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同学,你现在最好不要出去,外面在打枪。”春妮经过前台时,有酒店的侍应生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春妮现在穿着一身中山装,这是海城这个季节,男学生们常穿的服色。为了今天的行动,她戴上假发套和有檐的帽子装成了一个男学生。
今年还不到十七岁的她仍然在抽条,从侧面看过去,身材几乎没有起伏。装成男学生完全没有违合感。
这个侍应生应该把她当成了附近某个学校的学生。
“对不起,我有急事。”春妮拨开他的手,跑了出去。
奔跑中,她听见有人在问:“怎么又打起了枪?这次是哪?”
“你不知道吗?就是俘虏营那边。”
“怎么会是那?难道说,是有人来营救那些俘虏们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吧。”
“哎呀,要真是就好了。那些俘虏们都是英雄啊。现在倭国人来了,没有人营救的话,只怕他们就没活路了。”
“别说了,听外边声音,是不是又打起来了?”
酒店离俘虏营直接距离不到五十米,但中间隔着两条里弄,只要不往外跑,这里其实是很安全的。
春妮急着赶赴现场,没留意到,她的身后,几个客人看见她出门,在后面着急道:“那个女学生怎么跑出去了?她不要命啦。”
“是啊,那不是俘虏营的方向吗?这孩子该不会不知轻重,跑去现场了吧?”一个戴眼镜,脖子上挂着相机,气质有些像朱先生的男人猜测道。
说话间,挂相机的先生往楼梯上奔去:“我上三楼看看,那边的走廊尽头有个大窗户,我去看看什么情况。”又同侍应生说:“您看着些,要是那孩子不知轻重乱闯,可一定要叫她回来啊。”
“我也去!”
“等等我!”
“……”
跑出酒店,春妮当然不会傻到直接冲进交战的最中心。
这个俘虏营南边是苏河,对面有倭军随时巡行把守,只有东西北三个方向可以逃离。现在西侧的接应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机枪也一直没停下扫射,而东北两向肯定很乱。
春妮绕了一段距离,从南侧沿河沿跑了一段,再转向西边,终于看到那辆出了问题的车。
她以路边的一栋小平房为掩体,看到车的时候,她的心也凉了半截。
却是那车的正对面,是两辆倭国人的装甲车横在路中心将其包夹在中间。
装甲车里的倭国兵正举枪向他们射击,难怪动弹不了。
前方装甲车拦路,后边机枪封堵,难怪他们车子都发动了,却始终无法逃离。
真是倒霉到了极点。
俘虏营的宿舍楼正门就在这一侧的马路上,残留在楼房里的倭军缓过气来,肯定第一时间加入战团进行封锁。
想脱险的话,他们必须穿过俘虏营的正门,往春妮这个方向逃离,通过苏河,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任何计划做得再完美,临实施的时候总会有意外,偏偏他们碰到了最倒霉的一种。
望着眼前的装甲车,春妮有一瞬间的怀疑:难道是她的计划泄露,有人得知消息,来了个瓮中捉鳖?
她回忆了一下:可是她布置时,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计划的全部,所有人直到行动前半个钟头才知道自己的具体任务。
而且行动时间也是在那时候刚刚确定下来,如果道路上有两
辆这么大的装甲车藏在这,行动前她肯定不可能没有察觉。
而白云铠只是对华国人有些象征意义,倭国人只需要通过舆论造势,便可以将他订死在耻辱柱上,他本人并不具有太大的价值。
以俘虏营的价值,除非真的有人将消息透露给倭国人,让他们掌握到了自己这群营救者的消息,否则,他们不会花费大力气来围堵。
可是,这若真是一次算计好的埋伏,那么其他两路的人此时也应该出了意外才对。
但从春妮绕过来的方向来看,至少东路卡车已经平安离开了。
那么,这应该是一桩意外。
远远地,有汽艇响起的声音。
一定是在苏河附近巡守的倭国军人听到这里的动静,在赶过来增援!
几米之外的俘虏营大门,也有人跑了出来,他们一边射击,一边向卡车靠近。
如果两分钟之内,春妮解救不了卡车里的人,他们被赶来的倭国军人围困住,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砰!”这个小型的战场之外,传来了第三声枪响!
“白云恺!”
“白云铠。”不远的酒楼上,围观的众人同样是目瞪口呆。
春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瞪着白云恺旁边的罗阿水:她不是叫他们好好在房间里躲着吗?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春妮的这句“白云铠”并没有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就在这声枪响的同时,包括那些倭国人在内,能看到这处小小交战场地的所有人,包括街上和楼房里的,都在叫这个名字。
酒店里,戴眼镜的男人举起颈项上的相机一顿狂拍:“白云铠怎么会来?难道是他主持的这次营救?他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人?他不是被英国人软禁在医院养病吗?”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被他的如从天降给惊住了,一时没人说得出话。
冲出监狱的几个倭国军人脚一顿,互相使个眼色,有两个人向着他的方向跑过来。
“站住!”白云铠又开了一枪,枪子在那两个倭国人的脚下,弹射出一个浅浅的弹坑。
“白云铠,你跑不了的,我们的人马上来!”一个穿士官服装的倭国人躲到俘虏营门口的信箱背后,向他喊话。
“我知道,”白云铠紧紧握住枪:“今天白某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就没想过要跑。我知道你们倭国人很想抓住我,这样吧,你们放了那边的几个朋友,我就跟你们走,怎么样?”
白云铠常年在战场上临阵指挥,声音很宏亮。
他的声音穿透那些枪声,清晰地抵达到附近每个人的耳膜中——
春妮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她花费这么大力气来救人,不是看着白云铠再度自投罗网的:“你疯了你?!”他以为他自投罗网,就能阻止倭国人了吗?
她顾不得曝露自己,尖声大叫。
白云铠却没看她,几个倭国人也没把她当成一回事,为首的倭国人佐藤欣喜若狂:“好,我答应你,你——”
“慢着!”白云铠将枪抵上自己的太阳穴:“我说过,你们放了人,我再跟你走。否则,你们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佐藤目光闪动,春妮耳边已经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倭国人的大部队在快速向这里集结,按她的估计,不超过一分钟,这里就会被团团包围。
“咔哒”,白云铠拉动了枪栓:“我是说认真的。我倒数三声,三,二——”
佐藤面向交战的方向,哇啦哇啦说了几句倭国话。春妮的倭语水平经过四年的锤练,已经能够听懂不少口语,她听出来,佐藤只让那几个装甲车的倭军暂停开火,并没有如他所愿,要求他们放人。
白云铠虽然听不懂倭国话,但他明白,倭国人肯定不会那么听话。
“啪”,他调转枪口,又开一枪。
这一枪正中一个倭国兵的胸膛。
他冷冷道:“我知道你们倭国人在玩什么把戏。无非是想把我白某人的名声搞坏搞臭,让海城人觉得我们军人全是软蛋窝囊废,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没救了。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我白某人为了营救战友,跟你们激烈开战,死于你等炮火之下,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你们一再拖延,莫非是真的想成全白某人?!”
佐藤脸色刷地一变,然而白云铠并不给他机会,顺手将另一个解决,道:“现在白某人枪里还有五颗子弹,杀光所有倭国人不够,杀自己却是够的。”
“好,我可以放他们走。”佐藤终于妥协了。
装甲车终于让开了一条路。
赶在苏河的援兵到来之前,卡车终于成功发动,驶离了这里。
春妮顾不得为他们的前路担心,目光紧紧锁定在白云铠身上。
她理智上明白,她现在最好以最快的速度赶紧离开,否则晚了之后,大量倭国人赶到,第一时间肯定是封锁现场。
可是白云铠就要落在倭国人的手里,她的脚像生了根一样……他的伤还没好,甚至他赶到这里还需要罗阿水的帮助。
罗阿水……对了,罗阿水呢?
终于,如潮水般的倭国兵涌上来,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你还不快走?”罗阿水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她身边。
是啊,她该走了……
春妮最后看了一眼,白云铠那身灰蓝色的军装已经被土黄的队伍彻底淹没,再也看不见。
轰——
一团烈火从人群的最中心猛地爆开!
第172章 172 调查
“……调查清楚了。那两辆车里原本拉的是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 听到监狱的枪声,特地调转回头,堵住了我们的车。”说话的, 是朱先生。
春妮揉了揉脸。
朱先生心里也不好受:“你不要太自责。原来是我们的经验不足, 不够果断,如果能在发现那两辆车开始,还未形成包围圈时不要犹豫,撞过去冲破封锁线逃出去,白营长也不会因我们——”
他抽了下气,没能说下去。若非为了他们的逃离争取时间,白云铠即使现身拖延倭军, 也不一定会用手雷跟倭国人同归于尽。
俘虏营一役,朱先生固然成功逃脱, 可之前他与同伴跟倭国人对射,一颗流弹击穿他的锁骨,随后不得不打电话向报社请了事假。又因家里人来人往不方便,干脆请春妮给他安排了一处房子, 躲起来安心养伤。
说到底白营长是因他而死,朱先生心底愧疚, 养伤的这两天并没闲着,安排手下的人到处打探消息,现趁着春妮来探他伤情之时告知于她。
春妮低声宽慰他两句, 想起当日情形,两人默默无言。
她低下头去看桌上放的报纸。
白云铠战死当日, 《申报》有一名记者正好在现场拍下照片,并写了现场报道。报上一反不问国事的常态,标题上用了“壮烈殉国”“同归于尽”这类字眼, 为白云铠之死作了公正的报道。
《申报》是海城报业的领头人,有他们冲锋在前,一些立场偏华人的报馆也随之作出了报道。他们的用辞虽然没有《申报》那样大胆,但也尽量客观地还原了当天的情形,间接为前些天那些倭系媒体对他泼的脏水作出了还击。
听说因为此事,这两天倭国人又掀起了查封报社的风潮。
朱先生如坐针毡,又搜罗出一个话题:“我还不知道那些俘虏们,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有一些跑散了,有一些我们已经安排他们出了城。”那天因为西
线被机枪手封堵,有些西线后边的俘虏惊慌之下到处乱跑,有的冲乱了队形,走到了别的岔道,有的跟东北两线的俘虏们汇合,顺利坐上卡车,逃出了城外。
原本这事可能还会经历一些波折,但白云铠那天身上绑满了炸药,他站在俘虏营门口出其不意的那一炸,不仅使得倭军伤亡惨重,还堵住了俘虏营车马和装甲车追击的路途。不止为朱先生拖延了时间,为其他两路人马的逃脱也争取了时间。
“都还顺利?”
“挺顺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