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枝意立时紧张起来,“可要我唤御医来。”
“不用。”谢诏道,“只要小意肯疼疼我,便不痛了。”他的目光十分暗示性地落在她的嘴唇上。
仗着四下无人,他嘴里说着疯话。
虞枝意从未见过如此没皮没脸的人,一时没有应对之法,只好板着脸不理他。
谢诏拿眼睛觑着她,见她虽然神情严肃,眼中却无责怪之意,嘴里压抑痛苦地呻、吟起来,眼见虞枝意不理他,变成了低低地喘息。
虞枝意一时拿不准他是演戏还是真的痛苦,虽不想理他,还是拿着眼睛看着他,“若是你实在痛,我便为你喊御医来。”
“若你只是想些花花肠子,那便算了。”
“小意。”谢诏喊道,“你能不能离我近些。”他向里挪动几寸,让出一个位置来。
“坐在这儿。”
他的面庞上显露出一丝哀伤。虞枝意双眸颤颤,闭了闭眼睛,最终还是抵不过自己的心软,在床边坐下。
谢诏打蛇上棍,在她坐下后,就翻身过来,将脸埋进她柔软的腹部中。
虞枝意本想推开他,可推拒的手在落到布满鞭痕的后背时倏然放轻,轻轻地触碰着。
这些可怖鞭痕她曾见过,此刻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才发现其伤痕之深,之长。年岁日久,伤痕在皮肤上已形成深深的沟壑,她不敢去想,幼小的谢诏是如何面对这一切,才到后来的面不改色。
柔软的指尖轻触在脊背,谢诏难耐地绷紧了身体,不由庆幸此刻自己是趴着的,才不会出丑。他本不喜展露自己曾经的痛苦,可他发现,如此能唤起虞枝意柔软的心肠,对他卸下防备。此刻方知,先前是自己急功近利,强逼不成,反倒适得其反。
趴了一会,身体有些发僵,谢诏便想着翻身仰面躺着。
一瞥眼,看见金色的帐子才猛然想起这是永泰帝的床榻,觉得自己未免太过放肆。便也不装可怜,慢慢吞吞地爬起来,“小意,我觉得大好了,不如我们与陛下告辞,回去吧。”
虞枝意疑虑地看着他的伤口,又瞧见他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由得生起几分怀疑。
还是见谢诏抿着嘴,嘴唇发白,脸色因为疼痛冒着汗珠,才打消疑心。
谢诏一件一件地披上衣裳,艰难地为自己系上衣带。他也不让虞枝意过来帮他,刻意收敛自己居高临下命令似的语气,而是倔强地自己穿着。
脸色随着动作越来越苍白透明,这样反倒让虞枝意开始不忍起来。
他穿好了衣服后,也不诉苦,扯着唇角冲虞枝意一笑,“小意,我们走吧。”
步子不能扯得太大,免得牵扯伤口。虞枝意就在他后面跟着,两人一道进入正殿中,永泰帝正在审问刺客,见谢诏出来,顿时收了声望着他,“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出来做什么?”
谢诏上前一礼,“陛下。微臣方才因疼痛意识不清,未曾发觉自己躺着的是龙榻。冒犯了陛下,微臣自请责罚。”
永泰帝正是对他愧疚的时候,又怎会罚他。何况曾经在军中与谢老侯爷抵足相眠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一个床榻,让小辈睡了又有何妨,“无事。”
说话间,沈美人忽然闯了进来,她美目含泪,哭得梨花带雨,“陛下。”
身后跟着进来的,还有几个御龙卫。
“陛下。陛下。”她哭倒在永泰帝腿下,“他们对臣妾有不轨之心。”
永泰帝就这么冷眼看着,沈美人在大殿内哭泣,眼中全无往日对美人的怜惜和爱意。而沈美人还未发现此刻永泰帝看她的眼神不对,只一个劲地哭诉着,语中多有对御龙卫的控诉,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叫永泰帝处死这几个御龙卫。
她嘤嘤地哭了一阵,发现永泰帝没有像往日那样将她一把搂进怀里,“美人、美人”的安抚一番,才抬起头来,仰着一张芙蓉面,泪珠儿还挂在脸上,似雨中残荷,十分动人。
即使如此,也未能唤起永泰帝一丝怜悯之心。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日夜枕在身侧的娇美脸庞,“美人可知,这些刺客从何而
来?”
不怪永泰帝怀疑她,来行宫的主意是她提的,前脚才与她分手,后脚刺客便准确无误地找上门来,他的疑心病又犯了,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不论此事沈美人有没有参与——永泰帝走下台阶,沈美人痴痴地看着他,他要走,也不敢不放手。他从御龙卫腰间抽出剑,反身回头,当胸一剑插进了沈美人的胸前,冷酷地宣布了沈美人的结局,“沈美人意欲刺杀朕,与那些刺客是一伙的,就地处死。”
沈美人完全没想到自己竟是这样的结局,她美目瞪大,临死前的一息间,看了看永泰帝,又缓缓低下头看向插在自己胸口的剑,而后倒了下去。
一代美人就此消香玉陨。
“拖下去吧。”永泰帝厌烦地摆手,宫侍们上前将沈美人的尸首拖了出去,她死不瞑目,眼睛还张得大大,在地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剩下的宫侍跪在地上擦拭着地上的血。
虞枝意被这一幕激得脸色煞白,谢诏见她脸色不对,赶忙与永泰帝请辞,“陛下,臣身体不适,还请陛下允臣先行告退。”
听他说身体不适,永泰帝赶忙关切道,“身体不适就该好好休息。”他的目光又转向虞枝意,道,“你既是谢诏的夫人,便要好好照顾他。”
永泰帝的目光如鹰隼一般,落在虞枝意身上时,她全身紧张地紧绷起来,“是。”
“哈哈哈,好。快回去吧。”
天下的事情没有能瞒过永泰帝耳目的,虞枝意与谢诏的关系,他早已知道,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此子肖似他这个“干爹”,毕竟他当初的皇后,也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虞枝意被吓得不轻,此前她对那位沈美人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可她临死前睁大的双眼和眼中的不甘心,深深地在心里刻下痕迹。
二人回到偏殿。
谢诏嘱咐宫侍熬一碗安神汤来,掌心轻抚她的后背,心中懊悔不该让她看到那么血腥的一幕。
“你重伤未愈,赶紧躺下才是。”
谢诏本想说自己无事,却在见到虞枝意关切的双眸时情不自禁将那句话吞了进去,顺着虞枝意的关心,脱去衣物躺在床上,动作时牵扯到伤口,嘴唇痛得发白,又变成一副可怜样。
看他如此吃力,虞枝意招来宫侍为他宽衣。可他不许宫侍靠近,生怕他折腾出什么好歹来,只好亲自上手。
可谢诏的衣物更为复杂,虞枝意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堪堪脱下来一件,她粗糙地的手法让谢诏更痛,可他甘之如饴,咬牙忍者。
将谢诏外衣脱下后,虞枝意本想就此作罢,可谢诏却说,“御医说伤口要勤换药,因此身上不能着一件衣物。”他没有命令式的语气,声音低沉虚弱,像是在请求。
虞枝意咬了咬牙,将手搭上了他的领口。这具健硕的身体,她不久前才见过,手指捏上衣襟,慢慢地拉大领口,然后一点一点地为他褪下中衣。脱下中衣后,见伤口处没有渗血,稍稍松了一口气,赶忙撇下手中拿着的中衣。
谢诏眼里露出笑意,却不敢让虞枝意看到。生怕对方以为自己是在戏耍她。平躺在床上,赤裸着上身,只穿了条中裤。他的皮肤很白,透着淡淡的粉意。就是因为肤色浅淡,身上的伤痕才如此狰狞。
虞枝意既答应了永泰帝要照顾他,便会认真恪守自己的职责。她在床边的小凳坐下,轻声嘱咐道,“我在这儿,快睡吧。”
生病了就要多休息。
谢诏往后挪动着,欲故技重施,虞枝意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命令道,“就这么睡吧。”
他知道,虞枝意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便闭上眼睛,预备睡觉。
虞枝意困乏,没一会儿便趴在床边睡着了。
谢诏睁开眼睛,转头看着睡着的虞枝意,起身从床上下来,弯腰将她抱上了床,两人并肩在床上躺下,一脸轻松,哪有之前痛苦隐忍的样子。
虞枝意睡着,眉头紧蹙,额头泌出点点的汗珠,嘴里念叨着什么,显然是魇住了,谢诏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待她气息稍稍平稳下来后,接过宫侍端来的安神汤,一饮而尽,含在口中,以唇渡药。他将虞枝意的鼻子捏着,因为无法呼吸,她被迫张开嘴,药汁就这么灌了进去。
安神汤见效极快,灌药时虞枝意眼睫飞颤,本要醒来,却因为药汁又缓缓进入了梦里。
谢诏微微叹气,没有接着占便宜,只是用手轻抚她的额头,见她没有发热,这才放下心来,把她揽着,睡下了。
第43章 第43章求诰命
谢诏睡着,忽感下身一阵潮濡,隐隐地闻到一股血腥儿。他立即翻身起来一看,只见床榻上一滩鲜血,从虞枝意下身而来。
他初初还有些慌乱,以为与虞枝意受了什么伤,瞧见虞枝意面色红润,不像生了病的样子,仓皇下突然想到这血或许是来了月信的缘故。
将虞枝意抱起,命宫侍换掉脏污的床褥,轻轻喊道,“小意,小意。”
虞枝意缓缓醒来,睁着迷蒙地眸子,发现自己躺在谢诏的怀中,陡然清醒过来问道,“发生了何事?”
“你来了月信。”
她突然感知到自己身下的凉意,挣扎着从谢诏身上下来,宫侍点亮宫灯,殿内一片明亮。首先看到的,是谢诏身上沾着的血迹。她羞愤欲死,光脚站在地上,整个人几乎要烧起来。
谢诏听闻女子来月信时不能着凉,便转身拿了双鞋子,半跪下要为虞枝意穿上。她连退两步,道,“我自己穿。”
他将鞋子摆在虞枝意面前,她穿上了鞋子,宝鹊这会儿也被响动声惊醒,披了外衣过来,见主子身上带血,立即明白她这是月信来了,从包裹里拿了干净的衣服和布巾,又去温泉处打了热水来,让虞枝意在屏风后擦洗。
弄脏的东西,她也不愿再要,直接扔了出去,收拾干净后换上了月事带。从屏风后出来,谢诏仍站在那儿,“感觉如何?”
虞枝意率先看他的腰腹间的那处血污,见那血污还在上面,有些恼羞成怒道,“快去将衣服换了。”
看她的模样应当是无事了,谢诏转头也进屏风里,擦洗一番,换了身衣物。
算算日子,月信的确是这几天,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提早了两日,让她毫无防备,才出了此等乌龙。更羞愧的是,明明是要照顾受伤的谢诏,自己却睡得正香。
谢诏并不介意这件事,他纯粹地只是想和虞枝意待在一块儿。眼看要到用午膳的时辰,永泰帝专门赐下膳食,由宫侍送到房间外。膳食清补,正适合失血的二人用。
用完膳后,宫侍轻手轻脚撤去食盘。虞枝意垂着头,故作镇定,耳根羞红,还未从方才的羞窘中剥离出来。谢诏看着她泛红的耳垂,问道,“小腹可有不适?”
听闻女子来月信,许会腰酸背痛,或小腹胀痛,多思多睡。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虞枝意,一丝细微的表情也不肯放过,生怕虞枝意逞强。
虞枝意摇头道,“无事,只是提前了两日。”
“可有什么要紧。我去求陛下,让御医来为你看诊。”说着他就要站起来。
虞枝意赶忙拦道,“没有什么要紧的。只需多休息便是。”
谢诏仍旧不放心,叫来宝鹊仔细盘问,发觉她确实没有任何舒适后,道,“女子来月信,身体本就虚弱。小意还是去床上躺着多休息。”
她是有些困乏,“可我答应了陛下,要照顾你。”她还把永泰帝的命令放在心上。
“不必担心,陛下宽容,不会计较这件事的。”
虞枝意想着沈美人的事情,实在觉得宽容二字与永泰帝搭不上边。随着热潮涌动,困意逐渐涌了上来,最终,她还是去床榻上小憩。
谢诏见她睡下后,命宝鹊好好伺候她,转身去了正殿。
永泰帝正在用膳,见他来似乎也不奇怪,只吩咐宫侍道,“为谢爱卿加双筷子。”
"来,谢诏,陪朕吃两口。"
因为谢诏有伤在身,故永泰帝并未让他喝酒。
谢诏想说些什么,可永泰帝一直劝他吃菜,他也只好先按耐不动。
用完膳后,永泰帝掏出绢帕擦嘴,才慢吞吞地开口,“说罢,想要什么赏赐?”
“微臣想为母亲和虞夫人请一个诰命。”谢诏跪下道。他实在不愿将虞枝意与谢玉清扯在一起,故而话里转了个弯,只呼其姓。
“你想好了?”永泰帝斜着睨了一眼谢诏。
这救命之恩实在微妙,永泰帝认可,不认也可,端看他的心意。谢诏若是想用这个救命之恩为自己求个赏赐,那就要细细斟酌。他原本以为谢诏会求自己官复原职,没想到他却为家中女眷求了一个诰命。
“微臣想得明明白白。”
“你母亲已经身负诰命,你还为她求诰命做什么?我看你为候老夫人求诰命是假,为那位虞夫人求诰命才是真的。”
谢诏脸不红心不跳道,“母亲从前的诰命是父亲为妻子挣得,如今是儿子为母亲挣得。自然不能算上一回事。”
“陛下亲眼所见,若我不为虞夫人求个诰命。家中奴仆又不能时时刻刻相伴左右,她若是受了欺负也只会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
他并未反驳永泰帝的话。
永泰帝哈哈哈大笑,“你这谢台令是正三品,便封虞夫人为二品夫人,压上你一头。而你母亲,就封为魏国夫人罢。”
“朕看那虞夫人,也并非个柔弱可欺的女人,你也不要太为她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