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嫁给别人,她也可以不再喜欢他了。
……但她绝不能把真心给别人!
第二日清晨,宋将军去找陛下时,愕然发现大帐中空无一人。
陈克亦惊慌失措,找遍了军营上下,皆未寻到陛下身影。最后才发现,禁军昨夜缺了一列人,随陛下一齐前往北地了。
陈克捂着脸长叹道:“不必担心,陛下去平州了。”
宋将军叹道:“范阳节度使颇得陛下爱重,竟连夜赶去参临他大婚。”
只是这时间有点晚,毕竟明日就是婚期。
第63章 你相信我
十五日前。
下午时分, 阳光晴好,春日微风和煦。
牧府前头是官衙,左侧是掌事大夫们所居之处, 府内楼阙伟丽,议事堂前挂着一块“辑宁北徼”的牌匾, 落笔跌宕遒丽,若铁划银钩。
郁卿觉得, 那字迹有些熟悉。
婢子在一旁道:“此乃今上所赐, 是赞许节度使大人安抚北方边境之意。”
郁卿低下头。
牧峙好茶好酒,府中有不少新茶陈酿。京都中亦有焚香品茶论道之风。牧峙午后唤她来议事殿, 亲自为她煮茶喝。
她捧着一只莲花杯小口饮着。阳光照进窗棂, 晒得人暖和安逸,也晒得她肌肤比玉杯更白。
牧峙敛去眸中暖意:“这几日在府中可住得习惯?”
郁卿点点头。她在府中畅行无阻,牧峙也不限制她乘轿在平州城中逛,看似没什么限制,但身前身后时时刻刻簇拥着成群结队的奴仆。
管事会将账本拿给她看, 说给准夫人过目。
郁卿看不懂, 也断没心思管牧家, 就摆摆手, 让管事去了。府中一切安排得妥当,她也不想操什么心。她只问了一件事:“我有个友人在定北军中,姓宋, 若有他的来信,请告诉我一声。”
牧峙写好放妻书给她,这几日没有做出半点逾矩的事,还安慰她受委屈了,让她不要紧张。
郁卿觉得他说得对。牧峙温和大度, 处处照顾她感受,说她受委屈给她补偿。实则为人强硬。只要不明着忤逆他,和他好好谈条件,他会耐心退让,这种体面人爱做明面上的体面事。
不像谢临渊,一上来就无比凶残,肆意妄为,看着吓人,打一顿才肯低头,嘴上还半点不饶人,但底线却能低破谷底。
郁卿放下杯子:“这几日多谢大人照看。”
牧峙也不纠正她的称呼:“想学煮茶么?”
郁卿瞧着眼前陌生复杂的茶具,缓缓应了声。牧峙似是看破她畏难的情绪,给她细细教起每一样都是作何用处。
郁卿用尽最大的努力学了,没有丝毫偷懒。牧峙饮了她煮的春茶后,扬眉赞叹她手艺不错,很有天赋,不知有没有兴趣瞧瞧牧府名下的茶铺。
郁卿眼前一亮,应下了。第二日就随管事一道去,铺中掌柜为她讲解了北地各族饮茶的习惯。郁卿从没听过尝过,三来两去,郁卿竟熟悉起茶铺生意,连复杂的账本都能看懂了。
掌柜向牧峙回禀时,当着郁卿的面直夸:“郁娘子秀外慧中,心思玲珑,常能举一反三,大人得贤妻如此,牧家定能荣昌常盛。”
牧峙淡淡道:“我亦作此想。”
郁卿垂着头。
牧峙瞧她羞涩模样,唇角亦多了笑意。这几日他能察觉到郁卿对他生出些好感。有时是含笑望着他,有时是羞涩低下头。他何曾不心动?
“你现在觉得我是怎样一个人?”牧峙道。
郁卿心想,牧放云三句不离爹,在他口中,牧峙是个宽厚仁义,又果断坚毅,保家卫国的好父亲。
若非她即将成为牧峙的妻子,她也许会敬崇牧峙这种人。
她道:“大人宽厚仁义,果断坚毅,又保家卫国。”
牧峙笑了笑。没想到他竟也有问别人心中印象的一日。
郁卿坐到几边,拾起茶具:“我为大人煮茶。”
牧峙饮完后,缓声:“我去前线,你可随我同去?”
郁卿手一顿,低下头。
牧峙以为她怕见云郎,叹了口气:“你在家好生休息,大婚前三日,我会回来。”
郁卿点点头,犹豫道:“牧大人若不在,府中……”
“府中一切事物由你打点。”
郁卿笑道:“多谢大人。”
她开始日日看账本,不胜其烦地四处奔波。
大婚五日前,前线的牧峙忽然接到一个消息,郁娘子登城楼游玩时,因为边看账本边走路,摔着了腿。
牧峙一愣,摇头叹息,唤了侍从来:“你去和郁娘子说,让她安心,大虞权贵之家,长房夫妻按规矩不会同居同起,各自有院。我平日宿在主院里,等闲不会去她那里。让她好好养伤,今后莫做傻事。”
郁卿听到这个消息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望着床顶。
半响后,呼出一口气。
-
牧府的喜字灯笼,挂了足足十日,直到谢临渊进平州城,人们尚在津津乐道这场婚事。虽说牧峙再娶,但他为新嫁娘置办的妆奁从城头抬到城尾再抬到城头,首尾相连绕城三周。但新娘似是腿脚不便,让婆子掺着拜了天地。
直到十日后,城门口还有派发喜糖的小吏。
谢临渊进城门时,那小吏还不长眼地给他递喜糖,说尝一块沾沾新郎官新嫁娘的喜气。
随行侍从照例检查,剥开艳红糖纸,谢临渊瞥了一眼,里头包着橘蜜饯。
可她根本不喜欢吃橘蜜饯,看来牧峙对她一点也不上心。
禁军众侍没有陛下命令,断不会吃什么喜糖。那颗橘蜜饯转眼就落入花泥中。
牧府。
牧峙迎了天子进门,坐在议事堂中。二人闲聊几句,谢临渊便道:“牧将军新婚,怎不见令夫人?”
牧峙笑道:“夫人近日身子不适,怕冲撞陛下圣驾。”
谢临渊冷冷盯着他:“既见天子,为何不来拜。”
牧峙便让人去唤夫人来。
谢临渊的视线瞥向一旁,窗边小几上,有一方茶台,两只蒲团,木漆鎏金盒,正好能装下一对茶杯。茶具都偏向客座,茶台主人应该常常与夫人对饮,夫人应当时常为主人弄茶。
谢临渊指节缓缓攥起。
侍从一声高呼,堂门对开。
阳光先洒落堂中。
金罗红裙翩翩,钗环玲珑叮当,一位秀眉粉黛的新妇款款而来,极缓慢地走到堂前,向正中座上尊贵的男人下拜。
“臣妇见过陛下。”
声音方落,谢临渊胸口闷痛,气血翻涌,还没等她跪下,就不耐打断:“起来!”
郁卿也没想跪,猛地站起,她腿伤还未好全。
牧峙倏然起身道:“拙荆不懂规矩,冲撞圣驾。”他示意郁卿到他身后来。
郁卿静静垂首,坐在牧峙身后。
谢临渊阴冷的目光打量着这对夫妻。
郁卿变了许多,他竟不知短短十日,她就从上蹿下跳的猴子,变成了高门贵妇,走得更慢了,还瘦了一大圈。
……她到底在牧府发生了什么?!
谢临渊忽然道:“还没恭祝牧将军新婚燕尔,百年好合。”
他虽说着祝词,字字却冷锐似刀尖。
牧峙笑道:“承蒙皇恩。”
这几个字突然有了别样的意味。
“牧将军与令夫人可是在平川江畔相识?”
“流言蜚语不可信,臣在阴山草原,对拙荆一见钟情。”
“若朕没记错,那时令夫人还与令公子在一处?”
“犬子与拙荆确曾是同道友人,多谢陛下关怀。”
郁卿看他们两人夹枪带棒暗讽,忽然觉得无奈又头疼。
“大人。”她俯下身,低声唤道。
她凝望着牧峙,不知如何开口。可牧峙看了她一眼,宽厚的手掌在她臂间轻拍,微微颔首道:“陛下,藏书阁五层中有臣新寻得的古籍,可否赏恩与臣一观?”
两人去了藏书阁,出门前,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凝在郁卿身上,她赶快低下头。
牧峙虽出身行伍,行事却妥当周全,处处照顾人面子。又过了一刻钟,才有婢子传唤郁卿,说带夫人去一层取书。
郁卿进了一层,果然看见谢临渊背光坐在椅子上,双唇紧抿盯着她。
“牧大人呢?”郁卿问。
谢临渊冷笑:“牧大人?连装都不愿装,我看你也不怎么喜欢他,怎么就和他成亲了。”
他顿了顿:“是不是他逼你的?”
郁卿微讶,她还以为他又会说:你背叛朕,你得死。
郁卿笑意温婉:“我是心甘情愿的,牧大人于我有恩,我就和牧大人先成婚,后培养感情。”
谢临渊掌下扶手攥得吱吱作响,厉声道:“少在朕面前装模作样!”
郁卿静静看着他:“我并没有装模作样。”
谢临渊讥讽道;“朕还不了解你?你这个上蹿下跳的兔子,到牧府怎么变成淑女了?听说你还学了茶道,打理铺面,朕怎么不知你喜欢这些玩意儿?”
郁卿不言,垂下眼。
谢临渊看着她这副模样就来气:“若非他于众人前救你落水,以恩相胁,将你扣在府中,又权倾北地各州断你后路,而你还顾及面子,你会心甘情愿和他培养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