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有多少个侄子侄女,哪一个也不能和明月姐姐的孩子比。那个孩子啊,在他心里是头一个,谁也比不了,包括三皇兄唯一的嫡女。
他所思所想,端阳公主自是不知道,还当这话里的意思是林重影没法和她比,却不知比不了的那个人是自己。
此时萧高已躺在椅子上眯起眼,摆手道:“端阳啊,皇叔乏了,你自便吧。”
端阳公主福了福身,告辞离开。
行到半道时,她忽地想起一事,脚步一停。
先前皇叔斥责谢少师和别的姑娘同进同出不成体统,那个别的姑娘不是会是她吧?
她在思量这个问题时,谢玄正在向林重影解释。
“表姨母去王府找我,我连忙往王府赶,路上遇到二公主,她得知我要去王府,便说与我顺路。真论起来,我与她也只能算是同进,哪里来的同出,福王殿下摆明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挑我的理。”
这点林重影自然也看得出来。
“先前是我多心,想着小心驶得万年船,怕他和那萧彦存着同样有心思,都将我当成大昭朝的隐患,欲将我除之而后快。”
如今看来,萧高和萧彦不一样。
当年萧彦起兵逼宫时,萧高还小。这些年萧业对萧高分外荣宠,哪怕是看在萧业的份上,萧高也不会杀她。
两人说话时,一位着浅绿色官服的大人经过,她不由多看了两眼。原因无它,皆因这位大人的容貌实在是与众不同。
从此人官服的颜色来看,他位居六品,着的是文官的服饰。偏偏生得高大壮实不说,还长着一双铜铃眼,蓄着络腮胡须。
他打眼看到谢玄,连忙上前行礼。
“下官见过谢少师。”
谢玄微微颔首,唤他为罗大人。
罗大人自然也看到了林重影,铜铃似的眼睛瞪得更大,像两个大灯泡。
林重影侧过身体的同时,谢玄已挡在她身前。罗大人见状,发直的目光顿时受阻,回过神后赶紧低下头告辞。
“这位罗大人,不会就是之前福王说的那个老成稳重的人吧?”
谢玄闻言,眸色中隐有一丝幽怨。
他难得露出这等神色,直叫林重影忍俊不禁。
“福王怎么想的?满朝的文武,他居然拿你和罗大人比?罗大人真的比你小吗?我瞧着还当比你大十多岁。”
从罗大人的外在条件来看,还真不具备拈花惹草的属性。
谢玄压着声音,道:“他分明是故意的,只怕以后看我都不会顺眼。”
萧高为何看他不顺眼,他约摸也猜到一些,所以方才他没有提有关婚期的半个字。
“我母亲对婚期没有异议,已经安排下去。”
林重影听到这话,怔了怔,尔后点头。
她点头的样子十分乖顺,如娇花拂枝。
谢玄的视线之中,少女的唇色比以往红些,透着水润的艳丽,如诱人色泽的红果,蛊惑着人去采撷品尝。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欺近,其压迫感和心思昭然若揭。
林重影四下一看,前后左右都没有行人,干净澄清的眸中浮起狡黠之色,踮着脚在他唇连快速蜻蜓点水一下,紧接着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这时有人经过,猛不丁看到谢玄通红的脸吓了一大跳。
他的异样,自然引人猜测。
世间好事之人不少,有心之人也不少,有些话传着传着便会从一开始的一,变成后面的九,甚至还不止。
流言不知何所起,如冬天的风肆意而过,不知是风太大,还是有人背后推波助澜,很快吹遍整个朝安城。
第二天林宅的唐婆子采买回来,脸色难看地向主子们禀报。
因着婚期太近,天一亮大顾氏就开始拟定嫁妆单子,她事事不瞒着林重影,母女俩有商有量有来有往的。
屋子里堆了不少东西,都是大顾氏让人从库房收拾出来的,任由林重影挑拣。
林重影初时没怎么在意听,等听到唐婆子说了两句话后,她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坐到大顾氏身边。
唐婆子很气愤,替自家姑娘抱不平,“那些黑心烂肝的东西,他们竟然说姑娘本事大,攀上谢少师还不甘心,居然还敢打福王殿下的主意。还说姑娘前脚和福王殿下进了王府,谢少师就去捉……一捉捉个正着,气得谢少师脸都红了。”
大顾氏听完后,自是无比愤怒,气得一拍桌子,“那些人不明内情捕风捉影,也不怕风大闪了他们的舌头!影儿,你别往心里去,身正不怕影子斜,玄儿……”
说到谢玄,她有些纳闷。
“玄儿为何脸红?”
林重影:“……”
她哪里知道堂堂少师大人是个纯情男,那么的不经撩啊。小小的一个蜻蜓点水,就让那人的脸红成了熟虾。
“母亲,我不是和您说了,我们在王府陪王爷吃了一种名叫秦椒的辛辣之物,大表哥有些吃不太惯。”
“原来是这样。”大顾氏的思维明显被带偏,问道:“那秦椒真那么厉害,吃了还能让人脸红?”
“不止是脸红,还有人会流泪流鼻涕。”
“这等厉害之物,为何还要吃?”大顾氏很是不解,还当自己的女儿吃得少,所以昨日什么事都没有。
林重影道:“母亲,那东西好比是我们临安的醋鱼,外地的人常吃不惯,但爱吃的人却是爱极。”
她这么一解释,大顾氏就明白了。
这时外面传来不小的动静,好像门口围了不少人。唐婆子极有眼色地出去,不多会儿神色慌张地回来。
“夫人,姑娘,不…不好了,福王殿下来了!”
亲王驾到,林家的下人赶紧将正门大开。
金冠华服的萧高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群抬着箱子的侍卫。那些箱子不仅是红漆铜锁,还绑着红绸。
不知情由的人见此阵仗,还当他是来下聘的。
唐婆子之所以惊慌失措,应该也是如此。不说是她,便是大顾氏都是这么想的,当下脸色大变。
所有人赶紧行大礼,战战兢兢。
萧高示意大家起身,看向林重影。
大顾氏心头大乱,上前一步刚好挡住林重影。“臣妇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王爷见谅。”
萧高摆了摆手,无比真挚地开口,“本王昨日做了一个梦,梦到本王的先祖对本王说,本王这辈子无夫妻缘份,却有父女之缘。先祖给本王指了明路,点名道姓让本王认个义女,将来也有人给本王养老送终。”
大顾氏:“……”
这话怎么听起来好生耳熟。
第94章 汉阳郡主。
不多会儿的工夫, 她反应过来,这些话和自己当初想过继女儿时编的那些瞎话何等的异曲同工,莫非……
她忙将人往屋里请, 同时给唐婆子使眼色。唐婆子也是个精怪的, 当即明白她的暗示, 立马安排人去太学请自家老爷回家一趟。
萧高背手而立,四下环顾一番后, 道:“本王也知事出突然, 林夫人必定措手不及。此事林夫人一人也做不了主, 还是等林司丞来了再议。”
“王爷英明, 臣妇感激不尽。”
她下意识看向林重影,有心想问一问林重影知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又是否和谢玄有关?
林重影知道她心中疑惑, 却更知道有些事不能说, 遂轻轻摇头, 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萧高没有进屋的意思,“林夫人,本王有些话想单独和这孩子说,可否行个方便?”
这当然没什么不方便的,即便是有,也只能是没有。
林宅不大,院子也不大,大顾氏哪怕不跟着, 远远地站着,也能将小亭中的萧高和林重影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离着两步距离,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似真的觉得他们像一家人, 或许福王殿下口中所谓的父女之缘的说法也并非无中生有。
好比她。
她和影儿不是母女,也无血亲,偏偏眼睛有些相似。从禾县一路上京的途中,所遇偶尔搭话之人,无一人怀疑她们不是亲母女。
福王殿下此番认亲实属突然,此时她细细一琢磨,以为和外面的传言不无关系,也或者是玄儿那孩子为了影儿的名声,故技重施也未可知。
但若真是玄儿所求,福王是亲王之尊,为何要答应?
林重影也在想,萧高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存在对萧家而言,意味着天子的私德有亏,荣太后要杀她,也正是因为如此。这般情形之下,哪怕知晓她的身份,暗中维护已是极限,为何还要欲盖弥彰地摆到明面上?
“王爷,谣言止于智者,我并不在意那些话。”
她的眼睛犹如一汪清泉,干净而澄澈,任何人只要和这样的眼睛对上,仿佛所有的心思与阴暗都无处隐藏。
如此的淡然,如此的平静。
萧高看着她,忽地想到什么,问:“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她没有否认,回道:“上次在颜府,臣女便猜到了。”
“你是如何猜到的?”这点让萧高没料到,他还以为她就算是知道,那也是谢玄说的。
“王爷您有所不知,其实早前臣女身边的人和事就有些不对。臣女的嬷嬷先是假死脱身,后出现在朝安城,还示警于臣女,让臣女速速离开,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危。”
有些事要么不说,要么该说的她一样也不会落。
萧高既然选择认干亲,应该有强烈想要维护她的意愿,这对她而言自然是大大的有利,意味着她的人身安全也多了一层保护。日后荣太后想对她出手,或许也会多些顾忌。她是往外推,那才是傻子。
“臣女在林家时,日子过得比府里的丫环还不如,那时臣女很是羡慕厨房烧火的丫环,因为能吃饱饭。嬷嬷心疼臣女,常将自己的吃食省下来给臣女。饶是如此,臣女还是吃不饱。冬日里天寒地冻,屋子里没有炭火,被褥更是又薄又旧,她夜夜帮臣女捂脚。哪怕是这样,臣女也要许多才会暖和。
这些年来,她是唯一对臣女好的人,她说的话臣女深信不疑。所以臣女思量再三,决定悄悄离京。谁知刚出京城没多久就遇上贼匪,他们不为劫财也不为劫色,只想要臣女的命。危急之时嬷嬷来了,替臣女拖住那些人,直到谢玄前来相救。
那时臣女就要想,她是谁?臣女又是谁?为何有人杀想臣女,为何她什么都不肯说?谢玄告诉臣女,她应该是暗人,想杀臣女的人都是死士。若臣女真的仅是林家的庶女,又岂会有这样的祸事?臣女仔细思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身世应该不简单。所以那日在颜府时,臣女便有所猜测。”
她才不会出卖谢玄呢,但卖惨还是可以的。
果然,她越是叙述平静,在萧高听来越是心疼痛恨,也能感同身受。
深宫比之内宅,更是生存不易。他的生母品阶极低,仅是宫妃中最为低等的美人。宫人们捧高踩低,幼年时他也有过吃不饱的日子。
许是饿过肚子,所以他才会对吃有执念。
“那你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