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转头看着馨瑶笑道:“他回家后没多久,就开始八王之乱了。”
“啊这……”馨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才幽幽叹道:“当官的果然都很鸡贼。”
胤禛万万没想到馨瑶会用‘鸡贼’这样一句土话来形容张翰,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捏着她的小脸颊道:“不许胡说。”
不过,他自己倒越想越觉得对,现如今那些当官的,有几个不是禄蠹?如张鹏翮一般清廉的能臣干吏太罕见了,说其他那些人是鸡贼也不算贬低。
他揽过馨瑶,低声道:“瑶瑶真是个聪明人。”总能不经意说出真相。
馨瑶趴在他怀里,慢慢体会着他这种矛盾的心情。
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猜到对于皇上给出的这个结果,四爷很高兴很满意,甚至还带着一丝兴奋。但他一直以来又有着一股愤慨,可能也正是这种力量,让历史上的雍正总有无限的精力去工作,成为最勤政的皇帝之一吧。
馨瑶从来都不喜欢清朝,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好,但她认为她的阿四会是一个好皇帝。
她也低声道:“爷想做的事,总有一天会做到的。”
“嗯。”胤禛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个字,再没说话,只是抱着馨瑶肩头的手,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懂他,那些隐秘的、蠢蠢欲动的、不能宣之于口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大逆不道的心思。
胤禛从没觉得这么畅快过。
既是畅快,必要痛饮。苏培盛端来了竹叶青和果酒,给两人满上。
这时一楼的甲板添了更多的花灯,照的整个亮如白昼,几个扮相清丽的小戏子与弦师站定,遥遥向二楼行礼,然后开始演奏起来。
唱的是昆曲的经典《西厢记》,张生与崔莺莺的故事。现在的京剧还没有成型,戏曲首推是昆曲。昆曲的唱戏对馨瑶来说有些过于晦涩难懂,但腔调婉转迤逦,表演细腻动人,她来的这几年竟也渐渐听习惯,能欣赏出一丝乐趣来。
看到张君瑞救了崔莺莺一家,老夫人过后却突然悔婚,而两人又在红娘的帮助下私定终身时,馨瑶问胤禛道:“你说他们这算不算私相授受?”
“算。”胤禛想也没想,态度十分坚定。
“可老夫人先答应人家了啊……这也算是有婚约的吧。”
“所谓三媒六聘,三书六礼,他们过了哪一个?一个口头承诺,当不得什么。”胤禛摇摇头,开始对张君瑞展开批判,“什么都没有,就敢私下拜堂成亲?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可有想过一日事发,当有如何后果?太肤浅。”
“啧,”馨瑶笑着给胤禛鼓掌,“爷果然是个铁骨铮铮有情有义的真汉子!”
不过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转,又促狭的问道:“可那张君瑞和崔莺莺有情啊,说不得张君瑞金榜题名回来,老夫人巴巴的又同意了,再举行一次婚礼呢。”
胤禛也笑道:“那不过都是话本子里瞎写的而已,现实里金榜题名哪儿这么容易呢,再说爷看他这脑子,中了进士也当不好官——就像你说的,当官的都鸡贼。”
两人笑成一团,胤禛又道:“就算是话本子,若是那张君瑞赶考时被什么宰相看中,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平日看不出来,四爷对这些套路很了解嘛。
“情之一字,最为扑朔迷离,用它来堵人性,实在是不靠谱。”
馨瑶默然,她不得不承认四爷说的对,可心里忽然就生出一股难过来,良久她又翘起嘴角,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讥笑,道:“爷可说错了,这世间男子有几个知道什么是真情呢,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
胤禛已经喝到有些微醺,说话也更随意起来,他摸着馨瑶的柔软的小耳垂问道:“那瑶瑶说,真情当如何?”
“真爱当是……当是,唯一。”
说完她就后悔了,暗自埋怨果酒上头,很快又找话题遮掩过去,但胤禛看她的眼神却变得幽深起来。
…………
五月初,圣驾在江南各地溜达了一圈,终于迎风北上,起驾回京。
回程不做停留,直接沿着运河北上到通州,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们的马车就悠悠进了北京城。
到家时已经是傍晚,馨瑶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睡了个昏天黑地,一觉睡到天色亮了,才急急忙忙的起身梳妆,进宫去接儿子。
进了西华门,她跟四爷分开,跟着内侍往永和宫走去。
弘历看样子这半年在永和宫混的颇好,馨瑶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摆着的一辆迷你小木马,显然是给他玩的。
馨瑶在东暖阁见到了一身家常打扮的德妃,赶紧敛衽行礼。
德妃的脸上依旧温和端庄,虚扶了她一把道:“快起来吧,过来坐。”
“给娘娘添麻烦了,弘历真是淘气的时候。”
说起大孙子,德妃脸上笑意更浓,她连忙摆摆手道:“弘历来了之后,这永和宫不知道热闹了多少呢!”
这一次见面,永和宫里的人也热情了不少,一时瓜果茶点摆满了小几,馨瑶撑着笑脸和德妃说笑几回,德妃才开口让把弘历抱过来。
馨瑶心里刚松了一口气,结果又立马遇到了最大的难堪。
弘历不认她了。
弘历这半年又长了不少,眉眼更开阔些了,他蹬着有力的小短腿,牵着云姑姑的手走进来。
进来后先是看到正对着门口坐在圈椅上的馨瑶,可他瘪着小嘴理都没理,直接跑过去抱着德妃的大腿喊:“玛嬷!”
德妃笑的慈祥,摘下自己的护指甲套,一把把弘历抱到炕上,让他自己玩,熟稔又亲和。
馨瑶伸着迎接的手石化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不过想想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一走半年,出去游山玩水,把个一岁的孩子丢在这里,回来后又没有第一时间来看他,馨瑶的心里也是很心虚的,她笑着对一旁的小娃娃道:“弘历啊,怎么不理额娘呢?”
可弘历低着头装作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在研究手里的小玩具,还对德妃道:“玛嬷,弘历中午想吃奶糕糕。”
馨瑶锲而不舍,继续随着他道:“弘历不跟额娘回家么,我们回家吃好不好?”
小弘历坚持不看馨瑶,瘪着嘴,用自己的肉乎乎的小手揪着德妃的衣角,气哼哼道:“玛嬷,弘历要吃王嬷嬷做的奶糕糕。”
“可是王嬷嬷马上要跟额娘回家哦,弘历要是再不理额娘,以后都吃不到奶糕糕了。”
德妃笑着看他俩一来一往,自己并不说话,可小弘历听到馨瑶这么说之后,愣了半晌,一脸委屈的躲在德妃身后,小声哼唧:“弘历不吃了。”
这一下换德妃有点尴尬了,小孩子时间长不见父母有些生疏是正常的,可是弘历这样故意不认人的表现,倒像是她这个做婆婆的趁机在中间离间他们母子感情。
她侧过身子,把弘历抱到身边对着馨瑶,摸着弘历的头道:“弘历这么舍不得玛嬷,以后常常进来看看玛嬷就好,之前不是还说有东西要给额娘尝一尝么?”
小弘历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只有小肚皮一鼓一鼓的,显示他在生气。
馨瑶一边和德妃说一些南巡的经过,并献上礼物,一边继续试图和弘历说话。
就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中,胤禛来到了永和宫。
馨瑶赶紧偷偷拽了一下四爷,用眼神去求助。
小弘历有一点怕阿玛不说话的严肃表情,可还是坚持不理他们。
他刚来这里的时候,很高兴,以为还是想过年那时候一样,到一个新家里玩,而且身边跟着熟悉的王嬷嬷,玛嬷又慈祥可亲,他在这里尝到小厨房有好吃的东西,还说过要给额娘留着。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阿玛额娘并没有出现,他惶恐的去玛嬷,玛嬷说是去南巡,很快就回来了。南巡是什么他不知道,但眼看着自己的衣服都短了,他才明白——阿玛额娘不要他了。
小弘历对这个结论十分生气,所有人都夸他好,又聪明又机灵又可爱,为什么阿玛额娘不要他呢?
那他也不要阿玛和额娘了,哼。
是以小弘历坚持不理他们,可这一切敌不过胤禛,他也伸手摩挲着弘历的后脑勺,轻飘飘的说:“要是不回家,那印章就没有了。”
胤禛说的印章,就是当初他抓周时抓到那枚紫铜‘体元主人’,小弘历喜爱的紧,经常捧着印章乱盖,德妃也赶紧劝他:“这可怎么办呢,弘历的印章很重要呢。”
小弘历眼睛里已经泛出了泪花,他揪着德妃的衣服,委屈的说:“印章是玛法送给弘历的。”
刚说完,他的耳边又传来胤禛的冷淡的声音:“玛法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小弘历终于绷不住,吸吸鼻子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讨厌阿玛和额娘!”
馨瑶赶紧上前,半蹲在弘历面前,与他平视,很真诚的开始道歉:“弘历乖,别哭了,是额娘不好,阿玛和额娘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出去的久一点。你看这不就接你回家了么?以后等弘历长大了,带弘历一起出去好不好?”
弘历没有接收到信号,依旧扯着嗓子喊:“额娘坏坏!额娘不要弘历了!”
这一声声的控诉,馨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原本的内疚从五分直接突破,变成了十二分,只能好声好气的哄着。
最后弘历哭累了,靠在她的怀里睡过去,他们一家才赶紧出宫回家。
第97章 弘历的审美
馨瑶把四爷赶到书房,一连带着弘历睡了好几天,小家伙才慢慢恢复过来,有说有笑。
康熙一年到头在北京待不了几天,上个月刚从江南回来,马上这个月又要去塞外秋狝,四爷照样需要随驾。
馨瑶为难了好几天,看着弘历趴在她怀里呼呼大睡的样子,终于轻声跟四爷道:“我不去了。”
一岁多的孩子不能带出去奔波,何况是缺医少药的蒙古草原,可她又不忍心让儿子再眼巴巴的等着她,只好牺牲孩子他爹。
胤禛也望着馨瑶怀里的小肉团子,眼神复杂,缓缓点头表示同意。
既是馨瑶这个侧福晋不能跟着去,那福晋总要安排一个侍妾去服侍四爷,可在后院里挑一挑,只剩早已无宠的宋氏和一心只照顾二格格的武氏。福晋顿时有些头疼,这几年钮祜禄氏风头太盛,不知不觉竟然把后院这些人打了个七零八落。
最后福晋只好翻一翻犄角旮旯里,以前南巡带回来的毫无存在感的几个民女侍妾,打算从里面找两个出来顶上。
青雀自告奋勇去打听到这个消息后,赶紧回来告诉馨瑶,馨瑶知道这里的规矩是个什么德行,因此也没出声。
晚上胤禛来到落霞阁,闲聊间说起这次的塞外,还觉得颇为遗憾。
“塞外风格与关内不同,当真是天高海阔,一望无际,虽然气候恶劣些,但初秋时节水草肥美,清爽宜人,策马奔腾在草原上,心情都觉得舒朗了不少。”胤禛揉捏着她的手,语气低缓,“爷本来还想教你骑马来着。”
馨瑶两辈子也没骑过马,不过飒爽英姿的小姐姐她喜欢,要是能学会倒也不错,只是……
她想起南巡,笑弯了眼睛对四爷道:“爷这次可要多带些药膏才是。”
南巡走陆路时,胤禛很少能坐马车歇一歇,白天基本都和其他兄弟一起骑马。可四爷平日很少这般长时间骑马,身体还不能适应。所以最初的几天,晚上褪下裤子,大腿内侧磨的都是血痕,斑驳一片,看着瘆人,要涂上厚厚的一层药膏才行,偏偏第二天还要装作没事人一般云淡风轻。
胤禛知道这是她在笑话他武艺不精,一把揽过她使劲揉搓一顿,直捏的馨瑶软语求饶,他才恶狠狠的说:“下次定要让你见一见爷打猎时的英姿。”
馨瑶摊在那里哎呦了半晌,酸溜溜的说:“我是不成了,爷可以表演里那几个看,反正她们都是柔软的江南美女,定能被爷的雄姿英发所折服。”
说着起身就要走,结果刚站起来又被胤禛拽住胳膊。他微微一用力,馨瑶便顺势跌落在他怀里。
胤禛眼含笑意,捏着她的下巴道:“让爷看看,这是谁家的小醋精又跑出来了。”
切,没劲。
馨瑶打掉他的手,想要继续站起来。却发现她的身子已经被四爷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她只好冷哼一声,把脸转到一边不说话。
胤禛也不着急,继续在她耳边唠唠叨叨:“这次皇上去塞外,一个是接见一下温恪的额驸,一个是顺便去看看墩恪的额驸,所以这次最忙的是十三弟。”
十三阿哥胤祥一共就两个同胞妹妹,一个是温恪公主,去年嫁给了翁牛特部杜棱郡王;一个是墩恪,明年要嫁给科尔沁的多尔济台吉。
清朝的公主郡主很惨,在宫里毫无存在感的长大,到年龄了基本都被扔到蒙古和亲,性格强势一些的或许还能挣出一片天地,可大多数受着贤良淑德汉家教育的格格公主,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至死见不到亲人一面。
馨瑶心里同情那些女子,一时不再扭捏。
胤禛见她安静下来,接着道:“十三弟这次是带着任务,必然没有风花雪月的闲心思,我听说他这次不带侍妾出门。”
啧,看看人家十三阿哥,馨瑶在心里偷偷翻了一个白眼。