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诏仿佛这时才看到他,客气地见礼,“慧空大师不必多礼。”
说完后,他立马将目光转向虞枝意,“时辰不早了。正巧我要回府,不如小意随我一起。”
“慧空大师,我先行一步。”虞枝意与慧空告辞,谢诏随她一同行礼。
慧空笑着点头,以礼送行二人。
虞枝意沿着来时路,往寺外走,谢诏走在身侧,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始终维持一臂距离。
她登上马车,谢诏也跟着上来。
宝鹊也跟着进了马车。
与谢诏同处马车中,虞枝意闷得喘不过气,宝鹊上来后,才稍稍得以松懈,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而谢诏自上马车后,一直盯着她。
目光留恋在她的嘴唇上。
虞枝意猛然捏紧拳头,真后悔,没有多打谢诏几个耳光。
马车缓缓行驶。
想到方才在庆福寺发生的事情,她有心试探道,“谢诏。”心中格外平静,或许死到临头,无力挣扎时,就会如此平静,“你刚才都听到了些什么。”
谢诏漫不经心道,“你不想让我听到的那些,我都听到了。”
他不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不光他知道,谢玉清也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喜欢人一样,怀疑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想法。
只是不约而同的,谁都没有提起这回事,直到今天,戳破此事。
饶是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听到谢诏说全部听到的时候,心底仅存的一丝侥幸被打破,突然之间,像是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谢诏侧脸垂眸看她,看她乌黑的发丝,看她姣好的侧脸,看她因为纠结不已咬紧的红唇。
虞枝意吸了一口气,准备再次开口,谢诏似笑非笑,目光却移向宝鹊,反问道,“你确定要在她的面前说这些?”
她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宝鹊,定神道,“宝鹊,你先出去。”
宝鹊起先不肯,在虞枝意的眼神安抚下,还是出去了,她接着道,“既然你都听见了,我非‘她’,并未与你结怨,不如放我走。”
突然,谢诏笑了起来,“放你走。”
“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
“虞枝意,你可知道。若是我将你身份公之于众。你会遇到什么吗?”谢诏语调平平,声音却十分严厉,语气一句重过一句,“你会被虞家夫妻视为占了他们女儿身体的妖邪,会成为致谢玉清死的罪魁祸首,会成为人人喊打的妖物,成为见不得光的老鼠,最后,被活活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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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蓦然温柔下来,带着引诱的意味,“谢玉清很爱你,他临死前的心愿便是不想让你离开谢家。娘也很喜欢你,难道你忍心让他们失望吗?”
他每说一句,虞枝意的眸光便颤动一下。
说到最后,她的眼里隐隐有了泪光。
光是第一句,虞家夫妻将她视为怪物,就让她无法接受。前世在医院中,她虽然总是睡着,意识却能偶尔清醒。在耳边护士和医生丝毫不避讳的聊天中,她听到了许多事情,其中她记忆最深的便是“家”。对于虞家夫妻,她是满意的。他们正是她幻想中父母的样子。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卑劣的,享受着这偷来的亲情。
她无法想象,在她心中已经当做自己的父母的人对自己喊打喊骂的场景,谢诏确确实实戳中她心中隐秘的痛处,让她痛苦不已。
谢诏敏锐地发现虞家夫妻在虞枝意心里的地位格外不同,心中冷笑谢玉清不过如此,他还以为他占了多大的分量,在她心中,甚至比不过的虞家那对夫妻。他甚至有些恨他,恨他不能牵绊住虞枝意。他用最温和的语气循循善诱道,“他们对你很好。比天下任何一对父母都要好。你不想让他们失望对不对?”
他是驱使别人弱点的怪物,虞枝意就像一个没有弱点的人,捏在手里,捏得愈紧,愈容易滑脱。而他,现在终于找到了她的弱点。
虚幻的美梦被谢诏击碎一角,虞枝意心痛难忍,舌根蔓延着苦涩,可她并未陷入谢诏的陷阱,“你真是疯了。”
“我确实疯了。”谢诏一字一句地说道,“小意,我确实要疯了。”
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胸口。
掌心下是狂跳的心,是谢诏为她澎湃的情感。
虞枝意咬紧嘴唇,“既然你听到了全部,就该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喜欢的也不是我。”
谢诏冷笑,他比谁都了解自己,若是真心喜爱一个人,用偷,用抢,哪怕对方不情愿都要禁锢在身边,而不是像虞枝意那个可笑的梦一样,大度的拱手让人。
“我已经嫁给了你弟弟,是你的弟妹。难道你连纲常伦理都不顾吗?”
谢诏理所当然道,“三媒六聘的是我,拜堂成亲的也是我。我们之间,差的不过是一个洞房花烛。”
“若是你愿意,现在我们就可以补上。”
“疯子,真是疯子。”虞枝意也觉得自己要疯了。她怎么会招惹上这样一个人。
她原本在想,谢诏不日便要回京,她尚在热孝,要留在谢府。孝期一过,便寻一个合适的时机求孟老夫人放她回府。
谢家再好,终究不如在虞家逍遥快活。
可谢诏如此残忍,直接斩断了她的退路。他看似询问,却根本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些对未来的美好愿望在此刻俱数化为泡影。
马车停下,谢诏先行一步下了马车,虞枝意满心以为回到了府上,从马车中走出来,谢诏站在马车下朝她伸出手,虞枝意错开他的手,提裙踩着凳子下车。
一抬眼,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心也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之中,浑身轻颤着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这是哪儿。”
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大门,
虞枝意心里沉到了谷底。脆弱的模样如河边弱柳,被风轻拂,就开始摇晃起来,四下环顾,这宅院处在深山老林之中,附近半个人影也不曾见到。
“进来看看。”谢诏仍旧朝她伸手,脸上带着一种满足的笑。
她的手抓紧裙边,浑身抗拒。
王珣抱着昏过去的宝鹊在眼前一晃,已经走进了这宅院。
虞枝意心中一紧,跟了上去,“放过宝鹊,我跟你走。”
谢诏轻声道,“不会伤害她的。”
大门倏然打开,里面的仆从掌着灯,天色将黑,门内黑漆漆的,十分渗人,想到宝鹊,她还是壮着胆子跟在谢诏身后。
穿过重重叠叠回廊,谢诏终于停下脚步,转头道,“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房间。”
说完,他抬腿便进,虞枝意也跟着进去,到现在她一直没看到宝鹊,心中不由有些焦急。刚想问话,烛火陡然亮起,整间屋子明亮起来。
墙壁黄澄澄的,泛着金光。
“这是我为你造的金屋。喜欢吗?这几日我一直在做这件事。”谢诏望着她。
虞枝意认得出金子,可看着这屋子不由失语,“若我说不喜欢,你会放我走吗?”
“不会。”谢诏想也没想的反驳,从看到那滴眼泪开始,他就一直在想象此刻的画面。虞枝意站在特意打造的金屋中,永远的属于他。
虞枝意是喜欢金子不错,但也不代表她喜欢这金子做的牢笼,可她眼下最关心的仍是宝鹊。
“宝鹊呢?”
谢诏道,“她在隔壁的房间。”
“今日开始,你就住在这里。”
“若你想让我身败名裂,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虞枝意恨恨道。他分明知道,一个深宅妇人外出祈福失踪后,会传出怎样的流言。
人言如刀。
谢诏闻言,眸中微微流露出受伤的神采,“我已为你安排好一切。不必担心。”
说完,他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与谢诏待在一起,虞枝意心弦紧绷,他一走,身体不由感到一丝疲累。但她仍没有放松警惕。她这才腾出心神来,环顾四周。金砖一块一块砌成墙壁,围成这间金屋,屋内陈设,器物一应俱全。她在屋中四下寻找,东摸西瞧,看是否有破绽之处,得以出去。
金屋固若金汤,唯一可以出去的只有穹顶的天窗和关上的那一扇门。天窗囚着一弯明月,她爬上桌子,试探着是否有机会从天窗中爬出去,看天窗看似触手可及,实则距离颇远,两个她叠在一起,也未必能够出去。只好又从桌子上下来,走到门出,伸手推门,门从外面被锁住,用力一推,框框作响。
折腾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不免有些泄气,坐在桌边发着呆,又想到谢诏此刻或许在哪儿窥视她,心中不免烦躁,谢诏考虑十分周全,桌上备着水,瓜果,各种精致的糕点。饿了就吃,渴了就喝。
坐在桌边,不知不觉枕在手臂上睡着了。
谢诏轻轻推开门,走至她身侧,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抚摸着她熟睡的侧脸,喃喃道,“小意,我们是双生子,你真的分得清我和他吗?”
*
虞枝意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自己翠竹苑中,耳畔听到朦朦胧胧的声音,当是谢玉清没睡着在碎碎念,故使了些力气说话道,“谢玉清,你还没睡吗?”
身体习惯地用脸颊蹭着对方的掌心,乖巧,温顺的像一只狸奴。
自以为说话大声,实则听着是轻声呢喃。
“还没。”
听到回答,她往床里翻身一滚,道,“快睡吧,是不是我挤着你了。往里睡睡。”
谢诏凝眸望了半晌,终是没有抗拒住自己的心,上了床榻,躺在她身侧,侧转过头望着她。
她感受到身侧的热度,骨碌一下又滚了回来,窝进对方的怀中,嘴里还不满的嘟囔,“谢玉清,你怎么这么硬。”
一具柔软的身体撞进怀中,谢诏手脚俱僵,一动也不敢动。偏这会儿虞枝意还扭来扭去。他心中浮起一点燥意。
屋内的灯早在上床榻时熄灭,黑暗中,虞枝意心中生出了点微末的疑惑,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视野模糊,见身旁躺着的人望着她,轮廓消瘦,又穿着白衣,在心中认定他是谢玉清无疑,遂仰面送吻。
双手抓着对方的衣领。
听得两声急促的呼吸声,对方又吻了过来。
平常夜里,她与谢玉清也时常这样亲吻,亲一会儿谢玉清就会睡着。此次谢诏吸取教训,刻意收敛自己,由她主导,因此她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二人唇舌交缠,她很是热情。
吻着吻着,虞枝意忽而感受到强劲的搏动,可她累得眼皮发沉,手指也不想动,便故意装作不知,亲了好一会儿没见对方睡着,发觉有些不对劲,担忧谢玉清又生了病,慢慢清醒过来,紧贴的嘴唇慢慢分离。
对方却像没亲够似的,忽而追吻而来,霸道,密不透风的亲吻,亲得虞枝意喘不过气,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可谢诏吻着,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微妙的不甘,为何他要扮作谢玉清才能得虞枝意如此相待,为何虞枝意爱的不能是他谢诏。
故在两人意乱情迷间,耳畔附声道,“小意,你分得清我与他吗?”
虞枝意身体立时僵住,“你是谢诏?”
她竟又一次,将谢玉清当成了谢诏。
黑暗中,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将她的心打入谷底中,她睁大眼睛,想要从看清谢诏的脸,可这金砖砌成的屋子密不透风,若不打开门窗,燃起蜡烛,伸手几乎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清。依稀从轮廓中辨别,谢玉清与谢诏身影相差较大,一个薄瘦如纸,一个因练武身强体壮,肌肉丰满强健,可这几日谢诏身形消瘦,又时常穿着一袭白衣,脸庞憔悴,她实在很难分清。
可她心里又清楚,谢玉清已经去世了,躺在这儿的,只会是谢诏。
“我与他有什么分别。”谢诏揽住她,轻声道。就连亲吻这样亲密无间的事,若他克制,她也不曾分出二人的区别。
虞枝意忽然有些气短,手上推开他,却还是道,“你是你,他是他。即便你们是双生子,也不能取代对方。”
为何不能,分明幼时,他也曾悄悄扮过谢玉清,只有那样,才能获得母亲一点零星的爱意。为何在母亲那儿都行,在虞枝意这儿却行不通了。想起方才因心中升起的微弱的不甘,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