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恿他人抗旨不遵,等同于谋逆之罪。这样的质疑对萧鼎无异于绝杀,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原本以为空有美貌的无知女子,竟然能将他置于如此境地。
而萧高原本阴沉的脸色,刹那之间恢复如常。他看着林重影,目光中难掩欣慰之色。再看萧鼎,神色又变冷。
“鼎儿,你可是对皇叔和你父皇都不满?”
“侄儿不敢。”萧鼎哪里敢认,“皇叔不声不响认了个义女,舍下脸面求父皇封此女为郡主,当真是因为所谓父女之缘?”
“不然呢?”
“侄儿曾听人说过,当年鲁国公认了一个八品小官的夫人做义女……”
萧鼎的话来没说完,萧业直接将手中的杯子扔了过去。那杯子没有砸到萧鼎,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帝王一怒,堪比雷霆。
所有人吓得齐齐跪在地上,林重影也跟着一起。
她没有听说过鲁国公认义女的事,但从萧业的反应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她猜的没错,应该类似于后世的干爹干女儿那种狗屁倒灶的腌臜事。
事实上,她猜得没错。
鲁国公好色荒淫,生冷不忌,但凡是看上的女人,必定千方百计地弄到手。许多官员为巴结他,没少给他送美人。
更有甚者,送女送妻。
萧鼎揣测萧高的用心,触的不是萧高的底线,反倒是萧业的逆鳞。
罔顾人伦也好,乱及纲常也罢,这种事萧业做过,却绝对听不得,尤其是从自己儿子的口中听到,涉及的还是自己的兄弟和女儿。
他愤怒至极,直指萧鼎,“混账东西!你竟有如此污秽的心思,简直是畜牲不如!从即日起,你不必上朝议政,给朕老老实实待在你的皇子府,每日抄十遍《三纲六纪》!”
“陛下!”贤妃大急,“鼎儿也是忧心自己的皇叔,一时口不择言。虽是言语激进,但实在是情有可原哪。”
“还有你!”他已是怒发冲冠,又指向贤妃,“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当真是不堪至极。以后你也别再出你的静思宫,给朕好好的思过!”
“陛下!”
“父皇!”
母子俩异口同声,齐齐惊呼。
他们不会想到,为了一个外人,萧业会愤怒至此。更不会想到,比起那个外人来,他们的分量如此之轻。
“父皇,儿臣是为了我们天家的颜面着想。您且想想,为何皇叔认义女,皇祖母不肯见?她老人家分明也是不同意的,又碍于皇叔的面子不好明说……”
萧高立马接话,对萧业道:“皇兄,臣弟这就带汉阳去给母后请安。”
萧业下意识去看林重影,但见林重影眼神如水,一脸的平静,不知为何越发觉得心口抽抽地难受。
这孩子必是受过太多的刁难和欺负,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他摆摆手,“你们去吧。”
*
一出梓和宫,萧高立马安慰林重影。
林重影表示自己没事,还反过来安慰他。
父女二人到了春晖宫,宫人将他们拦在外面后进去禀报。从宫人的行事来看,荣太后的态度很明显。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任凭是换成是谁,也不会见一个自己一心想除掉,却又不好再动手的人。或许在荣太后的心中,她已经是死人。
谁会想见一个死人呢?
林重影如是想着,心下自嘲一笑。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不仅是她,还有萧高,他们都要做。
不知过了多久,北嬷嬷出来传话。
“王爷,太后娘娘今日身子不爽利,您请回吧。”
“母后病了吗?”萧高急问,很是关切。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是一个借口。
北嬷嬷叹了一口气,道:“王爷,太后娘娘的心思您是知道的,您也知道您这么做,她会伤心会难过,您又何必还要来呢?”
说着,她像是这才看到了林重影般,目光复杂地望过来。
只一眼,她立马瞳仁猛缩。
“你……”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了缓心神,向他们告退。
萧高不明所以,问林重影,“她见过你?还是……”
“我想我可能知道原因。”林重影也不隐瞒,将自己被赵家那位老祖宗认错人的事说了一遍,“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像太后娘娘的生母。”
“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萧高感慨不已时,北嬷嬷也将这事告知了荣太后。
荣太后原本正闭目顺着手里的佛珠,闻言蓦地睁开眼睛,“你说什么?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看得真真的,她…她长得确实像夫人。”
夫人,指的就是齐国夫人齐氏,荣太后的生母。
荣太后缓了好半天,喃喃,“这…这怎么可能?”
第97章 她闻着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忽地起身, 从雕花凤床底下的暗格中取出一幅卷轴。随着卷轴慢慢被展开,画卷上的美人也渐渐露出全貌。
画卷的背景应是一处茶楼的戏台,美人抱着琵琶盈盈而立。绝色妍丽却淡雅如菊, 最为出彩之地便是一双眼眸, 哪怕是在画师的笔下, 跃然纸上的不如其神韵的十分之一,亦能感觉那似水清透的目光。
“你且看仔细看看, 她是长成这样吗?”
北嬷嬷不用看, 也知道那孩子和画像上的长得不说完全一样, 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因为她见过画像上的人。
她是荣太后最为信任的人,也是和荣太后自小一起长大的人。虽说她进荣家时才九岁, 不到一年荣太后的生母齐氏病逝, 但齐氏的美貌和风姿对她而言印象太过深刻。这些年来她所见过人的当中, 除去当年的延妃, 再无人能与之匹敌。
“娘娘,奴婢看得真真的,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荣太后看着画上的人,眼眶渐湿。
这幅画是一位文人茶客所作,后被有心之人买下献给她。
她对生母的感情极深,日夜不能忘怀。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生母说过的每一句话,那样的苍凉悲哀,那样的充满遗憾。
“齐氏之兴, 也曾赫赫。先祖们如海,浩瀚无垠海纳百川。我却卑如泥洼,甘于低贱为妾,只为苟活于世。我愧对这曾经名扬天下的姓氏, 更愧对这一身传至先祖们的骨血。若有朝一日我齐氏重拾往日荣耀,你切记告知于我,以慰我九泉之下。”
齐氏兴盛于前朝,曾出过一位赫赫有名的先祖,精于工造与数术,是当之无愧的大家。这座大盛宫便是那位先祖的手笔,历经百年风雨依旧金碧辉煌。
遥想入宫那一日,她望着宫瓦宫墙,心中感慨万千。从嫔妾到一宫之主的太后娘娘,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得来似乎并没有费什么工夫。
她想,这或许是先祖的庇佑。
良久,她问北嬷嬷,“他们走了吗?”
北嬷嬷出去一看,再回来复命,“已经走了。”
这会儿的工夫,林重影和萧高已快出宫门。
而梓和宫那边,随着萧业的拂袖离去,众妃嫔们也跟着一一散去。偌大的宫殿中,唯剩王皇后和端阳公主。
王皇后依然坐着,半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殿中鸦雀无声,宫女太监皆是噤若寒蝉。
不知过了多久,她问端阳公主,“你再同母后说说汉阳郡主的事。”
端阳公主闻言,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和体会到的,一一告诉自己的母亲。
“母后,儿臣也说不上来,明明应该讨厌的一个人,却不知为何讨厌不起来。她如今成了皇叔的义女,儿臣以为她是个心机深沉颇有手段之人,但一旦见了面,又觉得她不应该是那样的人。”
王皇后“嗯”了一声,道:“母后知道你的心思,以后莫要多想。谢少师那边,你也要放下。你父皇和皇叔的态度,你已亲眼见到,所以汉阳郡主那边,你若是愿意就交好,若是不愿意,也不要得罪。”
端阳公主原本挺纠结的,谢玄带给她的挫败感让她恼怒。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似乎也好多做什么。
但还是不甘!
“母后,儿臣实在是想不明白,皇叔为何要认她做义女?”
“你皇叔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你只要记住,日后万不要和汉阳郡主起争执。倘若实在是不喜,远着些即可。”
“母后,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王皇后听到这话,眼底隐有一丝波动,很快又恢复如常。
有些事她隐约知道一些,却不敢细思,也不敢深究。但她知道,他们王家之所以安稳至今,是因为有贵人曾经相助过。
哪怕贵人已不在,这份恩情她都会永远铭记于。如果她猜得没错,那孩子或许是恩人之后。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愿恩人之后富贵安康。
“先前那些给汉阳郡主的东西,她是不是忘了?”她吩咐得用的宫女,道:“你将那些东西一一归置,列个单子写明何物是何人所送,然后送去林府。”
她说的东西,正是妃嫔们之前给林重影的见面礼。
林重影确实忘了这茬,等回到林家后才记起,很是可惜了好一会儿,又不好腆着脸去要。等到王皇宫派人将东西送回,并还附带说明单子时,她内心庆幸之余又有几分狐疑。
“你说,王皇后是不是在向我示好?”
她问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紫服金带,玉面神颜,不是谢玄还能是谁。
谢玄来之前已知梓和宫中发生的事,眼下不说是宫里,便是宫外全都在议论纷纷。好些大皇子一派的臣子们根本坐不住,想必此时已有人迫不及待地去觐见天子。
时局易,风云变,不过片刻之间。
谁能想到这段日子以来风头最盛,俨然储君之位已是囊中之物的大皇子会被训斥禁足,连带着宫里的贤妃一并受牵连。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自己眼前的姑娘。
“皇后无子,无论哪位皇子上位,于她而言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所以她的示好,无关皇子之争,仅是因为萧家兄弟俩的态度?”
“陛下因为吕后打压一事,许是落了什么心病,自来对皇后敬而远之。皇后膝下无子,王家这些年也不得重用。她示好于你,应该是借机讨好陛下。”
当年吕后对沈贵妃一派的打压,明里暗里的不知手段多少。很多无法直接冲着沈贵妃和萧彦去,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荣嫔和萧业母子。
对于萧业这种恨乌及屋的心态,林重影不置可否。
天家的那些是是非非,若是可以她一点也不想沾边。但如今她已身在局中,还攸关自身性命,不得不参与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