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首饰林重影之前都带过,她一眼就能认出来。不止她能认出来,别人也能认出来,更别说是赵氏。
赵氏暗恼,觉得自己在谢家人面前,恐怕里子面子都难保。但为了女儿的亲事,有些话还是要说。
“影儿,你可是怪我怨我?”
见林重影不说话,她无奈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别怪我,也别怨我。”
然后又看向谢老夫人,说:“老夫人,我的苦你是知道的。不是我不想对这孩子好,实在是没有法子。”
难道她苛待原主,还另有隐情?
须臾,林重影想起米嬷嬷说的话。所以赵氏那么对原主,是已故林老夫人的意思?
谢老夫人这把年纪,什么场面没见过。她闻言摆了摆手,说是如今各自安好,以后的事莫要再提。
“媖娘是想着这些东西原是仪丫头的,眼下影丫头过继出去,不好再用仪丫头的东西,物归原主也好,省得以后说不清楚。”
“仪丫头自来友爱兄弟姐妹,这些东西虽说是旧了些,却是她的心爱之物。她能匀出来给影儿,也是她的心意。虽说影儿过继出去,可姐妹情分还在,这东西就当是她送给影儿的。”
赵氏这话说的倒是漂亮。
孟氏耷拉着脸,看着严肃而气闷。
赵氏说没有法子时,她死死掐着掌心,因为她以为谢老夫人故意瞒着她这个庶子媳妇,而其他的妯娌几人全都知道其中原由。
“表嫂一片爱女之心,我听着都觉得感动。便是过继出去的子女,也始终改变不了血脉亲情,毕竟生养之恩大于山。你说是不是,媖表妹?”
大顾氏是过继他人子女的一方,有些话她不能说。哪怕她心里对孟氏的话嗤之以鼻,也不可能说出林家对林重影的生养之恩狗屁都不是的话来。她不仅不能反驳,还要对此高度认同,方才符合规矩礼数。
所以孟氏这话,是针对她。
她笑了笑,刚要说什么,就听到林重影小声啜泣的声音。
“影儿,你怎么了?”
林重影低着头,肩膀轻轻耸动着,“三表舅母说生养之恩大于山,我就想到我姨娘。我姨娘生了我,我却没见过她……”
大顾氏的心哪,顿时阴转晴。
姨母说她八百个心眼子,她不反对,但她觉得有心眼子是好事,尤其是女子。
“我可怜的孩子。”
“母亲,姨娘早就不在了,这生恩我报不了。三表舅母说的养恩,我也不知道该找谁报答?”
赵氏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这小贱人就是故意的!
还有谢家这位三夫人,一个庶女媳妇,不知讨好嫡婆母和妯娌,成天不知道想什么,光想着拿别人当枪使,也是个蠢的。
孟氏可不知道她这么想自己,还当自己又逮着了机会,端着长辈的架子,用教训晚辈的口吻对林重影道:“你这孩子,你就算是过继出去了,也不能不认自己的母亲。”
“三弟妹这话重了。”陆氏半抬着眉眼睨过来,看着还是一副笑模样,实则神色疏离。“前几日影娘病了,大夫说是早年挨饿受冻之故。你说的养恩,是指没饿死她,还是没冻死她?”
“……她这不是好好的嘛,若没有家里给她一口饭吃,她哪能活到现在。”
孟氏这话,林重影听不下去。
如果说原主是林家养大的,她不承认。
“三表舅母,我能养活自己。我打小做绣活,鞋垫子我两天能绣一双,我绣的帕子连家里的绣娘都比不过。我还会绣衣裳,给别人绣过喜服。”
“原来那些鞋垫子是你自己绣的,我还当是下人绣的。”好半天没说话的魏氏,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坐实她会做绣活的事。
而顾氏摸着肚子,疑惑地开口,“影娘,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给别人做喜服,难道是做给仪丫头的?”
林重影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头不吭声。
陆氏手指扒拉着,仿佛在隔着空气拨弄算盘,“临安城的绣坊不少,我自己就有一家。手巧的绣娘才能两天绣一双鞋垫,能做喜服的绣娘女红都不差,不说养活自己,便是养活一家人也是够的。”
言外之意,林家的养恩就是个笑话。
赵氏先前用没法子的话堵了所有人的嘴,这下也是如此。一句“老夫人是知道的”,再加一句“我也没法子”,倒让旁人不好说什么。
谢老夫人看着林重影,目露怜悯之色。
这时一个小脑袋从门边探进来,左看右看像是在找人。
陆氏见是自己的儿子,嗔道:“你个小皮猴,为何不进来?”
谢及扒着门,“娘,我想找影姐姐玩。”
谢老夫人不禁莞尔,对大顾氏说:“说来也怪,小七和影丫头还能玩到一块。”
大顾氏也笑,让林重影陪谢及玩去。
林重影行礼告退,和谢及一同离开。
谢及说的玩,就是打捶丸。除了他们俩,还有谢升和谢舜云兄妹俩。谢升在兄弟中行六,年方十二,已有少年郎的模样。
谢家的儿郎长得都不差,谢升模样更似顾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干干净净的看着就舒服。他与林重影站在一场,眉宇神色间也有一两分个似,让人毫不怀疑他们是表姐弟的关系。
表姐弟还是第一次私下相处,他明显有几分不自在,打招呼见礼也只点头不说话。
林重影心想着或许对于他而言,还不太能接受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姐,也或许是性子腼腆的缘故。
谢舜云和他不一样,一见到林重影就影姐姐长影姐姐短的,还郑重其事的告诉谢及,“我娘说了,影姐姐以后就是我亲表姐。”
谢及人小鬼大,“你是我亲妹妹,你的亲表姐,就是我亲表姐,以后影姐姐也是我亲表姐。”
他人小鬼大,又和林重影咬耳朵,“六哥最近变嗓子,可难听了。”
林重影心下了然。
原来这个表弟不是不想和她说话,而是不好意思开口。
四人游戏,两两一组,她和谢舜云一组,谢升和谢及一组。哪怕她有意放水,还是胜多输少,引得兄弟二人组垂头丧气。而谢舜云小脸通红,斗志昂扬。
卫今不知何时过来,双手抱胸在一旁观战,不时摇头叹气,还不忘指点谢升谢及几句。最后谢及鼓着腮帮子,将棍子一扔。
“卫今哥哥,你来!”
听到这话,卫今半句不推辞,直接下场。
他和林重影对上,先是漫不经心,尔后越发上心,最后险胜时,不免多看了林重影几眼,暗道瞧着这么娇弱的姑娘家,没想到还有几下子。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莫扰居的雕花大窗半开着,光线泾渭分明着,半遮半掩地打在窗内之人的脸上。
男子清冷依旧,神情间隐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当那边传来女子的惊呼声时,他像是被人拨动心弦,下意识手握成拳。
林重影之所以惊呼,是因为卫今去捡球时衣服被枝叉挂住,撕了好大一个口子。
卫今提着挂破衣服下摆,很是惋惜,道:“这么大的口子,怕是补都补不成了。”
谢及小大人般安慰他,“破了就扔了,再做一身新的便是。”
“小七郎,你说的倒轻巧。”卫今摇了摇头,“这衣裳就是新做的,花了我半个月的月钱。”
半个月的月钱,还真不少。
林重影看了看那口子,心念一动,小声道:“卫大哥,我女红还算能拿得出手,你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试着帮你补补看。”
卫今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
“卫大哥帮过我,我补件衣裳没什么的。再说刚才那球是我打出去的,你衣服被划破了我也有责任,我不想欠人情。”
林重影说的帮过她,是指中秋之夜卫今送自己回儒园的事。
卫今自来节俭,也确实心疼这新做的衣服穿不了,思量一番后,让她等一下,自己去将衣服换下来给她。
她看着卫今往莫扰居走去,忽然目光一凝,赶紧低下头去。离得这么远,那位谢大公子应该看不清楚吧?
如是想着,她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而那边卫今一屋子,打眼看到自家郎君阴沉沉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郎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无事。”
“没事就好。”卫今将衣服换下,说:“这衣服的口子太大,针线房的应是补不了,影姑娘说她能补。”
因着林重影已被过继,不再是林家的四姑娘。若称之为林姑娘,又与林有仪相冲,所以府里的人都改了口,称她为影姑娘。
卫今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家郎君难看的脸色,以及看自己的复杂眼神。送了衣服后再回来,见谢玄坐在桌前,正捏着一块点心发呆,越发觉得古怪。
“这点心是有什么不妥吗?”他几步过去,坐到谢玄对面,盯着人看,“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谢玄缓缓抬眸,声音极淡,问:“你看我,像不像这块点心?”
第44章 他喜欢她!
*
两株并排的桂树后, 站着一男一女,正是谢清澄和大顾氏。谢清澄端正儒雅,紧抿着唇盯着大顾氏, 目光痴中有怨。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从表情来看, 一个痴怨,一个无奈而闪躲, 想来相谈应该并不愉快。
这里离寻芳院不远, 也是林重影回住处的必经之地。她打眼看到他们, 脚步顿了顿, 刚想着避一避,不经意看到躲躲藏藏的谢舜英。
不知为何, 她对三房所有人都没什么好感。孟氏不必说, 谢为也不必说, 便是这位谢大姑娘, 她也不太喜欢。
思量一番后,她悄悄靠近。
这一靠近,才发现谢舜英居然红着眼眶。
谢舜英转头看到她,短暂的错愕过后,示意她不要出声,还拉着她一起蹲下。
“大表姐,你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谢舜英压低嗓子,“我在替他们望风。”
“……”
“情根种, 离别苦,一误终生终难忘,我父亲的苦,我知道。”
“大表姐, 你别胡说,我母亲和你父亲是表兄妹,他们就是偶尔碰到说几句话罢了。你这话若是传出去,坏了我母亲的名声不说,你又将你父亲和母亲置于何地。”林重影小脸一板,无比严肃认真地道。
不管母亲年少时和谢三爷有没有情意,如今他们已各自成家。世俗和礼教不允许他们再有瓜葛,更不能有任何的风言风语传出。
“你知道什么?”谢舜英叹了一口气,“像你这种畏畏缩缩,不知真情为何物的人,又哪里知道我们的喜,我们的愁。世间俗人太多,井蛙不可与海说,我无论同你说什么,不过是白费唇舌而已。”
林重影心下翻了一个白眼,自从此次谢舜英劝她和谢为私奔,她就觉得这位谢大姑娘要么是心太坏,要么就是想法有问题。
如今看来,恐怕是脑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