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她和妇联的徐主席谈过之后就下定了决心,抱着出院的女儿回去跟丈夫谈离婚的事。
本来她前任婆婆还想硬留下她女儿,好拿捏她。
结果她说以后都是一对夫妻一个孩,只要家里有小孩,那么她前夫再婚,也不能再生孩子。
她前任婆婆就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抓着她女儿的手。
细想想,也真是好笑。
就这么一家人,她当初居然还想为了他们放弃上大学。
多不值得啊。
现在,她才真正地明白,当初辅导员看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了。
显然是在怀疑她脑子有病。
叶菁菁听她感叹,摸了摸鼻子,直接转移话题:“你娘家什么态度?”
她是真挺好奇的。
这时代离婚其实非常难,要过组织(单位)关,要过家庭关,要过伴侣关,哪个环节出问题,这婚基本就离不成了。
刘秀华抱起走累了的女儿,叹口气道:“我爸妈跟我哥嫂一开始都不同意,但一听我上不了大学了,他们就没二话了。”
可即便如此,她仍然被伤透了心,因为跟娘家人争执的时候,他们口口声声都是她这么做,丢了老刘家的人,让他们以后没脸出去见人。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考虑过她有多难。
他们之所以会答应,也只是期待上完了大学有出息了,好拉拔娘家。
其实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从小她都没一张真正属于自己的床,都是晚上睡客厅,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看开了挺好的,起码她真切认识到了“大学生”三个字在这时代的含金量。
说来恐怕好多人会说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她去年报名参加高考时,根本没认识到这事儿将会成为她人生的转折点。
甚至她会报名,也是为了凑人头。
那会儿高考被当成第一政治任务,化工厂鼓励报考。厂办的干事是她好朋友,为了支持朋友工作,她填了报名表。
报考以后她也基本没做什么准备。
看看她前夫和她前婆婆的做派,也晓得,她没离婚时在婆家,也指望不了他们帮忙带小孩。
她白天上班,下班回家带女儿,基本裸·考进的考场。
叶菁菁听她叨叨到这儿,惊叹不已:“那你基础可真够扎实的。”
刘秀华不好意思道:“66年文·革时,我刚好小学毕业。学校停课,大小孩全去串·联了,我被拉去破四旧,分配到任务烧书。”
“刚好那时候我们家的煤炉都是我负责起,我看这么多纸引炉子多好啊,我就把书拖回家去了。”
“那会儿不上学,我妈又不许我在外面跑。我成天在家除了做家务也没别的事,就看书,把那一三轮车的书全看了。”
“看的时候我纯粹是为了消遣,给自己找点事做。但有一天,我们被街道喊去平整地,用那个背着滚的石碾子。石碾子掉进坑里了,拖的人拽不出来。我教他们先往后拉,再猛地往前面一拽,石碾子果然冲出坑了。”
“那时,我才猛然发现,原来书里头真的藏了好多有用的东西,得好好学。”
“后来复课,我16岁初中毕业下乡,也把书带到了农村。大队书记一看,立刻安排我教村小学。后来县里到知青点招工,本来想要的是男知青。”
“可负责招工的一个技术员听说我看书多(注:文·革中后期已经强调知青自学,73年还编写了《青年自学丛书》),当场出了几道数理化题目考我,我答出来了,我就被招进化工厂了。”
刘秀华说着笑了起来:“当时为了招上工不再修地球,知青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送礼的,托关系的一堆。我根本就没想过这种好事,结果却落到了我头上。”
“我到厂里以后,本来是当操作工的。可上面说要多培养女技术员女干部,我就跟着上了技术员的岗。”
“现在想想,国家一直培养我鼓励我多学习,往前走。结果我却辜负了国家的期望,竟然想要围着锅台转。我不该那么早结婚的。国家让女的23周岁以后结婚,我没听。”
哪怕她女儿非常可爱,她永远不会舍弃女儿。可是不带感情地分析,如果她未婚上大学的话,那么将来工作方面的选择余地显然更大。
刘秀华亲了亲怀里的女儿,笑道,“现在,我只能多加油了。”
叶菁菁安慰她道:“人生的每一段经历都是财富,很多事情你不自己经历一回,你很难想明白的。”
现在的刘秀华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下子成熟了好几年。
婚姻啊,真是人生大事。
大事能让人一夜间成熟。
“行了,别多想了。”叶菁菁拿出了辅导员的架势,叮嘱学生,“你的自学能力强,别松懈,好好学。后面你需要什么资料,跟我说,回头我找给你。”
刘秀华露出笑:“谢谢你,叶老师,我会好好学习的。”
两人走到林荫道尽头时,校门口方向来了个声音,无比惊喜:“嘿!菁菁,这边,可算找到你了。”
叶菁菁转头一看,薛琴!
“哎,你怎么来了,大热的天。”
西津的夏天,那真不是吹的,妥妥的火炉。
更要命的是现在没有空调,寻凉全靠心静。
叶菁菁都不稀罕出门浪了。
瞧见薛琴跑得满头大汗,她感动极了:“你还特地跑来干什么?我复试完了,感觉还行。”
“啊?”薛琴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你今天复试啊!”
得,叶菁菁立刻抽回胳膊,合着她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不知道她考研复试的事儿。
薛琴赶紧捂住嘴巴,糟糕,说漏嘴了。
她嘿嘿干笑,把人拉到旁边去,跟人咬耳朵:“好事儿,绝对好事儿。我问你,你想不想去日本?”
“日本!”叶菁菁失声惊呼。
开什么玩笑啊!
现在可是1978年的6月,怎么去日本?
第189章 为什么要去日本(捉虫) 日语班上大分……
薛琴一没发癫, 二没开玩笑。
废话,她好歹是团支部书记,而且入了党, 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她问想不想去日本,是因为纺织厂要组队去日本考察学习。
纺织厂好端端地怎么想起来了这一茬?据说是因为领导受刺激了。
不知道是哪个洋鬼子记者, 嗯, 应该叫国际友人去纺织厂(具体哪个厂,薛琴也不知道)参观了, 完了以后人家不仅没夸夸夸,反而连连摇头。
说中国的纺织厂还停留在19世纪, 机器设备老旧不堪,早已过时。
说中国的工人职业素质低下,毫无劳动纪律意识, 乱七八糟。
说中国的工厂管理混乱, 各种规章制度不仅不贴合实际,而且形同废纸。
说中国的工厂作业环境糟糕, 工人职业病频发,完全没有把工人当人看。
这一条条的,简直就是判死刑。
偏偏人家也不是大放厥词,因为人家外国那个产量啊那个品质呀,各方面摆在一起,都有点吓人。
领导坐不住了,领导想改革。
没错,别看眼下是1978年6月份, 还没有开十二届三中全会,但改革已经变成部分区域范围内的共识。
早在4月20号,中央就下发了《工业三十条》, 规定国企要实行党委领导下的厂长分工负责制和总工程师、总会计师的责任制,要求建立党委领导下的职工代表大会或职工大会制。
简单点讲就是要整顿企业,改变企业的面貌。
而在此之前,以三十年一贯制闻名的一汽就想改,国家也不反对。
在一汽蹲点的一机部副部长还放了话:一汽要改革,可以;要改造,也可以,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所以一汽就组团去日本考察学习了。
这也是为什么纺织厂也要跟着东渡的原因。
薛琴说着说着,忍不住半是困惑半是抱怨:“为什么要去日本呢?其实西欧更合适。咱们跟日本才打过多少年啊,和西欧已经好久没打过了。咱们厂的机器还是从英国进口的呢。”
除此之外,比如说法国,巴黎公社啊。
中国和法国的关系还挺不错的。
再想想日本,就感觉好别扭。
叶菁菁不假思索:“选日本再正常不过了。”
她掰着手指头跟薛琴分析,“首先日本现在是终身雇佣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咱们现在工厂工人的状况比较像。”
这样啊,薛琴还是比较认可的。
因为她听说那位外国记者诟病中国工厂的一点就是,中国工厂居然从来不解雇工人,导致工人肆无忌惮,毫无纪律意识。
哈!资本主义国家真是残酷啊。张嘴就解雇工人,根本不管工人死活。
工人才是工厂的主人啊。
没想到日本鬼子还讲点良心,能让职工在单位干一辈子。
那她真好奇了,日本的工厂效率为什么高。
叶菁菁又往下说:“第二,当前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模式,主要分成欧美模式和日本模式两种。其中日本模式是欧美经济模式与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的结合体。”
妈呀!
薛琴是真的被震碎三观了。
开什么玩笑啊?日本居然搞马克思主义!它不是资本主义国家吗?
叶菁菁强调:“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一直都不止是社会主义国家。直到现在,马列派经济学家在日本,仍然占据主导地位。二战以后,日本经济重建,马列派的思想和理论,起了重要的指导作用。”
薛琴目瞪口呆:“真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呀。”
叶菁菁摊手:“我也是上社会主义经济学课才知道的。”
以前她只晓得日本有赤·军而已。
薛琴咋舌:“你们还上社会主义经济学啊,你现在不是物理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