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市面上的国产机油由于提纯技术和添加物的关系,质浊且过于粘稠,使用时间长了,会对发动机有很大的损耗。越是高档汽车,保养越不能马虎。想好好保养机器,还得用进口机油。
买得起高档汽车的人家,更加不会缺买机油的钱。
她先让王国柱到高级成衣店租了套西装和公文包,叫他伪装成内地出来为自家产业采买配件机油,却又不太懂,想每个店都买一点,货比三家的车行小开,以车行这条街最外围为起点,开始了疯狂扫货。
港城的车行总共就那几家,春妮这几天时常出入,那些人都认识她,不方便出面。
王国柱花了不到一个钟头,为春妮带来了二十罐二十升装的壳牌,骆驼牌等英美高档机油。
数量不算多,但春妮早有心理准备。这里是车行,不可能将存货全部倒给他们。想买到最大数量的机油,还要到三虎地去。
三虎地在内地和港城的交界处,最西头便是码头,也是王国柱解救被拐卖女孩子,引来蛇头追杀他的地方。
这里除了是烟土贩和人贩子的天堂,还是全华国乃至全亚洲最大的矿产走私地区,大量产自华国的坞砂,桐油等原材料及其加工品通过这个三不管地带,用白菜价被盗运到全世界。而沉重的矿产不可能使用人力帆船运输,因此,这里也停留着许多外国私商蒸汽船,乃至一些国家的军舰也会偷偷在此地停靠拉货,日夜不息。
这些船只靠港之时,有时需要简单地检修,除了码头,三虎地的机油才是最多的。
春妮去过蛇头埠之后,确定那天追杀王国柱的人都没看清她的相貌,在顺利拿到金牙发手里的机油的第二天,她假装登上回海城的船,实际上再次乔装一番,去了三虎地。
跟外人想象的不同,三虎地到处充斥着乱搭乱建的窝棚,时常有赤着身体的小孩在狭窄的过道里跑去跑来。
这里也是港城最大的贫民窟。
为了不让人察觉到有人在收购机油,她只能一家一家地跑,高档外国机油本来就是俏货。春妮每一家只收购一点,花三天时间,花光了手里所有能动用的资金,为学校和她自己换来了五百多罐机油,以及两只勃朗宁和两千发各类枪支的子弹。
这点机油对海城的高档汽车消费群来说,远远不够,但可能会是学校最后的底牌。
而这个时候,春妮抽空改装的几块车斗已经先一步抵达了海城。
这次突发事件打乱了春妮的所有计划,她的空间无论怎么腾挪都不够放,只能将一些相对不那么重要的物资委托物流公司帮忙押运回海城。
她离开港城的那天早上,所有的报纸铺天盖地全是同一个消息——
《英法两国同时向德国宣战》。
欧洲大陆的战争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98章 098 稳妥
“快, 快来跟小顾姐问个好。”码头上,王国柱伸着脖子张望半天,待看见自远处走来的春妮, 推了推身边站着的姑娘。
他自己则一路小跑, 殷勤接过春妮的包袱,笑说:“我来,小顾姐,我来帮你提。”
见春妮看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姑娘,忙推她一把,笑道:“那……那什么,这就是贱内, 小名叫孝姑。”
孝姑梳着两条油亮的大黑辫子,极小声地给春妮问了句好。
春妮似笑非笑, 同王国柱说:“不错啊,出来一趟,白赚个漂亮媳妇。”
孝姑纵然埋着脑袋,看不出具体相貌, 但从她浓黑的眉毛,笔挺的鼻子来看, 必定相貌不差,配王国柱是绰绰有余了。
因为三虎地那边的事,王国柱一个人不敢坐船回家。春妮看在他这几天干活还算勤勉的份上, 答应带他一道,给他一点庇护。
她坐的是物流公司的运货船, 这艘船常年跑海城,沿途停靠上货卸货,这次却只到粤省的邻省, 海西首府便下。王国柱的家乡羊城也在此次靠港的线路中,捎他一路不是难事。
但今天临出发之前,这家伙才期期艾艾跟春妮坦白,说自己有个媳妇,要跟他一路回家,请春妮一道帮着带带。
这个年代,谁出来跑商还带着媳妇一起跑?嫌世道不够乱?
这几天他一直跟着春妮在做事,这种情况,他敢一个人把媳妇放在外边?
春妮略一思量,便明白了他所谓“媳妇”的真相,这人招架不住她的逼问,很快坦白:果然他的“媳妇”孝姑当天就是被他救出来的姑娘之一。在他的嘴里,这还是个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故事。
王国柱讪讪笑,笑容里带着点得意:“运气,运气。”那小眼睛一挤,看上去真有点贱兮兮的。
春妮转向孝姑,说道:“他说你是他媳妇,我看不太像。你要是有什么隐情,大胆说——”
“小顾姐!”王国柱紧张地叫出了声。
“怎么?心虚了?想堵我嘴,不让我说话了?”春妮轻飘飘看他一
眼,继续对孝姑道:“你不用怕他。”
孝姑一直紧张地低着脑袋,紧紧攥着双手,直到此时,才微微抬起头,仍是不敢看春妮:“没,没有。小顾姐,我是自愿跟我男人的。”
王国柱立刻喜得一张脸开了花:“小顾姐,我就说我没骗你吧?”
让春妮一瞪,他马上又怂了。猫在一边,听这小姑娘用前所未有的和善口气问他媳妇:“哦?那你多大了?哪的人?怎么到的港城?这几天都住在哪?”
王国柱刚想张嘴,让春妮轻飘飘一眼看过来,便又怂了。
只能支着耳朵听孝姑一个一个回答问题:“我有十七了……后山村的……我爹要娶后娘,养不起我,把我和我妹子卖了……我男人给了我钱,叫我跟妹子在码头躲着……”
“等等,你还有妹子?你妹子呢?”春妮怎么看,这姑娘跟她都差不多大。不过这个年代,街上十个女人,有九个半都是干瘪瘦小的。光看外表,也不能说明什么。
“她在那边,还,还有我们几个一起跑出来的姐妹……我男人来找我……他给了我钱的……我们没饿着……”她懦懦说。
春妮盯着王国柱,冷不丁道:“你是不是威胁别人,不答应当你媳妇,你就不帮着放人出来?”
王国柱张大嘴,没等说话,孝姑先急了,挺身道:“不关我男人的事,是我说要给他当媳妇的。”
先时孝姑开口,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喘气声大一些,就听不到声音了。这一句说得倒又急又响,引得船上的水手都看了过来。
王国柱顿时乐得一张大嘴咧到后脑勺:“小顾姐,你看,我没骗你吧。真是我媳妇自己个儿愿意跟着我的。”
孝姑甚至往前站了两步,将王国柱挡在后边。但她对着春妮又着急又害怕的样子,的确不是作假。
春妮无语道:“我就问两句话,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用不着这么害怕,想干嘛干嘛去吧。”
她怎么会不知道?能转脚被当爹的卖了的人家会是什么好人家。反而王国柱,长得是丑了点,可他敢在蛇头面前耍花招救人,至少胆子跟良心都有一点。他还有点钱出来跑商,家里也不会穷到哪去。
孝姑的选择,说不定是她能力范围内所能做的最好的决定。
王国柱的救人动机没有那么纯良,春妮既意外,又不意外。这世上愿意不求回报牺牲自我的人,原本就屈指可数,王国柱只是个普通人,他愿意在那个时候站出来,至少说明了,他不是个坏人。
这就够了。
公司在港城和粤省没有星点根基,王国柱家是羊城大族,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到他的时候。
春妮站在甲板上,看王国柱跑下船,将船下几个姑娘接上了船。在船头跟船老大交涉一会儿,他又骚眉耷眼地回来了。
“小顾姐——”
“要借钱买船票?”春妮挑眉。
他讪笑:“是,是。船老大不肯用丝袜抵船票,冇办法啦。”
春妮好笑:“要不要我们先算算帐?你这几天吃了我几顿饭,每顿饭花了——”
“不用不用,”王国柱拿出个本子,认真道:“我出门起就记着呢,小顾姐,你看。八月二十三号,晚饭,小顾姐请我吃的艇仔粥……”
“行了行了,把她们领过来吧。船票我出了。”
“这可不行,”王国柱急得连官话都不讲了:“我老豆讲过,执条袜带累身家。小顾姐待我好,我不能得寸进尺。这些姑娘是我惹来的麻烦,就该我解决。该我管的事,不能让别人代我受累。”
他一笔一笔,同春妮核对过之后,加上那几个姑娘的船票,另外给她打了张借条。
这让春妮对他又高看了一眼。
“那几个姑娘呢?你准备怎么安排她们?”
王国柱显然已经有了打算:“先把她们带回家,正好我有几个兄弟没成亲,我问问他们,要是愿意,就娶两个老婆。”
“要是她们不愿意呢?”
“那先行一步看一步,”王国柱说起这事也挠头:“帮人不帮到底,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管。啊对,仲有几个姑娘,她们是被拐骗出来的,我都忘了问她们家乡。”
说完,他跟春妮道声罪,颠颠跑过去,到了那群女人里,嚷嚷着:“你是罗城人?好,你是小王村?哪里的小王村?你也不知道?有冇搞错,你系边度人,自己都唔清楚?呢下大条咗。”
她不再理会王国柱那边的事,趁船还没开,下了甲板,上到后边的驳船,去检查这次要带走的货。
其实春妮的空间里完全放得下这些东西,但为公司寻找一间合格的物流,也是她这次的任务之一。而且这次她买车买物资,闹出来的动静不小,也需要对这些物资的流向让其在世人眼里有个清晰的路线。
春妮这次选择的物流公司在战前就跑海城到港城这条线,是粤港本地的船商,公司店东姓易,在港城大大小小以海运起家的“船王”中,并不起眼。
但春妮看中的,就是他这份不起眼。
易老板说,他的船不运大烟膏,不运军火,私盐这些容易被查的违禁品,就是粮食,棉花这些敏感物资,也很少接手,为的,就是行船路上的这份稳妥。
他认为,与其为了高利润被倭国人盯上,还不如收拢生意,哪怕少赚一点,也要先保住自己的安全。
如果不是看上了玩具厂的竹凉席生意,他也不愿意冒险接这一单。幸好卡车最容易被人觊觎的发动机和轮胎,并没有交给他们来运送。
易老板一点也不嫉妒那个接了大单的物流公司,不过他对春妮没选择那条物资船押运,而是选择上他们这条船也很好奇,因而笑道:“小顾姐年纪这样小,出来一个人跑船的姑娘真是少见。”
春妮道:“难道比我年纪大的姑娘,也有一个人出来跑船的?”
易老板惊讶她的敏锐,点头道:“那自然是有的。不过,一百个男人里,有一个就不错了。”
春妮讶道:“这么少?”
“在过去,女人不能上船。”易老板解释道:“咱们船行里,最讲究这些老规矩。就是现在,好多船上都还有这规矩。”
“那易老板见过像我这样的女人,一般是怎么样的?”
“一般在三十多岁,二十多岁的也有,不过,她们要么跟自家兄弟,要么跟男人一起跑。对了,”易老板回忆道:“今天我看见一个女人,二十多岁,好像也是一个人出来跑船的。”
“是吗?在哪?”
“在那条船上,”易老板随手一指,春妮只看见一个盘发髻,穿着粗布衣裳的背影。那背影腰身微躬,倒像是常年弓背弯腰伺候人的下人一样。
“穿得好简朴,看不出来是个货主。”
“就是要这样,越不像有钱人越安全。”
“真正有钱的人,不管装得再像,也会露出破绽的。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有时也会泄露出她的出身。你看那个人,她跟人说话,手是垂着的,下巴习惯性往下收,看人从下往上看,她应该不是久居上位的人。”春妮的看法却不同。
她凝视着那个女人的背影,那种久违的眼熟感又出来了。
易老板跟着眯着眼睛看了会儿,赞同道:“有点道理,小顾姐,你眼力真好,在这里也看出那么多事。”
易老板没想到,春妮这个小姑娘,说起话来倒很有见地。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许久,一直到船开之后,才告辞离开。
易老板一走,王国柱立刻就上来了,他讨好地对春妮笑:“小顾姐——”
“那些女人回家要路费是吧?”春妮了然道:“你把她们叫来,我问问她们家乡。”
王国柱待要说话,春妮问道:“你还想为她们付路费?你自己还欠我一屁股帐。知不知道什么叫有多大碗,吃多少饭?”
王国柱悻悻道:“我给小顾姐添麻烦了。”
“那你是后悔了?”
“那倒没有。我老豆讲,食得咸鱼抵得渴。我当天答应过她,不管再难,也该做到的啦。这些女子都好可怜的,帮她们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