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枝意尚在热孝,又初入京城。与沈绮梦一道,不仅免去旁人猜疑八卦的嫌疑,并且沈绮梦与他在京城中不说算个响当当的人物,也有不少人认识他们,此行,便会让所有人知道,虞枝意是他们谢侯府的人,免得一些不长眼的东西,到时候撞上来,惊扰小意。
可谓是一箭双雕。
清风楼矗立在乌砣街街口,三层高小楼飞檐重叠,楼中清香扑鼻,点的是清风楼特制的香,进清风楼中,一楼厅堂摆着数十张桌子,店小二来回穿梭其中,高朋满座。
店老板老远便迎过来,笑容满面道,“侯爷,沈小姐。”看着两人身旁多出来的虞枝意,老板正思索京城里的何时来了个这样的人物,问道,“这位是—”
谢诏道,“叫虞夫人便可。”
“原来是虞夫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夫人的身份。”他喜笑颜开,姿态略带谄媚,“侯爷、沈小姐、虞夫人,白将军已经在楼上等着了。”
“白景屹?”沈绮梦吃惊道,“白景屹怎么在这儿。你叫了他来。”她扭头去看谢诏,一看他的神色,如何还不明白,只怕谢诏早已算好今日自己会来找虞枝意,也早已算计好了这场饭局。谢诏此人,当真可恨,她捏紧拳头,“既然白将军在这儿,那我便不方便在这儿吃饭了。”
“我先回去了,小意,改日再约。”
“站住。”
楼梯上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白景屹从楼梯上狂风般卷下来,走到沈绮梦身边,拦住她。
两人这一举动,顿时引起清风楼里所有宾客的注意。
虞枝意不愿做众人目光的中心,轻声道,“有什么事,不如我们去楼上说,免得大家都看着。”
沈绮梦可以不理会白景屹,却不能不听虞枝意的。
她冷着脸从白景屹身边经过,执起虞枝意的手,扬起一个笑容,“走吧,小意。尝尝清风楼的菜如何。”
白景屹的拳头捏紧了。
谢诏也全然不顾他,翩翩地跟着虞枝意两个上了楼。
白景屹拳头松了紧,紧了松,最终还是松开来,也跟着上了楼。
第34章 第34章男主事业线,可不订
拾级而上,二楼雅间以竹帘相隔,隐隐透着一股竹香。三楼贵宾阁幽静,常接待一些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谢诏等人,去的就是三楼。早在来京城前,他便预订了这间雅阁。
雅阁的窗户一推开便是护城河,凭窗远眺,护城河穿城而过,波光粼粼,偶有微风拂过,吹皱一池清水。河面宁静深邃,彩船缓缓行驶,隐隐传来清丽婉转的琵琶声、笛声,和着歌姬清丽婉转的歌声,还有舞姬在船顶跳舞。
坐定后,店小二奉上食案,供客人挑选。
白景屹看着沈绮梦,嘴唇蠕动,几次想开口,见沈绮梦看都不看他一眼后,黯然地低下头。他眼眶微微湿润,转头看向谢诏,看着竟还有些可怜。
可谢诏完全没有在看他,目光望着虞枝意,一一为她介绍食案上的菜肴,询问她想要吃些什么,至于白景屹与沈绮梦,恭请自便。
他颇有学识,即使面前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一道菜,都能旁征博引,娓娓道来一段引人入胜的故事。
即使是心中对他有成见的虞枝意,也不自觉听得出神,陷入其中。
点完菜后,谢诏又为虞枝意斟茶。
“这茶里加了些茉莉,口感醇厚,唇齿留香,别有一番滋味。来尝尝。”
可谓是面面俱到。
当着沈绮梦的面,虞枝意不愿与谢诏闹很僵,勉强配合他。
接过茶杯时,两人的手指仿佛无意间触碰到,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快得差点让她没有察觉到。虞枝意想打破沈绮梦与白景屹两人的僵局,免得谢诏的注意力总是在自己身上,她主动问道,“白将军,你与沈姐姐可是有什么误会?”
终于有人理会自己,白景屹大喜过望。
正好,他也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来解释,因此,他虽然与虞枝意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沈绮梦看,“昨日傍晚,练完兵,下面有个新来的兵说兵营外有位沈小姐找我。我还以为是梦儿,结果是沈轻罗那个疯婆子突然冲过来抱着我,我一下子就把她推开了,结果梦儿误会了。”语调一点一点变得低落,哽咽。
沈绮梦听了解释,凌厉的眉眼间隐隐有些动容。可一想到当日的场景,便如鲠在喉。
“蠢货。”谢诏无情地轻声呵斥。
白景屹在沈绮梦面前软,在谢诏面前拳头可是硬的。
他本就郁结,被这么一激,沙包大的拳头立马攥紧,“谢诏狗子,别以为你今日邀我一同吃饭,我们便会冰释前嫌。要不是看在梦儿的面子上,我才不会来。”
沈绮梦那如鲠在喉的感觉消散,只觉得有些羞愧。不知为何,白景屹每次与谢诏交锋,总是处于下风。
“好了,既然是来吃饭,就好好的吃饭,不许说些污言秽语。”沈绮梦冷冷道。
白景屹气势也软下来,他知道,沈绮梦愿意和他说话,不是因为不生气,小心又殷勤地勾着自己的凳子往她身边凑。
看两人和好如初。
虞枝意轻轻笑起来。
谢诏的目光,追随着她,那总是结着冰的眸子里,仿佛春风拂过,冰雪消融。
店小二很快把菜端上来。
几人正欲用饭,倏然听见窗外一阵凄厉惨叫,“啊——”
“杀人了!”
虞枝意惊得一抖,手中银箸跌落在玉盘上,发出的清脆的声响,落在地上。
“杀人?”
一听有命案,白景屹与沈绮梦第一时间扑到窗边,恨不得立马翻下三楼,跳上彩船一探究竟。
谢诏稳坐不动,将手中银箸递给虞枝意,“用这个吧,我没用过。”说着,又俯身捡起地上的银箸用手帕擦干净,放在一边。
窗外的彩船上,舞女与歌姬如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嘶声喊道,“杀人了。”
接着,一个步履踉跄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他手中虚虚拿着剑柄,剑身在地面上随着走动拖行,银白的剑身上猩红滚热的血缓缓淌下来。男人双目本有些涣散,听到刺耳的叫声,无意识地环顾四周,又看手中剑,瞳孔逐渐凝聚,缩小。身前伏倒一具尸体,尸体上穿着舞姬的衣服,浑身鲜血淋漓,毫无生气。
“是平成王。”沈绮梦认出了这个男人,正是她之前与虞枝意提及的平成王,此刻面色不由凝重起来,“不想平成王竟然这般大胆,竟敢当街伤人。”
白景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天才挤出一句,“他们刘家人,一脉相承的德行。”
这时,谢诏仿佛才生出一点兴趣,起身,闲庭信步般踱步走到窗边,往下看去,“原来是平成王。”
平成王像是听见了谢诏的声音一般,猛然抬起头来,毒蛇般犀利的视线直盯三楼,与谢诏对视后竟然露出一个残忍嗜血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在说,即使如此,你也无法扳倒我,而
后哐当一声,将剑掷于地,面黑如罗刹施施然走下船。
御宪台的执法小吏已赶来,驱散周围的看客。
他们虽然是谢诏以前的下属,却助纣为虐,帮着平成王。
沈绮梦见平成王看来,心口一跳,凝神看去,却发现他看的是身后的谢诏,急速扭过头来,声音都变了调,“你做了什么?”
谢诏并未被平成王的举动威慑到,甚至脸上还浮起一丝笑容,“我能做些什么?”
“吃饭吧。”
“不然菜都凉了。”
沈绮梦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谢诏还有心思吃饭。可见他神色如常,确实不像是做了什么的样子,也只能拿起银箸吃饭。
毕竟,一盘菜价值百两白银。
一顿饭吃得不是滋味。
平成王当街伤人一事,顷刻间传遍整个京城。实在是乌砣街上人太多,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进皇宫里。永泰帝正在宣城殿里处理政务,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阴沉至极,拍案而起,奏章和笔墨都被掀翻在地。宫女太监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趴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地面瑟瑟发抖,生怕这个时候触怒了皇帝。
永泰帝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殿内来回急速地踱步。脚步声响彻整个大殿,要把地板踩出一个一个洞来。吼声在殿内回荡,“平成王那个狗东西呢?叫他给朕立刻滚过来!”
平成王清醒后,知道这件事瞒不住,永泰帝迟早会宣他进宫,回家沐浴焚香,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进宫,在宣政殿外跪着等,听到殿内永泰帝的怒吼,浑身一个哆嗦,赶忙起身走进殿内。
一进宣政殿,他就扑通一声跪下,“大哥。”
永泰帝面色已经比死了一样难看,“别叫朕大哥,朕没有你这样草菅人命的弟弟。”
平成王向前膝行,爬到永泰帝腿旁,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腿,眼泪鼻涕的一把,哭嚎道,“大哥,我是被陷害的。我连那个贱人的脸都没看清,她就死了。”
毕竟血脉亲情犹在,永泰帝虽气得不轻,但听了平成王的话,强压心头怒火,咬着牙道,“你说,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本事,敢陷害你。”
“是谢诏。”
谢诏这个名字。永泰帝太过熟悉。当初他还没登基当皇帝,他和谢老侯爷一起出去打仗,听闻侯夫人有孕,让谢老侯爷给孩子取个名字,谢老侯爷是个大老粗,抓耳挠腮想不出一个名字来,便央求他给孩子起个名字。那时,他开玩笑的说,若是取了名字,少不得要当孩子的干爹,便给孩子取名诏字。
没想到这仗一打就是五六年。
后来才知道侯夫人生了对双胞胎。小儿子身体弱,带着一道去江南养身体,不打仗以后,谢老侯爷也跟着去江南,这一去,就再也没见过。
没想到四五年前,谢诏科考。看到这个名字,他不免多问了两句,正巧是他“干儿子”。一高兴,点了做状元,准备让他留在身边做官,这时又突然传来谢老侯爷病逝的消息。要回去守孝。虽然可惜,也不能强留。
这孝一守,就是三年。
前些时日,又不知怎么搭上了白家。就给他了个御宪司台令的职位坐坐。结果这谢诏,和他爹一样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上来就弹劾了平成王。年轻人,性子太急躁,不懂收敛,要多磨磨性子。
“既然你说是谢诏,那就叫谢诏也进宫来,和你对峙。”永泰帝回忆了一通往事,怒火的奇迹般地平息下来。他或许是老了,总是想起这些过去的往事和老朋友。
“刘权,去,把谢诏召来。”
“哎,老奴这就去。”刘权走到的殿外,找到自己的一个干儿子刘金水,命他赶紧去宫外找谢诏。
刘金水带着自己几个干儿子马不停蹄地跑到谢家,又从谢家下人那儿得知谢诏去乌砣街,转而又去乌砣街,最后在乌砣街一家金铺里才找到谢诏。他正陪着虞枝意逛铺子,凡是虞枝意目光停留过了一息的东西,他大手一挥,通通都买下来。
“谢侯爷,我可算找到您了。”刘金水急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哭出来。
“您的快跟我走吧。皇上找您呢。”
“公公别急。”他安抚道,转头又对沈绮梦道,“皇上召见,我立马要入宫去,小意先托你照顾。”
沈绮梦一听就知道皇上召见谢诏定是与平成王相关,她也想一道进宫去。可谢诏将虞枝意托付给她,她也不能随便把她丢在这儿不管。虞枝意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受了欺负,她第一个饶不过自己。
“小意先由我来照顾,你只管进宫去。”
谢诏点头,小意交给沈绮梦,总归是放心的。他抬脚要走,白景屹却突然道,“我与你一起。”
白家向来不插手朝政,上次若非是为了军饷,一年也不进宫一次。这会白景屹进宫是为了他,谢诏挑了挑眉。
不过他并未拒绝。
两人跟刘金水一道进宫去。
宣政殿内,平成王还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和永泰帝诉苦。永泰帝眉头紧皱,听得有些不耐烦。正是这个时候,外面喊道,“谢侯爷、白将军求见。”
永泰帝心里嘀咕起来:这谢诏,何时与白家那小子关系这么好了。
“宣!”
谢诏与白景屹并肩而入,一文一武,气质迥异。正值青春年少,英姿飒爽,朝气蓬勃。望着他们踏入大殿,永泰帝心中猛然一震,感觉到自己的身躯透出一股衰老的腐朽气息。犹如暮年的雄狮,看到朝气蓬勃的幼狮时,才惊觉岁月无情,早已失去了往昔的活力。
他的眉眼不自觉压下来,多年大权在握的气势一下倾泻而出。
宣政殿内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