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菁菁满脸茫然:“谁呀?咱们学校的吗?哪个系的?”
倒是谢广白比她靠谱,大夫的记忆力惊人:“他怎么被抓了,不是瘫了吗?”
叶菁菁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是他啊?他居然还没死?”
在她的概念中,那个什么窦东阳就是个植物人啊,仅仅是瘫了,那也太便宜他了。
雷成松一噎,他完全没想到叶菁菁根本不记得小窦了。
她恐怕也不晓得,小窦被抓,跟她有关系吧。
叶菁菁是真不知道这事儿,对这人也没啥兴趣。
但她有八卦心啊,免不了要好奇地追问了一句:“他都瘫了,还能作什么妖?怎么还被抓了呀?”
雷成松张了张嘴巴,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
其实小窦已经是第二次被抓了。
一个多月前,他被公安找过一回,是因为他的狐朋狗友在他家别墅的二楼为非作歹,祸害女青年。
但小窦说他不知情,他瘫痪了,根本站不起来,轮椅上不了楼上,他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小窦他妈梅阿姨还因此特地赶回来,去公安局闹了一场,发了很大的火,不许公安再打搅小窦。
原本他听说的时候,也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最多算小窦识人不淑,被人给骗了。
结果谁曾想,新的证据居然出现了,公安得到了一本相册。
那里头的照片是不能拿出来给人看,每一张照片还附着上面女同志的姓名、家庭住址和工作单位。
公安顺着一个个找过去,每一个都是受害者。
谁能想到小窦会这么变态,跟公安局副局长家的于少华他们这帮家伙,祸害人家女同志还要拍照片威胁她们,完了做成所谓的《群芳谱》,当成战利品耀武扬威。
雷成松都觉得不寒而栗,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人,不,他们已经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是魔鬼!
而这样的魔鬼,居然曾经是自己的好朋友。
雷成松一阵又一阵的后怕。他想如果不是他对数学感兴趣,下了班把时间都花在了研究数学上,恐怕他也会沦为那群衙内中的一员。
叶菁菁看他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忍不住催了一句:“哎,他到底怎么被抓的?”
雷成松难以启齿,只能含糊其辞:“是男女问题。”
叶菁菁没听明白,就下意识感叹了一句:“果然男人挂墙上才能老实啊。”
在场两位男同志都悚然一惊,雷成松吐口而出:“你怎么都不奇怪他都瘫了,还有男女问题?”
嘿呦!
叶菁菁摇摇头,意味深长:“只剩一根手指头能动都不耽误事儿。”
嘁!没见识了吧,姐可是穿来的,见多识广。
那个日本男作家生下来就没胳膊没腿,也不耽误人家婚姻十五年,劈腿超过五十人啊。
雷成松羞愧撤退了。
他跑这趟干嘛呢?他想从叶菁菁口里听到什么呢?他真是没事找事。
他只是惆怅啊,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现在梅阿姨跟疯了一样,到处找人,还求到他们家了。
梅阿姨嘴里抱怨的都是,全怪窦将军不管孩子。明明他一九七一年就恢复工作了,非得到一九七四年才让小儿子回城。
如果不是东阳多吃了这几年苦,说不定就不会有事儿。
可是雷成松上了大学,知道农民和下放知青真正的生活,实在没办法说窦东阳的日子过得究竟有多苦。
因为当时窦将军虽然靠边站了,但是他的老朋友们都在呀。窦东阳下放地方的地区领导就是窦将军的老战友,对他也是有照顾的。
窦东阳阳自己又是当年能够打死学校校长的造反·派头子,普通知青都不敢惹他,更何况是农民呢。
他的苦又能苦到什么地步。
如果他下放就有资格报复社会,那么地球早就爆·炸了。
叶菁菁和谢广白对视一眼,都觉得雷成松莫名其妙。
他俩谁也没特地去打听窦东阳被抓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时间,顾不上,他俩现在做到哪件事情不比那个什么窦将军家的公子重要啊。
但哪怕他们不打听,这事儿也迅速地发酵开来了。
因为整个案情太过于炸裂。
从1973年到今年,窦东阳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先后勾引、劫持八十多名女青年到别墅,采取伪装公安恫吓、持刀威胁、毒打和利诱等手段,使女青年们深受其害,更有多人惨遭强·暴乃至轮·奸。
甚至有女青年不堪羞辱,愤而自杀。
这种罄竹难书的罪行,放在手抄本里头都觉得夸张。可谁能想到这就是黑暗的事实呢?就发生在西津城里的罪恶。
消息传到大学里,各家高校都跟着炸裂了,所有人都在讨论此事。
等等,这都要过年了,大学还没放寒假吗?学校里头哪来的人?
嗐!这时代大学生放寒假不回去是常态。
因为寒假时间短啊,前后加一起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而且现在交通是真的非常不方便,火车转汽车转轮船转公交车转拖拉机,再靠两条腿翻山越岭,是大学生们回家的常态。
单程超过一个礼拜,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与其来回折腾一趟花费半个多月的时间,还要开销路费;不如老实留在学校里,正好趁着放假多学点。
叶菁菁领导的计算机小组,就一个大学生都没回去。
至于说过年应该要全家团圆,欢度春节。
嗐,文化的革命阶段,提倡过革命化的春节,不放假。
一直到今年,也就是1979年1月17日,《人民日报》才刊发了两篇读者来信,分别是《为什么春节不放假?》和《让农民过个“安定年”》,首次公开提议过年了要给工人、农民放假。前几天起,才有部分省市开始宣布恢复春节休假了。
如此之仓促,也就导致了现在人对回家跟家人一块儿过年,没那么强烈的执念。
但年还是要过的。
所以,除夕夜,学校特地组织留校的大学生们,一块要去食堂包饺子,共度春节。
叶菁菁是计算机小组的组长,身上还有个辅导员的兼职,所以中午吃完年夜饭,她就跟谢广白一道回学校,和大家伙儿一块包饺子。
食堂里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在讨论窦将军之子的罪恶滔天。
如果不是公安调查出来,谁敢想这群衙内竟然能如此无法无天,而且还持续了这么长时间。
这里是西津城啊,不是穷乡僻壤不是荒郊野外,不是封闭的农场,是繁华热闹的西津城,罪恶居然还敢如此嚣张。
有人叹气:“他老子也是真倒霉,堂堂的战斗英雄,将军啊,杀了多少敌人,结果老子英雄儿狗熊,带累了他一生的英明。”
另一个人反驳:“哎呦,撇不清的。那个窦东阳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当老子的人不知道这个事?没他包庇,还到不了今天呢。”
旁边有人替窦将军辩白:“那你冤枉他了。窦将军早几年就调到外地去了,根本没空回来。他又没长千里眼,哪里晓得他儿子干了什么。”
这时代大概是因为特别讲究集体主义精神,所以家庭关系尤其是亲子关系,普遍不怎么亲密。父母对儿女的情况一无所知的,多了去。
反驳的人这下子哑口无言了。
不少人跟着附和,颇为同情倒霉的窦将军。
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也得不了好啊。
“你们同情他?”突然间,一个声音扬高了,“你们没问题吧?”
朱向东不知道为啥要跑到学校来了,他大步往前走,目光像旋转的钢刷一样,从每个学生的脸上刷过,丝毫不掩饰失望和……嗯,应该是鄙夷。
被他目光刷过的人感觉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反驳:“老将军戎马半生,老了,儿孙不肖,他还不够倒霉呀?”
“他倒霉是他自找的!”朱向东冷笑,“没有家庭的纵容和包庇,窦东阳敢这么无法无天?”
“都讲了,窦将军前几年就已经调到外地去了。他工作多忙啊,根本没空回来,怎么可能知道儿子干了什么?”
朱向东的脸上满是讥诮:“就是因为他早就调到外地去了,所以他才是罪魁祸首!”
妈呀!食堂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有一说一呀,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胆儿都很肥,什么都敢拿出来讨论,什么话都敢说。
否则,真理标准的大讨论也不会从大学开始。
但你敢说不等于乱说啊。
你这就冤枉人了吧,人家窦将军都不在西津,他怎么可能是恶性案件的罪魁祸首?这都赶得上莫须有了。
朱向东放完炸·弹,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过分,反而认定了道理站在自己这一边。
“既然他老人家早就调走了,那么西津窦家的高干楼别墅是怎么回事?”
“对,他的级别在这儿,那是组织上分配给他住的。”
“但是,组织上这么分配,是为了他的工作需要。他离开西津城,为什么不把房子交回去?”
“如果没有这套别墅,他儿子跟普通工人一样,只能住集体宿舍,只能正常地等待单位分房,他还有犯罪场所吗?没有犯罪场所的话,犯罪还能进行下去吗?”
“他的贪婪,他的多吃多占,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真正根源!”
“无辜吗?这些爹妈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朱向东的目光再一次扫视众人,怜悯地摇摇头:“你们这些连正常的学生宿舍都没有,只能住防空洞的大学生,居然会认为人家高高在上,不晓得在全国各地占了多少栋别墅的将军可怜,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可怜别人之前,先可怜可怜自己的脑袋瓜子吧。”
他的话像巴掌一样,重重地落在在场学生的脸上。
有人羞愧地低下了头,有人愤怒地瞪着眼睛,想要反驳回头,却又一时间找不到话。
食堂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还是校长从后厨出来了,笑着招呼大家:“都包的怎么样了?来来来,包好的都拿过来,先下锅煮饺子。”
等到学生们动起来,气氛和缓一些之后,陈校长才一边跟着大家一块儿包饺子,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我们做学问做研究呢,都讲究一个客观,要以旁观者的姿态进行。但生而为人,都会有自己的立场。”
“在场的诸公,都是将来的知识分子。那我们知识分子,应该站在什么立场?我们既然是劳动人民中的一员,希望大家今后,不管什么情况,都尽可能站在劳动人民的立场,去看待问题。”
“千年前,唐朝大诗人李白就说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今天我送给诸公,与诸公共勉。”
校长点点头,伸手指着电视机,微笑道,“好了,迎春文艺晚会开始了,大家一块儿的欣赏吧。”
哇!今年的春节气氛是真不一样,中央电视台还有迎新春文艺晚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