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给我拿条里裤。”声音从帐子里传来,难以分辨喜怒。
荷香从柜子里拿了条里裤,道,“夫人,里裤拿来了。”
帐子里伸出一只手,将里裤接了过去。
荷香道,“夫人,换下来的裤子交给奴婢吧。”
虞枝意有些不好意思,迟疑道,“里裤不知为何湿了。”
荷香微微诧异,道,“我记着夫人的小日子或许就在这几日。奴婢在小日子来之前,里裤总是会潮湿,为此有时要折腾上几次,换上干净的里裤。”
原来还有这样一回事,正好为她作了遮掩。虞枝意沉思道,“等天亮时让宝鹊去绣娘那儿,命她做些底裤来。银子从我这支。”她窸窸窣窣地在被子里换了裤子,交给荷香。
荷香把裤子放进专门放脏衣的篓中。
换上干净的裤子,虞枝意又用帕子沾了些热水擦净,这才觉得清爽。一通折腾下来,天色将明,她也不打算睡了,可醒来也会惊动丫鬟们,她索性就窝在被窝中,待请安的时辰再起来去请安。
翌日,天还未亮,永泰帝迫不及待地要出发去行宫,他不服老,骑马当先,文武百官前簇后拥。才出京城,深冬寒肃,山顶覆雪,世间万物仿佛被夺去生机。看到此种情形,他出游的兴头大减,对出主意的沈美人也不冷不热起来。
谢诏躲在虞枝意的马车里,跟着大部队慢慢前行。
沈绮梦和家里的姐妹待在一起,觉得无聊,白景屹带着部下在外围巡视,不得空,索性过来找虞枝意。
“沈姐姐,快上来。”虞枝意听见她的声音,忙撩开车帘,车内燃着盆炭火,还算暖和。只是烤久了,便会有些头晕目眩,因此宝鹊时不时地撩起帘子通风。此次出行,虞枝意只带了宝鹊还有一位嬷嬷。行宫中有宫人伺候,因此出发时一切从简。
虞枝意拉了她一把,她才登上马车,忽然发现谢诏也在,诧异道,“我爹他们都在前面侍奉陛下,你怎么反而还在这儿躲懒。”
年关将近,谢诏为谢玉清守孝便无需像之前那般严苛,穿了身淡青色长袍,头发随意束着,手里拿着卷书,垂眸看着,脸皮白净,有几分书生气。沈绮梦知道,这是谢诏惯常伪装自己的一层皮,他故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文弱书生的模样,别人就会因此轻视他,从而吃个大亏,实际上肚子里满是黑水,一晃一晃,若是眼眸黑黢黢地直盯着人,便是要开始算计。
白景屹在他身上连栽几次,便是吃了轻视的亏。
“我为何不能躲懒?”谢诏回嘴。
沈绮梦哽住,觉得谢诏说的有些道理,转而又道,“怪这张嘴,陛下不让你官复原职,也是该。”她远远地眺望一眼,密集的人群和马车阻隔视线,却能想象出永泰帝身边曲意奉迎的朝臣,是何种嘴脸。如谢诏这般,竟也能称得一句清流。
谢诏不理她,只看书。
虽嘴上不饶人,他却并不反感沈绮梦来找虞枝意。他看得出来,虞枝意很是喜爱沈绮梦。她喜爱的人愈多,软肋就愈多,顾虑就会愈多。他只需轻轻掐住一个软肋,便像蛇打七寸,让虞枝意再动弹不得。故而在府上,宝鹊等人虽不听他的话,谢诏也只是威吓一番,并不会真的将宝鹊等人驱逐出去。
虞枝意摸着沈绮梦的手道,“沈姐姐,你的手好凉。”她将怀里的汤婆子拿出来,塞进沈绮梦的手中。
沈绮梦推拒道,“我皮糙肉厚。用不着这个。”
“那怎么行。”
虞枝意的关心让沈绮梦心里暖洋洋,她握住虞枝意的手道,“我们一起暖和。”说着两人靠在一起,叽叽喳喳开始讲起话来。
谢诏抬眸,见虞枝意神情雀跃,十分鲜活。顿觉带她出来的决定还是对的,唇角也不自觉微微上扬,随即专心看起书来。
深山萧条,寒气瑟瑟。山脚下一条白石铺道悬于悬崖两侧,崖底清流湍急。尽头是一座行宫,数年无人至,却仍精美恢宏。永泰帝心中可惜,来的时间不好。若是盛夏而来,绿意勃发,山中清凉,正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去处。眼下,略显空寂。行宫依山而建,九曲回廊,出来时却发现已至半山腰。愈往里走,愈觉得热,永泰帝一路走一路脱,走到行宫内,只着了一件薄衫,这行宫内竟真温暖如春。
这时,他又想起沈美人的好来,回头去寻美人去处,却见美人睁着一双暗含幽怨的眼睛。他心情大好,也乐得哄人,美人也不敢拿乔,顺梯而下,靠进永泰帝的怀中。
美人入怀,他春心一荡,又想起自己是打着祭祀的名义来这行宫,身后还站着文武百官,便将怀里的美人推开,道,“准备准备,上山祭祀吧。”
皇陵在山顶,太祖皇帝选址在此,是为了告诫子孙后代,江山来之不易,如同山中阶梯,步步攀登,才能登顶,时刻警醒自己,不许恣意妄为。
永泰帝步行而上,登顶时竟才出一丝薄汗,回首,文武百官大多精神不振,气喘吁吁。唯有几人面不改色,其中便有白景屹、谢诏两人。他仿佛只是随意一扫,却将几人记在心间,宽宏大量地等百官们都攀顶后,容许他们稍作休整,开始祭祀。
山高望远,天边已掠起一丝晨光。
祭祀的仪式持续了整整一日,直到天光尽消于天边才结束。
永泰帝借口要在行宫休息,文武百官已看出他的意思,无可奈何下也只能同意。他点了几个文官、武官相陪,其余人都命其归家去。
行宫奢华,每间屋子里都有单独的温泉,大殿中央还有一巨型圆池,座下雕刻双龙戏珠,龙尾盘旋在池底,双头直穿池面,共顶一颗的硕大的夜明珠。温泉池水源源不绝从双龙口中涌出。
永泰帝大喜,当即拥着美人进了屋子,享受温泉。
谢诏等人也被准许回到屋子里休整。
他未想太
多,轻轻扣门。宫人见是谢诏,直接开门,他径直而入,绕过屏风。
不料虞枝意乌发披散,一身皮肤洁白如玉荡漾在水波中,水面恰好掩住胸口,半躺在池边,双目紧闭,似是睡着了。这属实是个乌龙,他顿时脸如火烧,立即转过身去,视力极好,不该看的,该看的,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虽往日气势十足的步步紧逼,却货真价实是个新手,是个没开过荤的雏儿。那情景又在眼前浮现,他身体里涌动着一股横冲直撞的躁意,蹑足退至门前,重重咳嗽了一声,又加重脚步,往前走了几步。
屏风后传来的一阵哗啦的水声。
谢诏定定神,知道虞枝意这是醒了,又故作镇定地喊道,“是我,谢诏回来了。”
屏风后又传来虞枝意慌乱地应答声,“稍等。”
知道慌乱的不止是自己,谢诏又气定神闲起来。但此刻他也不想趁人之危,便依言在屏风外等候。
虞枝意匆匆穿上衣服,走出来,才发现谢诏在外等侯,并未趁此机会进来威逼她。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谢诏这是变了个性子不成,竟未借此机会胁迫她。整理好后,才道,“请侯爷进来吧。”
在她心中,谢诏就是如此趁人之危之人。
而此刻,谢诏的举动却将她这一认知稍稍打破。
随后,坐在梳妆台前,宝鹊用干净帕子为她绞干头发。
谢诏踱步绕过屏风,负手而立,脸上风轻云淡,背在身后的手已紧张的握住拳头,实在是画面太过冲击,一时间难以从脑海中摒除。
许久才平稳住呼吸。
谢诏走到她身后,从宝鹊手里接过布,细心温柔地为她擦头发。
虞枝意从铜镜中,看到谢诏低着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竟生出一种与谢诏做了的夫妻的错觉。她摇了摇头,将这想法从脑海中摇出去。谢诏这人,总是能将一件事做到极致。他想对一个人好,令人无法招架,对一个人狠,能让人死无葬身之地。爱恨两极,相差太多。
待擦净头发后,谢诏道,“将那条裙子穿上罢。”语气似是命令,似是哀求。
闻言,想到他方才的温柔,虞枝意蠢蠢欲动的生出了恶劣的心思,她到底不甘心被辖制如此之久,一有机会就想着办法作弄谢诏,“求我。”
她不敢太过分,谢诏为人高傲,她只敢这么一点一点的,去试探。
谁叫谢诏之前总是威胁她。
这点尺度,她一向拿捏的极好。
谢诏疑心自己听错,却见对方扬头看他,眼中流露的确实是要自己求她的意思。
谢诏陪着永泰帝一起,虽未饮酒,可大殿内酒气氤氲,他仿佛在酒中泡过一遍似的,双颊飞起两片薄红的云,就这么坐在那儿,双目瞪直,望着前方,神思仿佛不属于自己,他听见自己说,“求你。”
看着他央求的姿态,她有些得意,遂去屏风后换上衣裙出来,臂上还挂着那条缝补过的盖头。
谢诏转向她,眼里泛起一层潮湿模糊的雾,身体情不自禁地朝她靠近,拉着她的手,走至廊下,月光倾洒在庭院间,他轻轻地拿起那条盖头,月华落在与虞枝意的乌鬓上,盖头也渐渐落下,为她脸上盖上一层朦胧的雾。他隔着盖头抚摸着虞枝意的乌黑的头发。
眼前情景似梦似幻,仿佛回到那日,陪在虞枝意身旁的是他。
他把手指滑入虞枝意的指缝,紧紧抓着她。
分明未喝酒,却有些沉醉。
目光落在虞枝意的唇瓣上,又想起那刺痛他的眼神,终究克制地在盖头缝补处上落下一吻。
第41章 第41章刺客
月宫沉落,二人回至殿中。就在虞枝意以为谢诏会做些什么的时候,他转头去了偏殿歇下。虞枝意一人在床榻上安然睡去。
醒来时已至辰时,睁开眼睛却发现谢诏坐于殿中,不由得悄悄打量起他来。他生得俊俏,冷肃的表情让他添了一份拒人千里之外的生疏,她其实很是喜爱这张脸,无论在谢玉清脸上,亦或是,谢诏脸上。
看着看着,发觉对方欲转头来时。
慌乱之下,选择了一种愚蠢的掩藏方式——装睡。
紧绷的身体,飞颤地眼睫,无一不显示她拙劣的演技。谢诏没有选择戳穿她,昨夜宿于侧殿,一闭眼就浮现香艳无比的画面,翻来覆去,整夜未睡。方才虞枝意的目光他有所察觉,但对方胆子太小,仅仅是转头看她,便缩进龟壳中,长久地不出来。
他起身近前,伸手掖了掖被角,轻轻摩挲脸颊,嘱咐宝鹊及宫侍照顾好虞枝意后前去陪驾永泰帝。
又过了一个时辰,虞枝意发觉自己方才装睡,却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脸颊浮起一朵红云,起身梳洗,宫侍来报,“沈姑娘来了。”
“快请沈姐姐进来。”
沈绮梦进来时,见虞枝意在梳头,坐在左边的小凳上,“昨晚睡得如何?”
虞枝意回想了一下,答道,“尚可。”
沈绮梦有些忧心地拉着她的手,顾虑地看了宝鹊和宫侍一眼。
虞枝意看出她是有话要说,对宫侍道,“你退下吧。”
宫侍离开后,她轻声道,“宝鹊是自己人,不必避嫌。”
沈绮梦的眼神很是复杂,愧疚中还有自责,“你与谢诏,到了哪一步?”
被沈绮梦问到这个问题,虞枝意脸色一白,呼吸也蓦然一窒,胸口隐隐发痛。沈姐姐是知道她与谢诏的关系的。
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之人的看法,除了沈绮梦。
没想到沈绮梦握着她的手道,“此事我早有察觉,但全凭感觉猜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就是告诉你,你也也只会觉得我在胡言乱语。是我不好,应该早早把这件事告诉你,让你有防备心。”她把这件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眼中流露出痛色。
有防备心有能如何?难道她现在没有吗?虞枝意道,“无论如何,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沈姐姐。”
“要怪。便怪谢诏。”
“谢诏那厮没有对你做什么吧?”沈绮梦说的咬牙切齿,“枉我还以为他至少是个君子。你在孝中他便如此迫不及待,简直是个不忠不孝之徒。”
听她的语气,或许是觉得自己与谢诏发生了什么,“沈姐姐,昨夜谢诏他,宿在侧殿,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虞枝意难以启齿,但为了让沈绮梦放心,还是说了出来。
沈绮梦反复察看她的表情,见她确实没有遮掩隐瞒,放下心来,“如此,他还算有底线。你无需惧怕他,若你想离开,只管告诉我。”
虞枝意抓着沈绮梦的手一紧,她想,她真想不顾一切随着沈姐姐离开,但是她又想到远在江南的爹娘,手还是慢慢松开了,“好,若是我有一天想离开,一定会求你的。”
说话间,宝鹊已将发髻梳好。
“难得出来一趟,这行宫很大,不若我们出去走走。”沈绮梦道。
虞枝意点头同意,起身随她一起。
二人都是不喜热闹的性子,专门避开永泰帝所在的正殿,往幽静的后苑里钻。后苑中的花草有专人打理,无数奇珍异草,却在同一时节开放,花团锦簇,争奇斗艳。二人正在赏花,忽然一道轻蔑地嗤笑声传来,破坏了气氛,“我的好姐姐,原来你躲在这儿。”
抬眼去看,来人云髻半偏,斜眉入鬓,只露个半身,眉眼中看得出与沈绮梦有三分相似,只是美人美则美矣,面上刻薄的神情将这种美削减三分。此人约摸是沈绮梦同父异母的妹妹,沈轻罗罢。
那沈轻罗眼中似是只能看到沈绮梦,站在一旁的虞枝意一眼也不曾瞥来。她轻轻袅袅地近前,被花丛遮掩的身体整个露出,赤红的抹胸襦裙,外头披着金色的薄衫,若隐若现透着一双玉雪的胳膊。看这穿着,虞枝意略有迟疑地看向沈绮梦。忽然发现,这沈轻罗穿的,与沈姐姐有几分相似。
沈轻罗对眼神格外敏感,自然注意到虞枝意眼神变化,眼皮上下轻轻飘飘地一掀,略略扫了一眼虞枝意的穿着,看她穿的如此简朴,又是披麻戴孝,脑中寻思了一阵,不记得近日京城中高官勋贵谁家有人报
丧,料定她必定身份卑微,更是不把她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