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约而同地围了上去,皇上先被这手字给一惊。若不是亲眼见允哥儿提笔,他绝不相信这草书是出自一个孩童之手。
虽然还能看出技艺稚嫩,但却笔势连绵回绕,活泼飞舞,已初见驰骋不羁,一泻千里之势,若非天赋,绝对练不出这样一手好字来。即便如今还有不足之处,但谁都能看出来,只需假以时日这孩子必成大器!
皇上指着荣恩公,却对允哥儿赞不绝口:“往日都听闻你们家承台颇有天分,不想今日又寻到了一颗沧海遗珠。幸而陈爱卿慧眼,选了此子作为关门弟子,这才没让他埋没了天赋。”
荣恩公很想笑着应和几声,但他实在笑不出来,陛下怎么能将这孩子跟他们承台比,这孩子从出身、到学识、到为人处世,哪一样比得过他们家承台?!荣恩公索性气得不说话了。
燕国使臣越发相信来夏国读书肯定利大于弊了。
薄修德站在旁边,忽然挑了挑眉,迎着陈素不善的目光,悠悠地开口:“字是不错,不过这诗……”
“诗怎么了?”皇上还未细看,等他看完诗后发现这诗也是极好的,开篇点了自己生活困顿的窘状,抨击了官场上只看资历不看能力的现状,下篇直抒胸臆,勇于展现追求抱负,满是敢想敢为、无所畏惧的青年朝气。要官要机会什么的,不丢人,作诗之人很是自负,自信满满自己一定能做的比别人好。
诗是好诗,就是有点长了,足足有三十六句。皇上看完也疑惑了,一个六岁的孩子能写出感触的诗么?还能写得这么长,这么面面俱到?
宋允知害羞地低下头:“学生匆忙之作只怕入不得陛下的眼,但记得一首先生从前做的诗,写得极好,特意拿来与陛下分享。”
众人匪夷所思地看向陈素,原来是陈大人的诗啊……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如今不争不抢的陈大人也有过这等意气风发甚至有点急不可耐的时候啊?
陈素感觉自己这张老脸今天是保不住了,他真想狠狠地抽允哥儿两下屁股,坑谁不好非得坑自己先生?但他身为先生,不得不替允哥儿找补:“陛下,这是微臣早年所作,微臣自己都快记不清了。这孩子前些日子翻看微臣的文集,也只翻过一遍,不知怎的就记下这首诗,如今还闹到陛下跟前来,真是惭愧。”
他早年间跟允哥儿心态差不多,张狂得要命,肚子里有点墨水便恨不得昭告天下。即便受到些许打击也从不退缩,反而越挫越勇。这首诗是他呈给当时的地方官的,他觉得那位大人提携的后辈远不如他,于是便自鸣得意地毛遂自荐了。
如今想起来,简直臊得慌,太没皮没脸,简直跟允哥儿一模一样。
薄修德半是解围半是揶揄地道:“惭愧什么?这不是写得很好么,陈大人当初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文采,你家弟子说你写得好,也不算自夸。”
陈素偷偷瞪了对方一眼,他舍不得教训弟子,还舍不得教训薄修德吗?
薄修德完全不在意,反正他今儿热闹的是看够了,谁能想到呢,年轻的陈大人还有这样一面,要不是允哥儿那小子,他哪里知道这样的趣事儿?足够他取笑陈素一辈子了。
皇上可不像薄修德这样心黑,他听完原委更是感慨,原来这孩子不仅字好记性还好呐,瞧瞧,看过一遍就记住了。尽管没有看到神童作诗,但是宋允知今日表现完全可以算是惊艳众人。
他招来宋允知,解下了随身携带的一把檀香木黑漆描金的折扇送给对方:“这是你今日斩获头名的奖励。”
宋允知欢喜地接过,他是头名,压过了王承台,陛下亲自盖章认定的!
荣恩公神色都已经有些扭曲了,他们家孙儿大好的出头机会就这样被这个小兔崽子给搅和没了,实在是可恶,可恶至极。怨不得孙儿如此不喜这个小孩儿,也是有原因的。
亲口定下头名后,皇上便没再接见其他学子。今日本就是演一出给北戎使臣看的,皇上并不在意谁是第一,只是允哥儿横空出世夺走所有人的注意,皇上才愿意在他身上多费点心思。也是处于私心,皇上不愿去管允哥儿用的就是是弩箭还是弓箭,直接给他定为第一。
再退一步来说,允哥儿弩箭他还得带回去让工部研究一番,立了大功给个头名怎么了,本就理所应当。
给完奖励,皇上又再三叮嘱陈素,让他好生教导宋允知,千万不得使他荒废灵气。
系统觉得荒谬,这小崽子有个屁的灵气?
陈素今日也虽丢了一回脸,但是事也算圆满了。允哥儿在陛下面前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还替夏国扬了名,自此之后,他这神童之名只怕越发远扬了。陈素虽然头疼此事言过于实,但是都走到这一步了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且行且看吧,日后也总有对策的。
宋允知摸了摸这金贵的扇子,本来想跟先生分享,抬头的时候却看到先生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
宋允知打了一个冷颤。
先生怎么了?
系统微笑:“你说呢?”
宋允知说不出上来。
但是送走陛下跟诸位使臣之后,宋允知喜迎一大批做不完的功课,即便他有系统空间作弊也做不完。宋允知委屈得眼泪汪汪,觉得先生欺负人。他明明将王承台比了下去,还过了陛下的考校了,甚至赢得了满堂彩,连北戎使臣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如此优秀,先生怎么能这么不讲理?
宋允知生了半晌的气,可他先生太冷酷无情了,竟然不为所动,令宋允知大为失望。
其实只要先生动摇一点点,他就能插科打诨把这功课给磨掉,唉……可惜先生不上当。宋允知幽怨地看了一眼先生,再看一眼,还看一眼。
陈素再三忍耐才没揍他:“鬼头鬼脑地看什么,明日国子监放假,你不是嚷嚷着要回家吗,赶紧回去!”
宋允知:“那功课?”
“功课一个字都不能少。”陈素知道就不能对他心软,否则这小子一定得寸进尺。
宋允知被喷出了经师堂。
等他出来之后,受到了同窗们的热烈欢迎。
方才宋允知被传到御前,可剩下的人便没有这样的好福气了,都被请了出去,不让打搅陛下问话。他们只能在外头等着,这会儿终于找到了宋允知,众人也都好奇地围过来,问他弩箭的事、北戎使臣的事还有陛下的事。
每个人都有话要问,七嘴八舌的,宋允知回答不过来。他索性站在石墩子上,跟众人齐高,嘚吧嘚吧嘴巴都要说圆了,还抽空掏出陛下赏给他的折扇,当众炫耀了一把。
这可把众人都给羡慕坏了,他们之中好多人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陛下。
宋允知自夸完了才想起来一件事:“王承台呢?”
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道:“他自从比试结束之后便负气离开了。”
陛下挑了宋允知前去问话,而没有挑王承台,孰强孰弱一目了然,王承台受不了这个气,直接扔了箭拂袖而去,连那匹了不得的汗血宝马都没顾上牵。
宋允知咂咂嘴,顿感失望,要是王承台在这儿他还能嘲讽对方两句呢。不过不要紧,后日嘲讽也是一样的。
等到众人打听到自己想听的事之后,才三三俩俩地散开。人走完了宋允知突然发现,他的好友们竟然也一直在旁边,可方才为何没瞧见他们呢?他茫然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随春生嘴角抽搐:“在你炫耀自己力挫北戎使臣的时候。”
这家伙说得太投入,压根没有发现他们早就来了。
宋允知挠了挠头,还想意犹未尽地说一说,但一想到他爹还在家里等着他,便紧急打住。自己这身骑装如此威风,今日的经历又这般传奇,得让他爹也听一听。他苦练这么久,总算能给爹长一回脸面了,日后他爹在相府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宋允知无比骄傲。
他不再耽误,随贺延庭等人先回了寝房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随春生还想问那弩箭的事,可瞧见宋允知只领回了马,没有弩箭的影子,便知道肯定是陛下接手了。也罢,后日再问也不迟。
宋允知归心似箭,一路上贺延庭都快要被他给烦死了,好在国子监离相府不远,等家后贺延庭便迫不及待下了马车,再也不用听允哥儿在他耳边念叨“怎么还没到”。
宋允知小跑着回了院子,可他到时却听莹秋说,爹知道他今日回来,亲自去小厨房给他取点心去了。相府每日的例菜是固定的,但宋允知挑嘴,想吃的膳房没有,就得自己掏钱去找人买。宋瑜本来没有存钱的习惯,唐懿给多少他花多少。这些日子为了给放假的儿子弄点好吃的,硬生生学会存钱了。
宋允知实在是嘴巴闲不住,想找他爹分享,于是飞快地跑回去,远远地还丢下一句:“我去接我爹!”
莹秋哭笑不得:“这点路也要接?”
宋瑜顺利地从膳房取到了儿子心爱的点心,正满心欢喜地往回赶。允哥儿今日有比试,若是比试赢了,回来看到点心肯定更高兴;若是输了,吃点甜的心情也能立马恢复。
正要拐到自家住处,岔路上忽然蹿出来几个人影,一把撞翻了宋瑜手上的点心盒子。
堆放整齐的点心散在地上,瞬间染了尘,宋瑜心疼地呼吸都停住了。
允哥儿的点心,没了。他攒了好久的钱,也飞了。
唐玉姚撞了人,自己也跌得不清。他正要追责,一看这不长眼的竟然是宋允知他爹,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祖父最近可是稀罕宋允知稀罕地不得了呢。不能找宋允知跟姑姑的茬,他还不能找这个拖油瓶的茬么?
唐玉姚神色一厉,突然上前,狠狠踹了对方一脚:“狗娘养的,谁许你在相府如此乱蹿的?”
宋瑜吃痛,眼泪都被踹出来了,他没想到唐玉姚会这么不讲理?
抬头时,宋瑜晃了晃神,他怎么好像看到儿子了呢?还不待宋瑜辨认清楚,就见跟前的小影子愤怒的像一头小狮子,大叫着冲向唐玉姚。
第31章 决裂 连夜搬离相府
等到宋瑜擦干眼角终于看清之际,两个孩子已经扭打成一团了。他儿子穿着骑装,气势汹汹地将唐家那小子压在身下打,小拳头都挥出了残影,根本不给对方丝毫反手的机会。
唐家的下人又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挨打,上去就要帮着唐玉姚将宋允知制服。
宋瑜赶忙拦着。他虽然不中用,但是为了儿子拼命也要拦着这些人。反正事已至此,也回不去了,打都打了,总不能再叫他们打回去。宋瑜以一敌二,被那些仆从踢了得眼泪都没停下过,却愣是没松手,仍旧死死抱着两人的腿。
唐玉姚也被宋允知揍得毫无反击之力,他一开始还在叫骂,甚至抽空在宋允知脸上划了一道,当然他也就硬气这么一回,后来只有被打得讨饶的份。唐玉姚跟宋允知年纪一样大,个头也相差无几,但力气却远不如宋允知。
系统生怕他把人给打坏了,赶忙提醒:“打肚子就好,或者踹他屁股也行!”
宋允知这会儿正是盛怒之时,爆发力惊人,后来连打他爹的几个小厮都挨了他两圈。
一群人闹哄哄,很快便惊动了正院,唐管事亲自带人过来将两伙人给拆开。看到两边惨状,唐管事不禁一阵头疼,这事儿他管不了了,他差人去请大姑奶奶,又叫人去知会大房,转头就将宋瑜父子并唐玉姚带去了唐郢处。
等见到了祖父祖母,唐玉姚委屈劲又上来了,一把扑倒宋老夫人怀里,声泪俱下地控诉宋允知是如何折辱他的。
他堂堂相府公子,在自己府上被一个外人给打成这样,实在憋屈,这回祖父祖母要是不将这对拖油瓶赶出去,他就真的生气了!
唐郢并不动怒,也未曾给与任何反应。
倒是宋老夫人看着孙儿,目光又落到那对父子身上,欲言又止。要说被打得惨,宋瑜才被打得最惨的,衣裳脏了,头发乱了,脸也青了,连眼睛都哭肿了,狼狈得像是被人给怎么着了一样。那小的浑身也脏兮兮的,脸上还有一道血口,跟他父亲一般可怜。反而自家这个一直嚷嚷的孙子,除了身上脏一点也见什么伤口。宋老夫人也不能昧着良心替孙子说话,只能缄默。
宋瑜不吱声,毕竟他是知道儿子揍人有多凶残的。宋允知也不出声,他深知对着疼爱自己的人哭喊有用;可若是对着不疼他的人,解释再多都是白费口舌。
唐玉姚哭了半天没见到人给他做主,感觉天都塌了,他都这么惨了祖父母还偏心旁人,这还了得?
余光瞥见父亲跟姨娘过来了,唐玉姚迅速放声大哭:“你们宁愿帮着外人也不帮着家里人,他一个外姓的野种难道比我还要重要吗?”
唐随风眉头微蹙,这话也太不好听了,玉姚何时学会了这等污言秽语?
方姨娘一脚踏入门槛便听到儿子这样的锥心之语,当即冲上去将儿子抱住,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好孩子,莫要哭了,只怪老天无眼将你托生到姨娘膝下,若不然也不必受如此委屈。连在家都不得安生,究竟是什么道理?这相府到底是姓唐还是姓宋?”
宋老夫人嫌弃地看着方姨娘,当她是死的?
怎么就不能姓宋?
唐懿携贺延庭赶到时,正好听到了这句。她目光飞快地掠过宋瑜父子,见到宋瑜那狼狈的模样后神色更冷了,随即回了方姨娘:“不论姓什么,总归不可能姓方。”
方姨娘哭声一顿,她从前还没怎么跟唐懿说过话,冷不丁被唐懿撅了一下,还有些茫然。
唐懿冷漠:“身上流着方家血脉的也不行。”
方姨娘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随即爆发出惊天嚎哭。
她不活了,自她嫁给大老爷后,就从来没有被人这般羞辱过!什么叫方家血脉的都不行,她方家难道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吗?要被人如此轻蔑?如此羞辱!
唐随风呵斥道:“唐懿,你越界了。”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大房不问青红皂白欺负我们一家,还不许我实话实说了?自她进屋之后便呼天抢地,话里话外都在贬斥我们四人,大哥,你装聋也得装对地方!”唐懿今日火气属实有些大,唐随风的面子在她看来也不必顾忌了,甚至她都没准备给唐郢面子。
这相府,她真是呆够了!
宋瑜有些不安,心想是不是自己今日拿点心拿坏了事。唐郢跟宋老夫人毕竟是唐懿的亲生父母,唐随风还是她的亲哥哥,如今因着他闹成这样,宋瑜格外无助不安。
宋允知听到夫人如此硬气,却重新拾起自信。有人撑腰他就敞开说了,宋允知立马指着唐玉姚:“别以为谁哭声大谁便有理,方才分明是你撞了我父亲,撞了之后不仅言语辱骂,还动辄打人。你一口一个狗娘养的,骂得如此熟练,莫不是平常在家里也是这么唤你娘?”
唐玉姚得知宋允知竟然全都看到了,不由得语塞。
方姨娘却神色大怒:“你住口!”
宋允知哼了一声:“惯子如杀子,纵容孩子辱骂长辈,事后还倒打一耙。我看,不仅是你们方家没有教养,就连唐家的家规也有待考证。”
唐郢本来念他在皇上面前大出风头不愿多管,可见他这般口无遮拦,当即拍了桌子:“闭嘴,莫不是以为有陈素护着便无人敢动你了?这相府岂容你放肆?”
他是默认宋家父子住在府里,但绝不容许他们生出野心,更不允许他们寄住在相府反而对相府心生怨恨。
唐懿见父亲还执迷不悟,已心寒到极点:“既容不得,我等搬出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