是直切要害的,坦言道:“齐茂林,你在处理与薛巧儿关系的问题上,并不无辜,你媳妇也不是完全冤枉了你。”
“哎呀,你这同志怎么这么说话呢!”齐大娘不乐意道,“茂林跟那薛巧儿什么关系也没有。”
“有没有关系,他心里最清楚。”凤姨没啥感情地说,“这件事夫妻俩都有问题,如果把真实情况告知法院,法院也未必会判离。”
齐茂林叹口气说:“领导,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真是怕了我媳妇了,一想起她我就直哆嗦,你说这日子还咋过?”
仇晓燕咬他耳朵的时候,他俩正准备床头打架床尾和呢。
他在关键时刻被对方咬掉耳朵,让他对仇晓燕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齐大娘恨声说:“茂林还没孩子呢,你说夫妻俩的关系变成了这样,以后还能生出孩子来吗?”
不知她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叶满枝这回是负责唱红脸的,安慰道:“大娘,他们两口子还年轻呢,孩子早晚都会有的。您别哭了,先跟我说说他俩的基本情况,比如哪年结婚的,领了结婚证,还是只办了酒席,夫妻财产情况如何。”
“他们能有什么财产啊,这房子是单位分给我家老头子的,茂林蹬车那点钱,顶多够他们小两口吃喝。”齐大娘从大衣柜最下面的藤箱里找出一张折了四折的纸,“这是他俩当年领的结婚证,你自己看吧。”
叶满枝问她那些情况,主要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调解阶段用不上结婚证。
不过,她还是意思意思,打开看了一眼。
内容是从右往左竖着写的。
结婚人,男,齐成功。
结婚人,女,仇晓燕。
叶满枝顿住动作,抬头问:“大娘,齐成功是您家哪位啊?”
“齐成功是我家老头子。”
第25章
光明街道办成立以来, 从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案子。
别说叶满枝糊涂了,连经验丰富的凤姨也跟着迷糊。
凤朝阳盯着这张被妥善保存的结婚证看了半晌。
首先,可以从公章确定, 这结婚证不是光明街道办发出去的。
对她这个负责结婚登记的工作人员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 至少不用被问责了。
然而, 坏消息是, 这张结婚证是区长发出去的!
齐茂林和仇晓燕结婚的时候, 光明街还没设立街道办。
在城市里,如果所在地没有街道办, 就要去市里或区里领结婚证。
他们这张结婚证就是当时的区政府颁发的。
区长XXX的名字还大剌剌地写在结婚证的末尾。
而据凤朝阳所知, 这位XXX如今已经高升到市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