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奇地问从图书馆里出来的方萍:“怎么回事儿?”
方萍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压低声音道:“这家伙一看就是个特务,想来刺探我们呢。呵,当我们傻子吗?能上他的当?”
说来刘向阳真有点悲催。
不管他怎么强调,他是纺织三厂的一员,他坚决站在丰同志的对立面。
但广大人民群众,尤其是临时工,一致认为,他就是跟丰同志一伙的。
阶级对立,不可协调。
“平常装的跟什么一样,今天露出狐狸尾巴了。”王凤珍从方萍后面探出头,不屑一顾,“还想摸我们的底,做梦吧!都不用菁菁你出手,方萍就能把他打倒。”
楼下响起一个声音:“你怎么打倒他的?”
方萍难掩骄傲:“Howarx learned foreign languages?”
话音落下,她面露警惕:“你谁啊?”
叶菁菁赶紧解释:“我同学。”
谢广白冲她们点点头,和叶菁菁打招呼:“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方萍和王凤珍瞬间八卦起来,盯着他的背影,问叶菁菁:“你们明天见什么呀?”
“拿药呗。”叶菁菁自觉没啥好藏着掖着,“我要调理身体,后面得喝药。”
哦,原来如此。
“好了,赶紧上去吧。”叶菁菁直接给这事儿翻了篇,“我看看他们考的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她没在家吃早饭。
起煤炉这种事,打死她都不会干。
她决定找谢广白拿了药之后,直接去纺织厂食堂吃顿好的。
连老中医都说她身体亏损厉害,她当然得好好补补。
临走的时候,她倒是把家里钥匙留给了王奶奶,好方便楼里的大小萝卜头们,上她家听广播去。
人不在,人脉还是得维持的。
以叶菁菁浅薄的人生经验得出的结论,那就是搞定一个孩子,等于搞定了他(她)的家庭。
现在的娃,哪怕不金贵,那也是家庭的希望。
她骑车到达医院的时候,时间还早,夜班医生还没跟白班交班。
谢广白刚刷牙洗脸完毕,正端着杯子从水房出来。
看到叶菁菁,他就笑了:“这么早啊,正好,过来喝药吧,吹一吹差不多能喝了。”
叶菁菁惊讶:“你们医院还代煎药啊?”
哎呦,这可是重大利好消息。
1977年,平头百姓家也没个煤气灶之类的,她家用的还是煤炉呢,要怎么控制火候熬药啊。
现在居然可以喝到现成的药,哪怕是苦死人的中药她都认了。
谢广白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那后面我直接给你送过去吧。”
“别别别。”叶菁菁要脸,“我自己过来拿。”
谢广白却认真道:“你下夜班,人是瓤的,别再多耗费力气了。”
两人掰扯了会儿,最后各自退让一步。
早上的中药,谢广白给她送到纺织厂。
至于晚上的,叶菁菁白天补过觉了,自己来医院喝。
她强调道:“那你的早晚饭我包了啊,你别跟我客气。不然我说真不好意思麻烦你。”
谢广白点头:“行吧行吧,你先喝药吧。”
叶菁菁立刻深呼吸,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然后眼睛一闭,豁出去了,吨吨吨一口气干完。
妈呀!无论经过多少次,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中药永远这么的苦。
她甚至怀疑,中药治病的方法,其实是为了吓醒人体的免疫机能。
告诉它,你再不争气的话,下回还得喝这么苦的药。
谢广白乐不可支,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好,下次给你加点黄连,这样吓唬的效果更好。”
滚蛋吧,这是要友尽的节奏。
谢广白笑着打开自己的柜子,拿出饭盒和油纸包递给她:“等回家再吃,喝完药过半个小时再吃。”
饭盒打开了,里面装的是红枣银耳粥。
油纸包里放的,则是水煮蛋和烧饼。
第25章 谁没两个小孩?(捉虫) 打击投机倒把……
叶菁菁知道对方是在回礼, 也不好跟人推来推去,索性点头道谢:“好啊,那就谢谢你啦。”
有来有往是好事。
又不是一杆子的买卖。
大不了她增加预算, 晚上请他吃好吃的。
哈,纺织厂食堂的蒸肉可实在了, 一块足有半斤重。
她拎起饭盒, 跟人挥挥手:“那我先走了啊,你交完班早点回家睡觉。”
谢广白伸手翻病历, 点点头:“知道了,我昨晚还好, 下半夜没起床。”
眼下因为条件限制,病房也兼夜间急诊的职责。
他能从夜里两点钟一觉睡醒,不可谓不是主席保佑。
病房里逐渐热闹, 早起来看病人的亲友和白班的医生护士都过来了。
叶菁菁穿过人群, 哼着“打起手鼓唱起歌,我骑着马儿翻山坡”往病区外面走。
刚要到大门口时, 她的斜后方突然传来呵斥声:“站住!你个投机倒把分子!”
叶菁菁寻声回过头,后面背光,她看不清人脸,只瞧见个身影猛地往前一扑,然后是女同志的尖叫声,和公鸭嗓子得意洋洋的炫耀:“走!跟我们去投机倒把办公室。”
两个十四五岁的中学生押着位妇女,从她身边经过。
叶菁菁悚然一惊:“哎,怎么是你?”
被押解的孙佩兰拼命朝叶菁菁使眼色, 示意她千万别凑上来。
可叶菁菁怎么能见死不救。
十几岁的少年最残忍,下手没轻没重。
孙佩兰她妈当初就是被革命小将活活打死的。
中学生斜着眼睛瞪叶菁菁:“怎么?你认识她?你也是投机倒把分子?”
“你别胡说八道!”孙佩兰急了,“我上哪儿认识她去?”
叶菁菁却一本正经:“你婆婆还开刀了?上次我听说你们家要凑钱给你婆婆开刀来着。”
孙佩兰总算get到了叶菁菁意思, 立刻开始抹眼泪:“哪有钱哦,实在是没的办法才想卖两个鸡蛋,好歹给我婆婆买点药吃。可怜她贫下中农一辈子,临老了还要受罪。”
中学生不耐烦,推着她往前走:“你少来这一套,你们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坏分子!非得让你们吃到苦头,你们才晓得厉害!”
叶菁菁见状,又朝孙佩兰使眼色,后者立马往地上一蹲,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这是要逼死我哦,我们一家吊死算咯——”
戴着红袖章的中学生傻眼了,这个农村妇女怎么这样啊?
以前他们抓的那些,到城里来搞投机倒把的老农民,可个个都乖得跟鹌鹑一样,从来不敢不配合。
叶菁菁趁机冲去外科病区,跳着脚朝正要查房的谢广白招手。
后者见了,跟旁边同事打了声招呼,快步走过来:“怎么了,急成这样?”
叶菁菁一把抓住他到胳膊往大门口走,低声急促道:“江湖救急,救命的事儿。”
她三两句话,交代了事情始末。
谢广白嘴里“哦哦”着,都没来得及表态,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孙佩兰还在拍着大腿哭,反正她是活不下去了,这是要逼死他们一家子。
中学生到底年纪小,这两年又不流行武·斗,缺乏实战经验,只能拼命扯她的袖子,想把人拽起来。
谢广白赶紧开口:“好了好了,同志,这位女同志情况特殊。”
中学生眼睛一横,天老大他老二的架势十足,梗着脖子喊:“什么特殊?少来这一套。打的就是这帮投机倒把分子!”
谢广白眼睛一瞪,气场全开:“怎么?你们要在医院逼死人吗?这位女同志,丈夫去世了,她把婆婆当成亲妈孝顺。她婆婆肚子里头长了瘤子,公社卫生院看不了,又没有车子。她背着她婆婆走了三十里路才进城看上病。
怎么?你们是觉得,贫下中农是不配看我们社会主义的医院吗?她就应该等死吗?!”
中学生被吼懵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气急败坏道:“你少强词夺理,哪个讲贫下中农不配看病了?这跟投机倒把是两回事!”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中,发出了嗤笑声:“看病不要钱啊,这又不是城里的干部,都给报销的。”
中学生立刻反驳:“不是有5分钱合作医疗啊,5分钱他们家也掏不起吗?坏分子就会装腔作势。”
所谓的“5分钱合作医疗”,有点儿像农保,说的是农村社员只要每次花5分钱,就能享受免费医疗,无论看病还是药费全免。
旁边一位来城里进修的赤脚医生,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吐槽:“你当社员多有钱,公社又有多少钱?一人掏5分钱,管这么多社员治病吃药开刀,公社得补贴进去多少钱啊!公社哪有这么多钱!”
说白了,池子里的水就这么多,除非增加总量,否则你折腾出花,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中学生急了:“你们这是在攻击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
这赤脚医生也是知青,搞革命的时候,面前的中学生还在撒尿和泥巴呢,他怕小崽子个球!
“有事说事,别张嘴闭嘴扣帽子!农民怕你们,老子可不怕你们!”
眼看两边捋袖子要打起来了,叶菁菁悄悄往后退,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用力一推孙佩兰,低声道:“快走!”
真是农村来的夯货,一个个跟鹌鹑一样,连跑都不会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