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哭累了,神色疲乏,虞枝意便命丫鬟们把两人搀至后院休息,自己留在前院主持大局,情之所至,两腮挂着泪,一颗又一颗落下来,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谢诏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他无法自拔地,将视线落在她脸颊的眼泪上,随着泪珠滚动,视线也开始移动。那颗泪轻轻砸在地面上,迸溅开来,他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心口,包裹着整颗心,让心沉甸甸的。
虞枝意的尚不知他心里做何感想,看到谢诏,愣了一愣。
他穿着白色的衣服,素色的衣裳裹着精瘦挺拔的身躯,头上缠着一圈孝带,乍一看,还以为是谢玉清活过来了。
眼中浮起不切实际的期待在对上他的眼眸,顿时沉寂下去。
她就是昏了头,也不会将谢诏认成谢玉清。
谢玉清永远也不会,用这样沉郁的眼神看着她。
情绪被打断,虞枝意的悲痛稍稍缓过来,谢诏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主持这场丧事。
时值正午,谢家接到报丧条的亲族、世交、好友陆续到来,后厨和流水一般端上菜来,有条不紊,不见一丝慌乱,吊客们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都是对虞枝意的夸赞,谁不知这侯府的二奶奶是个能干的,又想到今日前来,是因为谢家二爷病逝,心中不免起了的怜惜之意。还有往长远想的,打上了虞枝意的主意。
死了丈夫,总是要再嫁的。
谢家定不会亏待了她,财产这块必定丰厚,心中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脚已经预备走到虞枝意身边拉拉关系。
这点小九九还没发散出来,就感觉身上落下一道冰冷刺骨的视线,抬头一看,原来是虞枝意身边站着的谢诏,心中生怯,脚步便慢了下来,脚尖打个弯走到了别处,嘴里还嘀嘀咕咕:莫名其妙。
在谢诏的眼神威慑下,渐渐地没人敢在虞枝意周围转,她得以喘息片刻,在椅子旁坐上一会儿,喝上几口茶,润润焦躁的嘴唇和干得冒烟的喉咙。来吊唁的宾客众多,有关系,没关系的,都在今日借此机会上门,闹哄哄的,直到天将将黑,宾客散去,才慢慢安静下来。
客人都走了,虞枝意却歇不下来。
有许多事,管家还等着她拿主意。
待与管家的商议完,已到午夜。谢府的人都睡下,整座府邸静悄悄的,仿佛烟花爆散而去后短暂的寂静。虞枝意终于从忙碌的状态中抽身,突然的升起一股不真切的感觉,好似的这一切都如镜花水月,只是她的一场梦。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与谢玉清分房许久,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睡的感觉,却还是觉得身旁空荡荡的,耳旁时而响起昔日与谢玉清打闹时的嬉笑欢愉。她觉得这深夜,又冷,又寂寞,便伸出手轻轻把靠在床榻边的宝鹊推醒,“宝鹊,上来睡罢。”
宝鹊迷迷糊糊的上床。
虞枝意依偎着她,却觉得自己这副躯壳在谢玉清死的那一刻也跟着死了。心里还是冰凉凉的,有种茫然无措,而又无法排解的痛苦萦绕在心口。
她有些想谢玉清了。
于是,她轻轻下了床,幽魂似的,迈着虚浮的步子往翠竹苑走。
自从谢玉清不许她见他以后,她就搬出了翠竹苑,住在隔壁的院子里。两个院子不远,要上几个台阶,她的脚步是软的,两条腿也像面条一样软,却还支撑着她走进翠竹苑里。
院子里里停着一具棺材。
这具棺材在很早的时候就备在库房里,直到现在重见天日。
白幡随着风轻轻舞动着,虞枝意走到棺材旁,并不觉得惧怕,捡了块地方坐下,像谢玉清还活着那样,说悄悄话,不知不觉间,她睡着了。
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激灵。
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口中呼出的气也分外灼热。
她似乎是生病了。
应当是感染了风寒,身上发着热,她试着起身,却发现两条腿不听使唤,两条胳膊也不像是自己的一样,软绵绵的,看来,她今晚要在这里呆上一夜。没有人发现她在这儿,或许她今夜就要随着谢玉清去了。
谢玉清。
谢玉清。
谢诏本在房中休息,鬼使神差地想到虞枝意。他想再看看那棵树,缀满绢花,永开不败,神智迷离间,脚下已走入翠竹苑中。翠竹苑中一阵隐隐约约地啜泣声,他正想一探究竟,走近一看,却看到了虞枝意,倏然,他的脚步像生了根,定在原地,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涣散的双眼,谢诏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卑劣的想法。
在京城这几日,他茶饭不思,身材消瘦。
与谢玉清几乎一模一样。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他抬脚,慢慢走了过去。
虞枝意又开始哭了起来,眼眶里储着流不尽的泪。
泪眼朦胧中,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一个哆嗦,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白影。
那白影似乎飘在空中,虞枝意没有看见它的脚。
她忍不住想到,自己曾经看到的鬼怪志异中曾提到,鬼是没有双脚的。虞枝意没觉得怕,反而有些激动起来,谢玉清,是谢玉清吗?她发觉自己喊了出来,嗓子格外的沙哑,那道鬼影似乎听见了她的呼唤,慢慢飘过来。
虞枝意的四肢突然生出了些力气,猛地站了起来,向前扑去。这一个剧烈的动作让她晕头转向,手却死死地抓着手下的人,她或许是要死了,竟然能摸到鬼。
“谢玉清,是你来接我了吗?”她竟然还有些开心。
她扑过来时,谢诏的身体一僵硬,鼻尖仿佛能嗅到一股清冷的幽香。他不知所措,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却在下一刻,如堕冰窟,他不该如此地卑劣地趁人之危,可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耳旁蛊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谢玉清已经死了。就算你们在一起,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带着魔力的蛊惑声在眼前交织出一副美好的画面,琴瑟和谐,恩爱不疑。他渐渐地有些沉醉了,嘴上回应道,“是我。小意。”
幼年时,他经常与谢玉清玩你扮成我,我变成你的游戏。
对于扮成谢玉清,他信手拈来。
“怎么变成了鬼,你的身体还这么冷?”
“对不起,小意。冷到你了。”
虞枝意从他的胳膊向上摸着,一路摸过他脖颈,到脸颊,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她有些的站不稳,要往下倒去,那鬼影像是怕她跌倒,半蹲下来,手臂小心地圈着她,不让她跌倒,“谢玉清,我好想你。”说着,她又开始哭了,“我还以为,你要到头七才回来。”
“没有,我现在就回来了。”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是,舍不得你。”
“你是来接我的吗?”或许,他们可以在地下做一对鬼夫妻。
虞枝意仰着头,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主动的送上自己的亲吻。
可谢玉清变成鬼以后,似乎也变笨了。
就这么僵硬着。
她自顾自地说着,谢诏半天没回过神,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天人交战,他不该如此。可那双红润的唇近在眼前,日思夜想,日夜折磨着他。
他好像慢慢反应过来了,开始回应。起初还有些生涩,嘴唇轻轻贴着,含着。情不自禁间一张口,虞枝意去勾他的舌头,她感觉对方一震,然后狂风暴雨般的亲吻落了下来,霸道,不留余地地入侵着,吮地她舌头生疼。
谢诏又甜蜜又心痛。
谢玉清必定与她常做此事,她才会这般。
可他竟然不知不觉中沉沦下去。
虞枝意感觉到有些不对,神智清醒了些,开始推拒对方。可她没什么力气,只能任由对方为所欲为,最后她狠狠地咬了一口对方的舌头,只听吃痛一声,闷哼,得了自由。
她惊怒交加,要看看是谁
,有这样大的胆子,竟敢欺辱她。
看清人的那一刻,虞枝意整个人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愤怒也随之冷却,心里一片冰凉,整个人像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一样。
而谢诏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勾起指节,抹去唇边勾连的银丝,仿佛刚刚那般疯狂的亲吻的人不是他一样,嘴唇因为激烈的亲吻透着艳丽糜烂的红色,黑黝黝的瞳孔氤氲着水色,此刻望着虞枝意,神情中有几分对她推开自己的不满,比厉鬼,还像个厉鬼。
“怎么是你?”虞枝意刚开始还有些怕,怕这会谢诏是来送她死的。昏昏沉沉中,她是起过与谢玉清一道去的念头,可现在她清醒了,她不想死。
“为何不能是我?”
他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虞枝意,她攥紧拳头,质问道,“方才我意识不清,侮辱了,是我有错,可你也不能趁人之危。”她的脸颊气的通红,双眼因为愤怒异常明亮。
谢诏眼眸专注地盯着她,抬手落在虞枝意耳边,将她颊旁的碎发捋至脑后,虞枝意甩头避开,却被捏住下颌,动弹不得,直至谢诏将她的发丝整理好。
见他一脸死不悔改,虞枝意的愤怒彻底被点燃,用尽全身力气,重重一巴掌打在谢诏的脸上,打完后她又有些害怕,脊背抵上棺材时又生出无限的勇气,高声痛斥道,“你这个罔顾人伦的畜生,我是你弟弟的妻子,他现在尸骨未寒,你竟如此欺辱于我。你将谢玉清置于何地?”几年的历练将她的心境千锤百炼,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看到谢诏会瑟瑟发抖的女子。
灵堂里回荡着她的声音。
谢诏一步一步逼近,气势逼人,虞枝意退无可退,直到被压在棺材板上。谢玉清能给的,他同样能给。谢玉清不能给的,他也能给。他与谢玉清一模一样,爱他或者爱谢玉清,有什么分别。
“你可知道,谢玉清临死前和我说什么?”愤怒已冲昏了他的理智,明明他人就在这儿,那人的口中却还口口声声喊着谢玉清。
虞枝意惊疑不定,摇了摇头。那会儿她正在外面挂绢花,哪里想到谢诏会出现在屋子里,也没想到谢玉清会就此离开。没能陪着谢玉清走完最后一程,成为她心中无法触及的隐痛。
“他说,想让我,把你送去陪他。”他有些恶意的说。
虞枝意心尖一颤,嘴上却还要强,不屑道,“你休想破坏我与谢玉清之间的感情。”
“呵。”谢诏道,“我难道会与一个死人计较。”
“谢玉清把你当成敬爱的兄长,你竟如此想他。”虞枝意真为谢玉清感到不值得。
同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她记得分明,在她初入侯府时,谢诏眼中明明白白的冷意和蔑视。
可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谢诏凝眸看着一声声为谢玉清辩解的虞枝意,没有激怒,反而露出一个笑容,“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你可知晓,双生子一母同胞,无论是性子,喜好,皆一模一样。”
谢玉清明知如此,却还是将虞枝意托付给他,究竟是存了何种心思?这如同送羊入虎口的举措,是笃定他不屑吃送到嘴边的肉,还是存了什么别的想法。
人死如灯灭,他也不可能把谢玉清揪起来询问。
那些谢玉清临死前,短暂地,曾干扰过他的情绪已经随着哀乐的弥散,消失在身体里。
虞枝意不明白,为何人笑与不笑之间,有着这么大的差别。不笑时,谢诏时不沾人间烟尘的仙君,笑起来时,却像地狱里来索命的恶鬼。
谢诏笑的很冷,好人叫谢玉清做了,坏事却要他承担。
凭什么。
谢玉清不许虞枝意改嫁,要她永远留在谢家,谁说那个谢,只能是他谢玉清的谢。
第30章 第30章长明灯
正要再给一个耳光,让他清醒清醒时,意识突然模糊。因寒露深重,她半夜临时起意要来看谢玉清,却没想起来披上一件外衣的御寒,就这穿着单薄的衣衫来,靠在棺材边睡着,醒来又与谢诏一顿折腾,受了惊扰,本就寒风入体,起了热,身体一软,便要倒在棺材上。
谢诏长臂一揽,将她捞进怀中。
腰肢纤软,倒在手臂上,似乎稍稍用力,就能将其折断。他垂下眼,怀里的虞枝意粉颊雪腮,双目紧闭,已昏了过去。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不会对自己夹枪带棒,横眉冷眼。手朝她额头一探,热度惊人,这是受了刺激晕过去。
此刻,他自负的想:她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也正常。没关系,他会给她时间。
时间一长,总会接受的。
他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将她抱进隔壁的院子里,走进卧房,把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宝鹊推醒
宝鹊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觉得有人在推自己,还以为是二奶奶有什么事,一睁眼却看见虞枝意仰在谢诏怀中,睡得正沉,顿时吓得丢了三魂七魄,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同时,心中自责,主子何时出去她都不知,嘴上道,“大爷,让奴婢来吧。”说着她准备接过虞枝意。
谢诏避开她伸来的手,将她放在床榻上,“去请府医来,不要声张。”
宝鹊机灵的很,知道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便是件天大的丑事,连连点头,自是会守口如瓶,轻手轻脚地披上外衣去请张府医。
谢诏将虞枝意轻放在床上,在一旁守着,眼睛一刻没有离过床上的人,估摸着府医要到的时刻,才悄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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