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昨晚,看着他离去的落寞背影,她开始心疼了。
毕竟也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一个半大少年,往日身为医女,她只觉他孤高冷漠,但如今,她却看到他双肩上沉甸甸的负担,以及满腹的心事。
她开始心疼这个孩子,当然不愿意李秉璋对他过于冷漠,更不想因为自己导致他们父子失和。
所以她轻轻扯了扯李秉璋的袖子。
李秉璋感觉到了,下意识看过去,在视线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原本的冷淡瞬间化为温柔。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他心里总是充满阴暗,脑子里也总有一些暴戾甚至血腥的念头,可当被阿柠注视时,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仿佛被净化了一般。
阿柠望着李秉璋眼睛,劝道:“我看他往日踏实稳重,虽说这件事做得不好,但必然有他的道理,有什么事你好好和他讲,也可以问问他为什么这样,免得起了争执。”
李秉璋虽不恼了,但还是不太甘愿地道:“若不是他,你我早已相认,都是他在从中作梗。”
阿柠却道:“我们是否相认,其实和别人无关,只和你我有关,我觉得我们相认的时机就是最好的,你愿意,我也愿意。”
李秉璋听这话,怔了下,细细品味,只觉绝妙。
他深深地看着她:“嗯,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阿柠:“他还小,你非强逼他,他反而越和你倔着来,不如顺其自然,随他,至于他之前做了什么,既往不咎就是了。”
李秉璋:“你对他倒是包容得很。”
之前还仿佛很是疏远,转眼便开始心疼了。
阿柠感觉到了他语气中些许的不甘心,便歪头看着他:“其实君劢有些像你以前,你不觉得吗?”
李秉璋略抿着唇:“他像我吗?”
一点不像。
阿柠:“像,都挺倔的。”
李秉璋轻哼:“我哪有那么倔。”
旁边的穆清公主目睹这一幕,惊讶得不行。
她对自己父皇还是有所了解的,知道父皇向来神威难测,令人敬畏,也只有在自己面前父皇才会包容一些。
可现在她觉得父皇在母后面前仿佛变了一个人,说不上具体哪里不一样,就是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所有的棱角全都收敛了,属于帝王的神威消失了,温顺得要命,甚至仿佛在对着阿柠撒娇。
她又看了看阿柠,又觉得阿柠对父皇笑得好生温婉,就好像父皇是她最最重要的人。
她突然心里泛起酸,以前没见这样啊!
鬼使神差的,她走上前,拉住阿柠的衣角,故意软声软气地道:“阿娘,往日皇兄对你不假辞色,只有我对你最好了,结果如今,你倒是这么惦记他,夸他。”
阿柠听着,忙搂着她的肩,笑道:“还不是他惹恼了你父皇,我才这么说,他既有错,该说自然是说。”
她赶紧保证:“我当然觉得你最好了!”
穆清公主这才满意,然后大声宣布道:“皇兄往日对母后不孝,如今就应该让他知道他的错处!”
李秉璋:“言之有理。”
穆清公主心里得意:“快快快,宣皇兄!”
往日皇兄总是四平八稳的样子,今天她可倒要看看他还得意的起来吗!
第56章 赌约
阿柠听穆清公主这话, 知道她有点落井下石,她便求助地看向李秉璋。
李秉璋了然:“你皇兄的事,我自然会彻查, 该他的罚, 一点都跑不了,不过如今我们才和你娘相认, 暂时不必理会他, 白白扫了兴致。”
穆清公主一想也对,皇兄那性子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他非和阿娘过不去,白白惹阿娘不快罢了, 如今暂时不必搭理他,反正自己承认阿娘, 父皇也承认,皇兄怎么样随便他就是了!
她将李君劢抛在脑后, 亲亲热热地搂着阿柠,越看越喜欢, 喜欢之中有些心酸, 心酸外更多是激动。
从她有记忆起,自己便是没娘的孩子, 父兄虽然好,可那到底不一样, 如今总算有了,真是恨不得钻进她怀中永远不出来!
不过这时,她突然想到一个要紧的问题,便自阿柠怀中仰起脸,问李秉璋:“父皇, 那我阿娘还是医女呢,这怎么办?”
李秉璋听这话,便看着阿柠,道:“你觉得呢?”
于他来说,世间的名分诰命,全都是虚无的,唯独阿凝本身才是最要紧的。
他要阿凝陪在自己身边,要陪伴一辈子,而且要名正言顺,而为了这个名正言顺,他自然会倾尽所有。
当然也不需要倾尽所有,他能给的都会给,关键是看阿凝自己的意思。
阿柠没想到穆清公主突然提起这个:“我和你父皇提过了,我其实还是习惯如今的身份。”
穆清公主有些失望:“如今的身份?”
阿柠挽着穆清公主的手,温声细语地道:“我得了这样的机缘再世为人,虽说出身市井,可我这一世的爹娘都极好,我不舍得他们,而且我现在学针灸,读医书,倒也津津有味,这些都是我没办法舍弃的。”
这么说着,她看向李秉璋,却见李秉璋神情温柔缱绻,正专注地听自己说。
她便有种感觉,这个男人对自己是足够包容的,随便自己怎么样,他都会纵容。
她笑了笑,道:“况且我想着,若突然有个什么,别人也会觉得怪异,甚至会觉得怪力乱神耸人听闻,毕竟这是大昭内廷,万不可滋生什么耸人听闻的流言蜚语,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李秉璋:“阿柠说的有道理。”
穆清公主重重点头,很是赞同地道:“对,阿娘想得周全!”
她这么说着,突然有了一个主意:“要不这样吧,可以对外宣称阿娘照顾我有功,先封一个妃子,等过一段,便是皇后了,如何?”
对此李秉璋没想法,他只望着阿柠:“如何?”
阿柠迟疑了下,才点头:“嗯,可以。”
她这么一点头,李秉璋的心便染上甜意,他笑:“好,那就先封妃,我马上便命人拟定圣旨。”
穆清公主:“父皇,你打算给我阿娘封什么妃呢?”
李秉璋也不太确定:“贤妃?”
穆清公主:“贤妃是什么妃?”
李秉璋:“如今恰是冬月,我会下旨召内外命妇皇亲国戚前来赤扈山享用温汤,届时请明太妃操办一场宴席,到时候你阿娘露个面,我便可以正式下旨敕封,等年后,借着开春时,便是贵妃,端午节后万寿节,便是皇后了。”
若是以往,依他性子自然不需要如此周折地掩人耳目,不过有了阿柠,他便有顾忌。
穆清公主听着,拍手赞同:“好!就依父皇说的办!”
阿柠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却发现那父女二人已经将她以后的路子都设想好了,她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事不宜迟,李秉璋已经召见秉笔太监前来,拟定圣旨。
穆清公主和阿柠一起坐在左厢房,上了软榻,两个人偎依在那里说话,母女二人自然有许多亲密话想说,说说这十年,说说穆清公主小时候,说着说着又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人世间有生离死别,寻常人等哪个能有机缘起死回生,如今这天大机缘却叫阿柠遇到了,以至于圆了往日遗憾,这会儿搂着这稚嫩娇软的小女儿,哪里能不喜欢呢,恨不得将她揉在怀中。
这么说了好一会,便听外面女官来回话,说是叶宣怀来了。
穆清公主往日自然喜欢叶宣怀的,不过如今却是不太待见,道:“这会儿来搅扰什么,没看正忙着,让他不必来回话了。”
阿柠笑,抚着她的发,温声道:“他既来了,必是有事要说,你让他来就是了。”
穆清公主听阿柠语气中仿佛有些不赞同,生怕她不喜自己,便跟扭股儿糖般缠着阿柠,口中软声软气地哼唧着:“谁让他非这时候来,咱们正说话呢,”
说着,到底是命人传话,很快叶宣怀来了。
他单膝跪在那里,低垂着头,说起监牧场的马送到了。
穆清公主一听,眼睛放光,立即拽着阿柠道:“阿娘,走,我带你去看看。”
原来这赤扈山西侧浅水成片,水草肥美,且丘壑起伏,最适宜养马,便是大昭四州十九关军镇中的一处,此处设有监牧,养马一万三千匹,其中自有一些上等御马是专供燕京城皇亲国戚调用的。
如今穆清公主要用,监牧所早挑选了性情最为温顺的马匹,并派了经验丰富的马奴供穆清公主挑选。
阿柠见她兴奋得很,自然也不想扫兴,便也应了,当下母女两个出去寝殿。
这边李秉璋刚拟定了圣旨,命人快马加鞭发送内阁,之后立即回来,一进寝殿,发现阿柠不见了。
问了问才知,是被穆清公主拽出去的,要骑马。
他面沉如水,斥道:“简直胡闹,阿柠怎么能骑马,若是摔了怎么办?”
他匆忙吩咐几声,自己大踏步追出去。
穆清公主牵着阿柠的手往外跑,跑了一会,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阿柠停下脚步:“你干嘛走这么快?”
穆清公主咬着唇,贼兮兮地看后面:“万一父皇不让你出来怎么办呢?”
阿柠:“怎么会呢。”
穆清公主在心里哼了声,之后故意歪头看着阿柠:“阿娘,如今我们总算相认了,你可得多陪陪我,是不是?”
阿柠怔了下,只觉得她睁着澄亮的眼睛,无辜又委屈。
她心疼坏了,忙道:“那是自然。”
穆清公主:“可是若父皇一直霸着你,该怎么办?”
阿柠保证:“穆清,你和你父皇不一样,他不会霸着我,我也会多陪陪你。”
穆清公主听了,便发出欢喜的声音:“好,那你陪我骑马!”
说着,不由分说,便拉着阿柠往外跑。
李秉璋紧随其后,也准备前去马场,不过行经马场时,恰好看到李君劢,正闷闷地在那里捏着缰绳,抚着马耳朵。
小小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织锦紧身衣,神情萧瑟落寞,简直仿佛这天下人抛弃的模样。
李秉璋觉得可笑至极,但又想起阿柠的话。
她说,觉得李君劢有些像年少的自己。
此时的他看着这样的李君劢,忍不住想,像吗?
他并不认为父子两个有半分相似,不过看着这一身孤寂的少年,他到底有了几分感同身受。
这时,李君劢也感觉到背后的目光,缓慢抬眼看过来。
视线相对间,李君劢淡淡地别开了脸。
李秉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